灭绝山顶,白雪皑皑,寒风呼啸,冰天冻地,苍茫一片,看不见一样活物,鸟飞不上来,树木生长不了,普通人若想攀登,甫到山腰便已承受不住逼人的寒气,便是武林中的内家高手在此山山顶也呆不了一个时辰。偏有两人静静地立在最高的两座峰头上,白衣者与天地同色,浑然一体,红衣者衣袂裂裂,袍袖翻飞。
这两人相峙而立已过了二三个时辰,白衣人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面带微笑,眉眼间竟是一派洋洋自得之色;红衣人年界不惑,面色不悦,冷冷地瞧著对面峰上的臭小子,心里翻来覆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忽地山下大乱,峰上两人耳力甚好,俱都听清楚了,红衣人脸色陡然变青,提气大喝:“臭小子,你搞什麽鬼?”
白衣少年笑得眯起了眼:“没有没有,殷教主,您放心吧,我只是让人在贵教後院小小地点了把火,不会把贵教全烧光的!”
红衣人身上的衣服片片抖动,显然气得不轻,暗暗压下情绪:可不能让这个臭小子看笑话!镇定下来:“快将圣药交出来!”
白衣少年歪著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药丸,掂在手中举高,好奇地问:“殷教主,您是问这个吗?”
殷琊气得要吐血:“那是云岫派的雪参丸,死小子,把九玄神丹交出来。”
白衣少年垂首瞧了瞧雪地,忽然又抬起头来,声音诚恳:“殷教主,我用这一瓶雪参丸和您换那一枚九玄神丹,好不好?您都这麽大岁数了,脾气不要太火爆,对身体不好!再说,我今年才十六岁,殷教主,殷前辈,您怎麽可以和我这个年轻的晚辈计较?换了吧!”
殷琊掌教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般惫懒无赖的臭小子,偷了自己教内的圣药不说,居然还倒打一耙。当下再也忍不住了,挥起一掌拍向对面山峰,“轰”地一声巨响,对面的山头蹋了一大块,厚厚的积雪夹裹著泥土与石块轰然掉落深谷。
殷琊定睛一瞧:臭小子呢?怎麽不见了,莫不是被自己一掌拍落下去了?哎哟,这下可麻烦了,据传云岫山庄庄主只有这麽一名爱徒,那姓蒲的……还没想好,便听到身边清脆的咂舌声:“啧啧,殷教主,您的功力真不是吹的,好好的一个山头就这麽被您给毁了!”
殷琊僵住,缓缓转过头来,面前的小子嘻皮笑脸,半点没有正经样,那嫩白绝美的脸看得人想一拳将它打扁了。
这小子的轻功果然举世无双,难怪蒲歆对这个弟子视如珍宝一般,如今他年纪还小,若再长得几岁……殷琊自二十五岁起便接手灭绝魔教,性格偏激,此时念头一闪,恶念顿声,手掌别在身後,慢慢提气,竟想运足功力一掌拍死面前这个祸患。
白衣少年功夫虽高,毕竟年轻,自三岁跟随师父学艺,从未离开过师父身边,江湖中的阴诈之事不甚了解。偷偷地溜出山庄後,一路行来招惹事非无数。
这日行到灭绝山下,突然记起师父曾经提过灭绝魔教有一镇教之宝,乃是仙药,名唤九玄神丹。当时师父曾言,这九玄神丹与自己爹爹服用过的碧灵珠一般,不仅可起到大补之用,更有一样神奇的功能,能够改变男子体质,使之与另一男人行房後便可怀孕生子。少年心里自有他的小算盘,想著那种神药放在魔教内供著毫无用处,不如自己偷来把他吃了,或许以後……
他想到便做,找著了正在山下小镇云游闲晃的大师兄,那大师兄并非庄主之徒,却是蒲歆师兄的弟子,对这个年幼的小师弟十分疼爱,有求必应。两人微一合计,由轻功较高的少年去偷神药,大师兄到後院放火,将灭绝魔教搅个稀巴烂、底朝天。
两人偷偷潜入,白衣少年轻功卓绝,轻轻松松来到了收藏神药的塔内,避开机关,拿出神药,自作聪明地留了条:“云岫山庄庄主弟子赵无咎拜首!”
谁料他得了神药,太过得意,一不察觉触动了塔内机关,即刻便惊动了灭绝魔教的教主殷琊,殷琊追到塔中,瞧见那张字条,当场气得七窃生烟,追著赵无咎赶到了灭绝山顶。
赵无咎笑得天真无邪,唇红齿白,嘴里仍在唠叨:“殷教主,您就别生气了……”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这样吧,我用两瓶雪参丸与您换……”话音未落,殷琊眼神忽地阴戾,一言不发,别在身後的右掌“砰”地一声挥出,正中无咎胸口。
赵无咎万万没想到这个魔教的至尊之主竟然不顾身份,偷袭自己这麽个年轻的晚辈,这一下根本来不及闪避,被打得飞了出去,“啪”地一声摔倒在地,张嘴吐了口鲜血,洒在雪面上。
赵无咎气极,自己爬了起来,骂道:“死老头,居然暗中偷袭,算什麽英雄好汉?”
殷琊阴恻恻地:“灭绝魔教并非正道,本座不屑做什麽英雄好汉!小子,你中了本座的“阴杀掌”,撑不了多久了,还不乖乖把神丹交出来!”
