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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成杰用了好几天才理顺了那一通烂账。让他比较意外的是,大体整理了一下之后发现,其实阮成锋做事还挺有谱。

津巴布韦号称非洲面包篮,农业和种植业非常发达,z_hi民时代留下了上千个大大小小的农场和白人农场主,但是颇具规模的第一产业抵御不了国家机器的碾压,革命后成立的黑人政府直接“接管”了土地,一通胡逼整顿之后经济就崩溃了。

阮成锋一家从哈博罗内搬过来的时候恰好赶上了大乱之后满地疮痍的那几年,于是他一边继续游走在灰色地带做些短平快高风险的交易,一边却大肆张扬地掺和进了烟叶出口矿藏赎买的勾当,他胆子很大,也豁得出去脸面四处勾结,甚至跟军政府的一些人称兄道弟,转身又去华人商会里画大饼。

上上下下钻营了好几年,入股了当地不少实业,按照正常商业逻辑来说算稳扎稳打了,可惜还是低估了

黑哥们把契约精神当狗屎的国民度,累死累活只收获了一大堆纸上合约。

后来津国出了极其搞笑的百亿货币增发事件,阮成锋当时嗅觉很灵敏,借着他母亲娘家做金融的势,浑水mo鱼倒是狠赚了一笔,也算是报了先头那万箭穿心之仇。

日光西斜,阮成杰面前分门别类摊开了几叠。纸面上有中文有英文有数字,大多数潦草,偶尔有一些记载得又很详细。大致能分辨出某些时候心境从容,一些时候烦躁而忙乱。

阮成锋那时多大?二十三,二十四?

一根手指缓缓叩击着桌面,阮成杰漫不经心想着,他不觉得自己对这个弟弟的过往有多大兴趣。以他眼光来看,这满桌经营都卷吧卷吧拧到一块儿,也够不上昔日华瑞的一个零头。

难为他。

阮成杰挑了一家最大的农场主让阮成锋去约,这一家姓made,坐拥哈拉雷周边最好的六处种植园。三年前阮成锋曾经从中斡旋,通过他母亲娘家那边沾亲带故的关系,以7%利润的抽成比例将其的烟叶出口渠道拓展给了中国几个大买家。

东西卖出去了,钱只给了预付的一部分,剩下那些,据说是因为烟叶品级在海关质检被人为压低,最终成交金额远远低于预估价值,made家声称这笔买卖压根没赚到什么钱,一来二去就成了笔烂账。

账期上签订的日子都已经模糊了,标的金额却还清晰,阮成杰垂着眼皮稍微估算了一下,心里大致有了点谱。于是就叫阮成锋进来,说了自己的意思,要他去约对方见面。

阮成锋翻了翻那几页合约,最后摩挲了一下对方的签名,笑道:“哥,这里不是中国,谈判桌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阮成杰瞅了他一眼,眼神里很有些鄙视和嫌弃。于是阮成锋勾了勾唇角,把文件夹在桌面上磕了磕:“有些地头蛇,真的是会一言不合拔出枪的……”

但是阮成杰最终还是逼着他去打了电话,他知道made是哈拉雷当地的大家族,背靠了政界背景。只是阮成杰没把这当回事,他压根没把这么个弹丸小国放在眼里,更别说所谓的农业部长,不过就是这穷乡僻壤里一个高级些的农民。

约的地方就在made家最大的那片农场,阮成锋开了车去,一路风光如画,天空明净。陆地巡洋舰说是旧了,但是动力系统还是很给力。在风驰电掣中阮成杰望着车外不紧不慢地盘算着什么,开车的这一个就偶尔转头去看他,过会儿笑了一声,叫:“哥。”

阮成杰一开始没理他,风从车窗灌进来,呼呼地带着春天的明媚气息。但等了一阵没有下文,他才有点疑惑地扫过来一眼。

阮成锋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边肘弯架在车窗上,看起来轻松散漫。这人原本就生得好,眼下虽然一身打扮都平常,眉眼间却有种飞扬的恣意与快活。阮成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就想起当初在国内重见的那一眼。

那时的阮成锋衣着华贵气质出众,好像从没经过什么波折和辛苦,丝毫看不出过去十年里,这个人是在南部非洲经济最混乱的地方熬过来的。那时他以为阮成锋回来是为了争夺华瑞——也确实这么做了,兄妹两个从老爷子那里哄了一个副总一个董事的席位。

他如

临大敌地防御着这两人在家族大权上的入侵,却没想到低估了阮成锋的野心。那一招釜底抽薪之计玩得漂亮,瞬间斩断他所有后路,永远不可能再有重新得回华瑞的可能。

但是他以为阮成锋迟早是要从阮云庭那里分一杯羹的,二叔家这一系本来就是阮鸿升的嫡脉,阮成锋甚至已经是唯一能站在人前的男孙。他留在非洲干什么?开辆破车,住个也就比农民房好点的城郊院落,日日和一些黑人面孔相对。

