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推着他那辆从高中时代一直骑到现在的二八车进了胡同。政府似乎觉得老城里这块地方早晚都是要拆的，也就没有再进行修葺的必要，坑洼不平的地面尽管用街上修道落下的碎砖头垫了又垫，但仍旧像是老人身上的顽疾，不久便会卷土重来。早就应该退休的老铁驴不停地颠簸着，发出了类似松散铁片互相撞击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不过推着它的人似乎毫不介意，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出神地想着什么，就连因为昨夜的雨而积成的小水洼里的泥水溅到裤脚儿上都没有觉察。

张鹏上班已经两个多月了，到局里报到的头些日子他还和以前一样乐呵呵地跑来夜市和自己一起摆摊，但是一个星期以后就没有再来，到今天差不多了已经快三个月没见面了。一直都听说刑警队的工作特别多也特别忙，不过也没想到刚上班就能忙成这样。虽然张鹏总是一副精神饱满，随时准备抱打不平、伸张正义的样子，但毕竟是刚刚从相对悠闲的大学里出来，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桄榔！”一声，李桐觉得整个人被狠狠地震了一下，握着车把的两只胳膊一阵发麻，停下来低头看，才发现是前轮压进了一个有两个拳头深的水洼里，原本好好放在车筐里的两个装着菜的塑料袋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全都散开了，里面的土豆和西红柿歪歪扭扭地滚了出来。李桐赶紧支住车子，伸手把它们都拾进袋里重新系好袋口。

刚拐进胡同尽头的小院儿，李桐就听见张鹏妈的大嗓门从屋子里传来，“您说是不是？我说的肯定没错！”

李桐赶紧把自行车斜靠在右手边的墙上，抓了车筐里的菜兜儿推门进了屋，“张姨来了啊。”

李桐也说不好是因为自己长了出息，不再以捡破烂为生，还是因为当上了这个管片的片警，或者只是因为人的年岁大了，就会变得不那么好事，小时候那些十分痛恨自己孩子和他接触，哪怕是站得稍微近一点就要大呼小叫好像遇到瘟疫一样的大人们，现在却一改以往，不仅不再阻拦，反而还会偶尔来家里跟奶奶闲聊。张鹏的妈妈就是这其中来得最勤的一个。

奶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李桐也就没再说什么，而且奶奶年纪也大了，身体大不如以前，只能在屋子和院子里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自己白天要去上班，不能经常陪在她身边，不管怎么样，偶尔能有人来和奶奶说说话也是好事。

“李桐回来啦。”看见李桐进来，张鹏妈挑了挑眉毛喊道，声音很是嘹亮。这让李桐想起小时候她揪着张鹏的脖领子，一边往家里拖一边回头看着他放狠话说“下次你要再跟捡破烂的野小子混，你就别给我进家门！”时的情景。不过不管她怎么骂怎么打，张鹏一准儿会在第二天揉着屁股来找他。

“恩，伯母，张鹏最近是不是很忙？我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

“可不是忙啊，我刚才还和你奶奶念叨呢。唉～你说你这工作多好，活不多也不累，天天按点儿上按点儿下的，离家又近，巡逻的工夫就能回家来看看你奶奶。你再看我们家那块料，就报到头几天正常，现在就跟长单位似的，天天不着家，这不这两天说是有任务，天天半夜才回来，天没亮就又出去了，我就说他是拿家当旅馆了。”张鹏妈眉飞色舞地说着。

“这样啊……”李桐点点

头，把提了半天的菜放进隔壁的厨房。

“这不都是工作嘛。”李奶奶伸出皱巴巴的手轻轻拍了拍张鹏妈。

“是啊，谁说不是哪，咱不得支持孩子工作么，年轻时不干您说还什么时候干，也赶上他们领导重视我们家张鹏，每次任务还都离不开他，还非得他去，嗨，我也想开了，忙点就忙点吧，以后提干升职还不都得要业绩么，哎对了，你们家李桐每月关多钱啊？”张鹏妈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李奶奶跟前边问边冲厨房努努嘴。

“这我还真不知道，孩子的事我不管。”李奶奶笑着摇头说。

“他每月工资不给您啊？”张鹏妈一脸惊讶。

“家里的日子都是小桐操持着，不用我操那个心，我年岁大了，也操不了那个心。”李奶奶仍旧笑着说。

“这样啊，怎么也得一千多吧，不少了，不过应该没我们家张鹏多，俩人工作Xi_ng质毕竟不一样嘛，我们家张鹏每月工资都交给我呢，我得给他存着以后娶老婆，您说是不是？”

“是啊是。”李奶奶一直笑着。

“伯母在这吃吧。”李桐从厨房出来，“饭很快就好。”

“啊？”张鹏妈慌忙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哎哟！都这个点了啊。”她从床上站起来往门口快步走去，“不了不了，我也得赶紧回家给我们张鹏做饭去，他爸昨买了两条大鲫鱼，我给他熬点鱼汤好好补补。”

“恩……那您慢点。”李桐送张鹏妈从屋里出来，“您让张鹏也别太拼命了，悠着点干，注意身体，给伯父带好。”

“知道啦～回去吧，回去吧。”张鹏妈向后挥着手，小跑着出了小院。

“奶奶，我去摆摊去，我看今天天不错，可能多摆会儿，晚上别等我了您先睡。”吃完饭，刷好了碗，李桐从门后面拉出两个比枕头稍微大点的编织袋。

“恩，你小心点，也别太晚了啊，明天还得上班了……”奶奶走过来，把已经装满酸梅汤的瓶子递到李桐手里。

“知道了，那我走了。”出了屋，李桐把两个编织袋罗着绑在自行车的后衣架上，推车出了小院。

李桐猜得没错，昨天一场雨不但缓解了连日高温的暑气，也让空气清新了很多，平时都窝在空调屋子里吹冷风的人们谁都不想错过夏日绝无仅有的清爽，纷纷出来溜弯儿，老城里西边的夜市就成了他们最好的去处。生意不错，没一会儿的工夫，带来的钥匙扣和手机链就已经卖了大半，可是李桐却没觉得太高兴。

有了比较稳定的工作晚上还到夜市来摆摊有钱方面的原因，也因为自己很喜欢和张鹏一起忙活的感觉。每次看到张鹏跟八几年的二道贩子一样，把T恤衫的袖子卷到肩膀，扯着脖子大喊大叫招徕顾客的样子，他就觉得很好笑。

“你那个样子只会把人吓走吧……”每次这么说，都会遭到张鹏坚决地驳斥，然后反而会被他说：“你像个大姑娘似的，不说话东西卖得出去才怪！”然后他便会毫不顾忌别人的眼光继续他另类的吆喝。不过的确，有张鹏在的时候，生意总是会比较不错。

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快十二点了，纳凉的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左边卖棉花糖的老大爷和右边卖化妆品的中年妇女都已经开始整理东西准备收摊回家了。李桐深吸了一口气，也开始收拾，把卖剩下的东西装

进编织袋放到自行车上绑好，李桐推着自己行车慢慢往回走。不知道张鹏现在回家了没有，有没有喝上他妈给他熬的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