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才端茶水进来,冲上来对丫鬟啪就是一巴掌:“小蹄子,还不住嘴!”抑着紧张往季蕴看。
季蕴却没给半分眼色,仍懒懒地偏头向着窗外。
许是一柱香过去了,小郎君终究将水提出了院子。季蕴颇有些可惜地收了视线。
他轻飘飘地瞟一眼,道:“还杵着做甚?”
点翠暗暗舒一口气,拉着小丫鬟下去了。过两日,赵越的确回来了,也照点翠盼想,早早进了季蕴这主院。
点翠忙前忙后地照应着,生怕哪儿不妥当,叫他寻个由头到梁云卿处去了。季蕴和赵越对坐着饮茶,谁也没先开口。
赵越慢悠悠一盏饮尽,茶碗在檀木桌上清脆一响,便是要说话了。
“我本不想来的。”
听听什么话。
“卿儿有了身子,气性自然大了些。季蕴,我赵某人自认仁至义尽,赵家不欠你什么。”
轻飘飘一句,便将一条人命揭过去了。季蕴垂眸,捻着茶盏,在碗沿轻轻划开水汽。
“那桩案子过去好些年头,即便是父亲活着,也不能再阻我。季蕴,我们该和离了。”
季蕴半点没有意外的模样,只嗯一声。
“什么时候?”
赵越顿了一下,像是有些难开口。
季蕴便明白了,他一个御史台的五品官,多少人眼盯着。未出孝期便为妾废妻,是要遭人弹劾的。
他也不急,老神在在地看着窗外。
“秋后。”
“好。”
话音几乎同时落下。直到老爷走了,点翠才反应过来,眼睛红红地看着季蕴。
季蕴这才将视线收回来。
“今日走了七刻,”他脸上显出困惑的样子,“为何日日挑水,时辰反而久些了?”
第3章
和离的事,自然没有哪个传出去。
赵越不必说,他心里虚得很;点翠是个好的,季蕴不争不抢,主院全由她撑着。至于季蕴他自己——他懒得说,也无人去说。
他安心过他的神仙日子。
点翠捧一个小匣子进来,穿过屏风,将它放在案几上:“夫人,这是铺子新送来的重绛脂。”
看他没反应,又道:“每年夏日的惯例了,作些防晒的用处。”
季蕴歪过头,漫不经心地捻出一盒,随意看了看,又丢回去。
“要着劳什子做甚。”
又不出门。
点翠早已习惯,关上盒子要退出去。却有白玉般的手搭上来。
季蕴悠悠抬起另一只手往窗外招了招。
“那一个,进来。”
点翠忙高声道:“小郎君,夫人唤你呢。”
院里便是那日日挑水的瘦小郎君了。他似是被吓了一跳,水桶一个没拿稳砸在地上,泼出好些水,裙底打湿一片。廊前有机灵的丫头领他进屋来。
小郎君颇有些局促,对夫人临时起意的召唤摸不着头脑。屋里人哪个不是体面华贵,盈盈香气傍身。独他一人形容láng狈,脸上挂着细汗,红痕还未褪去。小郎君自感羞惭,只低头看着地面。
一根凉凉的手指将他的脸庞勾起,抬眼便对上季蕴狭长的凤眸。
季蕴打开脂膏盒子,沾上一些,要往小郎君面上抹。临了又停住,皱着眉拿出帕子,将他的汗囫囵擦去,有些嫌弃地塞在小郎君领口。又重新沾了脂膏,在小郎君面上抹开。手法不算温柔,碰着脸上的伤,小郎君只管咬紧了牙,并不敢作声。
季蕴抹完,浑不在意地将盒子一扔,摆摆手作出送客的姿势。
这是要小憩了。小郎君回了满庭芳,将木桶靠院墙放下。抬眼望见老爷与梁郎君同坐在院里,将手心在身侧抹了抹,俯身作个揖,期期艾艾道:“老爷……梁夫人。”
梁云卿正以手捂嘴,娇娇地向赵越笑说些什么,闻言收了笑,不耐地挥手赶他。
“腌臜鬼,叫你去恶心季蕴便是,莫要来恶心我。”
赵越只一副深情做派,半分目光未留给小郎君:“云卿莫要生气,当心肚子里的孩儿。”
小郎君便低头退下,进了自己的小院。
小院地面不如外边平整,原本鞋便是湿的,又沾了泥。进了屋,cháo热的气làng扑面而来。小郎君顾不上这么多,赶紧烧水去。
脱了旧外衫搭在chuáng边,帕子便飘落在地上。小郎君忙去捡,帕子却已被泥污了。
小郎君蹲在地上,手里攥着那帕子,半晌没动静。好一会儿,轻轻叹口气,端了木盆来洗。
手心磨破了皮,小郎君免不得有些呲牙咧嘴,本就挂了彩的脸愈发滑稽。又哆哆嗦嗦地将帕子拧gān,搭在chuáng前的竹竿上。
小郎君只穿着麻布中衣,接些热水搬到chuáng边,脱下粘湿的鞋袜。脚伸进去,小声发出舒服的喟叹。
他倚着chuáng头,没过多久,竟是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