赵无咎隐隐觉得体内阵阵寒意,心里暗暗吃惊,“阴杀掌”乃是灭绝魔教教主的独门绝技,被击中之人起先遍体生寒,其後血肉渐渐冻住,最终经不住寒意,活活冻死。传说这门阴毒的武功只有灭绝魔教教主懂得修练之法,代代独传教主一人,自己一个不防,竟著了老匹夫的道。罢罢罢,今日只怕要死在这里了,哼,便是要死也不能堕了云岫的名声,丢了师父的脸!爹爹……孩儿不能去看您了……
索性昂首挺胸,秀雅绝美的脸上竟是一派镇定之相:“老匹夫,实话跟你说了,那神丹已被我吃了进去,你现下便是杀了我也拿不出来了!”
殷琊愣了愣,蓦地大怒,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很好……很好……既然如此,待本座杀了你,剖腹取丹!”运足功力,一掌劈出。
无咎吓了一跳:“死老头儿,你怎麽这麽狠啊!”刚要运功抵挡,忽觉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忍不住“哎哟”一声,捂住肚子蹲下身去,真气再也提不上来了,眼睁睁地看著那魔鬼般的掌风呼啸而来,不由自主闭起双眼:师父……
“砰”地一声,赵无咎闭著眼睛奇怪地想:老匹夫这是什麽功夫,打在身上没什麽感觉啊?难道我已经死了,嗯,听人说人死是感觉不到疼的,咦咦,肚子为什麽还疼啊……
他犹在胡思乱想,耳边一个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无咎,还不快起来!”
赵无咎这次真是被吓到了,连肚子疼都忘记了,睁开双眼,面前是白色绣鞋,视线慢慢向上移,只见一人白衣飘飘,宽袍敞袖,身材挺拔伟岸,面貌英俊不凡,神情倨傲,此时那双清冷的眸子正冷冷地盯著自己。
赵无咎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师父……”
蒲歆冷哼一声,伸出一只手来,赵无咎忽地眉开眼笑,抓住师父的手刚要立起身,突然觉得全身一阵透骨的寒冷,腹内掀起翻天覆地地绞痛,眼前一黑,哼都没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蒲歆手上用力,搂住赵无咎绵软的身体,从怀里掏出一粒清香扑鼻的药丸小心地塞进无咎嘴里,一个巧劲,药丸下了喉。
眼瞅著无咎的面色渐渐转红,蒲歆眼中掠过一丝怜惜之色,打横将徒弟抱起,转身瞧见了被他一掌重伤,此时仍旧倒在地上的殷琊,神情忽地阴狠:“殷教主,小徒顽劣,原是不该。只不过,他已尽力与你和解,你却出手偷袭,伤我徒儿。你说,这笔帐本座该与你怎麽算?”
殷琊被他一掌险些击破丹田,趴在地上全身血气翻腾,不敢回话,心里恨得牙痒痒。
正在此时,一个红衣青年攀上山来,瞧见了倒在地上的殷琊,大喊一声“爹爹!”扑了过去。
殷琊大吃一惊,强提真气站起身来,将青年护在身後急道:“杭儿,你怎麽来了?不要乱动!”此人正是殷琊的独生爱子殷苏杭,因殷琊已过世的妻子乃是江南水乡佳丽,故而替儿子取了这麽个怪名字。殷苏杭出外游历,今日刚刚回教,便见到教中大乱,问了教徒,方知圣药被盗,父亲追到山顶去了,连忙急急赶来。
殷苏杭早已瞧见了蒲歆,转眼又望见了他怀里的赵无咎,眼瞳忽地一缩,面色大变,脱口道:“无咎怎麽了?”
殷琊微愣:“你认识这个臭小子?”
殷苏杭连忙回答:“孩儿回教前途经杭城,与无咎见过面,孩儿与他甚是投缘……”
殷琊勃然大怒:“你居然和这种小贼搅和在一起!杭儿,你听著,这小贼偷吃了我教的镇教圣药,便是我教誓不两立的敌人,你需得分清敌我!”
殷苏杭大惊:“他吃了九玄神丹?”
殷琊冷冷地正要接口,却听对面蒲歆清冷孤傲的声音传了过来:“殷教主,你休要出言不逊,无咎只不过吃了贵教一枚药而已,他亦愿以雪参丸相换,难道我派的雪参丸还比不得那枚无用的丹药吗?”
殷琊怒火往上窜:“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怪不得徒弟如此嚣张,想来是蒲庄主教的好啊!”
蒲歆眸光微闪,已有隐怒,正欲发作,忽听得怀里赵无咎低低地呻吟一声,身体有些颤抖。低头一瞧,小徒弟脸色莫名苍白,双手无意识地捂住腹部,心里明白了几分,忍不住心疼地抱紧了几分,暗暗叹息:这麽大了,仍是让人放心不下,这九玄神丹是能随便乱吃的吗?
他抬头瞧了瞧对面严阵以待的父子,淡淡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殷教主,不要再来惹事生非!否则,蒲歆绝不轻饶,告辞!”怀里的赵无咎疼得不停抽搐,蒲歆知道再不能耽搁,得即刻替他疏导药性,话音刚落,微一旋身,人已在百丈之外,瞬时不见。
殷苏杭目瞪口呆:“爹爹,这人的功夫……”
殷琊气急攻心,“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殷苏杭急忙扶住父亲,方待询问,便听得父亲阴戾的声音:“蒲歆,赵无咎,本座绝对不会放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