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荧被一场惊梦扰得心神不定,没留意身边人的反应。
他借着烛火微光,摊开桌案上的地图,说道:“埋伏在荒林的人手,都安排妥当了?”
侍卫连忙道:“是,一切均已办妥,只等时辰一到,我们便将‘荒火’的人一网打尽!”
“……”
龙荧不置可否,又道:“‘安神水’备好了么?”
侍卫的头更低了:“备好了,两箱,在帐外的物资车里。”
“我去看看。”
初冬,荒郊野岭上,夜色正浓稠。
军帐外,一片望不见边际的黑雾静静地笼罩在大地之上,与漆黑的天穹融为一体,让人几乎忽略了它的存在。
但黑雾下特有的压抑感挥之不去,龙荧一走出来就不禁皱起了眉——他隐隐觉得,这两年黑雾变得比以前更低了,压迫感日渐qiáng烈,连风流动的速度似乎都在变慢。
长此以往,下城区恐怕会被黑雾吞没。
到时候,下城区毁了,上城区就能安然无恙吗?
龙荧脸上掠过一丝冷意。
——黑雾是天灾,持续了近千年,谁都不能阻挡。
他默然往前走,近身侍卫为他高举照明的火把,陪他在队伍临时驻扎的营地里巡视了一周。
此时,除了守夜放哨的人,大部分士兵在沉睡。
龙荧制止了侍卫试图唤醒他们的行为,一言不发地走到物资车前。
他命人打开物资车那沉重的大门,车内有满满一车粮,并两箱贴着封条的“安神水”。
龙荧亲手撕下封条,从铁箱内取出一罐“安神水”,然后又封上了。
做完这一切,他原路返回,到帐内把门一关,熄了灯,一丝声息都没有再发出。
侍卫本以为他深夜亲自巡营,必事出有因,应当是要拿这两箱“安神水”大做文章,否则他为何要随车携带这不值钱的玩意儿?
可他却没了后文。
侍卫想不通,难道他头痛吗?
可头痛是下城区的贱民们才会得的“低级病”,白龙左使怎么可能呢?
莫非,他和上城区的某些贵人们一样,出于不便明说的特殊癖好,依赖“安神水”?
这倒也没什么不可能,“上等人”大多脾气古怪。
侍卫摇了摇头,不再深想了。
第2章 夜路(新修版)
时隔六年,江白昼第二次踏上这片土地。
上一次造访是个意外。
那年他来得突然,走得匆匆,没能好好了解此地风物,回头一想,记忆大多是模糊的。这回,他为自己未来三个月的停留做了必要的准备。
他编了一个假身份——
“您是洛都人?”
日暮时分,一辆破旧的马车行驶在郊外小路上。
马是瘦骨嶙峋的老马,车夫是满脸沟壑的老人,老人驾车时一路东张西望,谨慎中透出一丝胆怯。
车内坐着四个人:他的女儿,外孙,外孙女,和一位与他们搭伙同行的陌生人。
陌生人是个年轻男人,自称来自洛都,姓江,名白昼。
几日前,洛都持续半月之久的bào雨终于结束,泼天的酸雨毁掉了城内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住宅,洛都人被迫逃难搬家,有人搬去阳城,有人搬去埋星邑。
车夫一家恰好从阳城出来,去埋星邑投奔亲人,在路上遇到了同路的江白昼,见他孤身赶路,便好心捎他一程。
江白昼长发白衣,穿着素净但不寒酸,神色也十分沉静,看起来不像逃难的流民,反而像是一位悠闲时走亲访友的公子。
车夫的女儿抱着孩子,小心打量他,说道:“洪水肆nüè,洛都的确不能住人了,我听说,好些人家的房梁被酸雨泡塌了,人能活着逃出来都是万幸,您……”
她的目光落在江白昼身上,话音便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车夫家的生活并不富裕,养得起马车,只是因为老人身子骨硬朗时,常往返于三城之间,做些拉货之类的生意养家糊口。
在外奔波,见的人便多了,车夫的女儿经常陪父亲外出,绝不是没见识的寻常妇人。
然而,她见过的形形色色的男人里,没有江白昼这样让人不敢直视的。
他不可怕,看人的神情甚至有几分温柔。
但他太好看了,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好看。
五官优美?气质特别?是,但也不全是如此,他好看得令人恍惚,这种无差别放送给旁人的恍惚感几乎掩住了他本来的样貌,为他周身加了一层渺渺云气,不似凡人。
车夫女儿低着头,心想:这位碰巧遇到的路人,看着不像普通人。
她颇有些小动物般的警觉与自保本能,并不多言,只低声聊着家常话,说:“您到埋星邑,是去投奔亲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