哦,他说过,他爱他。

阮成杰不怎么认真的想着,可惜爱算个屁。

就在这漫无边际的思绪里,陆地巡洋舰拐进了小路,修葺整齐的石子路尽头是两扇缓缓打开的铁栅大门,里头隐隐是漠漠青碧的草场,高高低低的树和灌木镶出条围边,树下仿佛有什么体格不小的活物伏着——

阮成杰的瞳孔微微缩紧了,他看到了狮子。三四头,或者更多。懒洋洋伏在树底下打着盹,偶尔有一头转过视线看着这辆入侵的钢铁机械,目光漠然冷淡。

他以前不知道自己是会怕这种大型猫科的,当初主理华瑞时,集团曾经助养过野生动物基金会,华瑞阮总怀抱幼年白虎和熊猫的照片还上过媒体头条。但就是那一次阮成锋带他“看狮子”之后,他才知道成年猛兽是何等可怖。而身边的这个人并不比动物来得更善良或者好相处,总之,这片蛮荒大陆的一切都让他不舒服。

但是现在没得选,所以隔着车窗的阮成杰也只是微微顿了顿呼吸,之后掩饰xi_ng地垂下了眼皮,面上神色依旧保持了淡然冷静。

阮成锋不慌不忙地拨转车轮,把车子拐进和烟叶田相背的分岔小路,一边开口:“别怕,这都是四五代祖上就人工驯养的了,乖得跟猫一样。”

阮成杰不怎么克制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去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怕。

车子停稳之后,一个人高马大的黑哥们已经站在廊下露出大大的笑容,牙齿雪白,皮肤乌黑,眼珠子非常亮,张开了手臂迎过来的架势,让阮成杰几乎疑心看到了一头山魈。阮成锋跳下车,仿佛和对方情深似海,大步上前去就是一个深深拥抱,两人亲昵至极的互相拍肩抚背,一看就是过命的交情。

就在阮成杰以为这俩准备直接入洞房的时候,阮成锋像是才终于想起身后还带来了个人,揽着黑哥们的肩膀把人强行拖过了几步,给他们互相介绍。黑哥们saviour是made家的次子,中文居然说得很溜,自称“老萨”。客客气气向阮成杰伸手,也随阮成锋叫了一声哥。

阮成杰挑了下眉,这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一个中国通不在他计划之内,但也不算什么大事。他来的目的就是要把该得的拿回来,不管面对的人是什么样。

老萨健谈而饶舌,带着兄弟二人进了屋子,穿过长而曲折的走廊时,就已经和阮成杰热烈显摆上了他曾经在中国进修过两年中文的履历,爬过长城、渡过黄河、喝过豆汁、住过吊脚楼,“我喜欢中国,神秘又迷人。”说这话时他挥舞着胳膊,肢体语言夸张地强调着。

阮成杰落在他身后一步距离,身侧是阮成锋,旁边这人显然已经很熟悉老萨的这一套,一路上只笑不语。而阮成杰这时慢悠悠开了口。

“陌生国度你需要一个好的导游,否则不过是‘入宝山而空归’,不得其门而入——这两句话你一定明白是什么意思。”

“万一不明白的话,我可以给你解释。比如中国烟草业进口前后这五年的全球配额和评级标准。”

阮成锋并没有把那两百多万很放在心上,尽管这笔钱对他来说不算是个小数。但是如果要花上很多精力和周旋才能讨要回来,并且与地头蛇交恶,他宁可去做点更轻松的事情。

不过阮成杰非要去死磕,他也不介意陪着。说到底,钱不

重要,没事找事也不打紧,主要是得让这日子轻松适意地过下去。他知道阮成杰是谈判的一把好手,这从多年来他收集的那些资料上就看得很明白,这个哥哥,绵里藏针,野心蓬勃。温文儒雅的外表下面是一把饮血长刀,资本和利益双刃并行,华瑞地产从阮鸿升手上移交给他时不过是在前十前五的位置徘徊,是阮成杰带着这块招牌一往无前地坐稳了首位。

这期间有多少腥风血雨和险滩暗礁,勾心斗角,步步为营,是花团锦簇的媒体报道里不会透露出来的。

也之所以,当阮成杰起手式就亮出了明晃晃的诱饵,老萨一愣,阮成锋就笑了。

他倒是一直不知道阮成杰对烟草贸易也有了解,但是知道阮成杰和李泽关系很好,而李家几位长辈任职的正是商务部和海关。

于是,当一连串轻描淡写的数字从阮成杰口中吐露出来时,老萨原本的轻薄夸张变得凝重认真,一开始还颇为刁钻地提了几个问题,被阮成杰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他说:“今年度的份额当然还没有确定,就像你们也没有确定是否要继续合作对不对?烟叶评级标准这一块儿既然吃过亏,那么很有可能根本没法进入供应渠道候选名单,巴西的质量更好,美国也有渠道上的天然优势,贵国两头不靠——你明白‘两头不靠’是什么意思吧?”

黑人面孔不那么容易看出微表情,但是阮成锋确信老萨的眼角在某个瞬间抽搐了一下。他憋着笑打了个哈哈:“说好了只是来吃个饭,谈这些干什么。老萨,你不是说新请了亚洲厨子来做烤鸭?”

老萨满脸笑容地把他们带进了大大的餐厅,叫了佣人先送上水果和茶,然后说了抱歉,让他们先自便。

看着老萨的身影匆匆消失,阮成锋才瞄了阮成杰一眼,看到他意态悠然地端起红茶啜了一口,于是挑了下眉头,是个询问的意思。

阮成杰一开始没想理他,但是想了一下还是决定透个底。

“蒙他的,今年年度配额和底价这种国家级数据我从哪儿能知道……但是以前跟李泽吃饭时一鳞半爪聊到过,恰好知道一点往年内部数据——先头那笔合作赚到钱了,只是想跟你赖掉罢了。”

阮成锋笑起来,捡了颗葡萄扔进嘴,笑道:“这个我知道。这帮孙子狡猾得很,光是靠口头忽悠没那么容易把嘴里的肉吐出来。”

“那是你。”阮成杰只淡淡地来了这么一句,然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老萨确实是约了阮成锋兄弟来吃饭的,但是原本的小宴忽然就又多了一些人,以他的说法是,刚好兄长和嫂子都在,所以介绍给中国的朋友一起认识一下。阮成杰微笑着不可置否,只是在随后的攀谈中完全避开了试探话茬,只任由阮成锋和老萨东拉西扯地讨论天气和饮食,最后把话头落到了这一桌子似是而非的所谓中国菜上。老萨面带难色说条件有限,确实做不出正宗中国味,阮成杰就很大度地表示,已经很不错了。

“再去中国可以尝尝官府菜和苏浙粤菜,烤鸭豆汁这些算不上是什么正经中华美食。或者也可以试试海鲜江鲜,z市靠海,我买的sveti去年年初交的货,意大利人设计这种东西的创意都很有趣,有机会不妨一起出个海。”

阮成锋知道他说的那艘sveti,超过150米的长度称得上是游艇里的巨无霸,当时入关非常低调,仍然被八卦周刊拍了谍照。长焦镜头隔着很远,只拍到了模糊不清的黑白色外观,静静泊在码头上的庞大身躯仍旧霸气十足。

那时他还没回中国,只能隔着纸页去触mo阮成杰的生活,心想:会玩。

而今这个人就坐在离他不到三尺远的地方,面色平静,轻描淡写地提到了他那个造价九位数以上的大玩具。语气淡然随便,就好像真的是还是昔日一呼百应坐拥华瑞的阮成杰。

老萨哈哈哈笑起来,接着就非常客气地邀请阮成杰去庄园里走走。

很快就要进入成熟期,这季节的烟叶田是一望无边的绿,阮成杰兴趣缺缺,没走几步就表示了要告辞。老萨再三挽留,还是没留住人。阮成锋笑眯眯地把车开了出去,在石子路上的细碎颠簸中笑道:“哥,你以前都这么跟人谈合作?扔个空饵出去等人咬。”

窗外吹进燥热的风,阮成杰闭着眼睛没理他,过了会儿才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有更好的方法?”

阮成锋很诚恳地认怂:“没有。”

一路无话,回到小别墅以后阮成杰说要先去洗澡,他那头刚要上楼,阮成锋没什么意外地接到了老萨的电话,这回是主动邀约。才要切入正题,阮成锋打断了对方:“这事儿得问我哥。”于是那头迫不及待地要敲定再次会面的时间地点,阮成锋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几句给挂了。

他上了楼进卧室,听到附带洗手间里哗啦啦的水声。手机往床上一扔,随随便便扯开衬衣扣子脱了衣服,然后就推门进去了。

水温不高,哗啦啦冲下来打在皮肤上仿佛迸珠溅玉。阮成杰很白,这阵子以来也略微养了些肉出来,从背后望去很有些看头。阮成锋一步迈进哗啦啦倾xie水柱,手臂圈住了那一握收进去的赤l_uo腰身,下巴搁到了那肩膀上,含含糊糊说话。

“哥,想不想你那些豪宅游艇小飞机什么的?”

在手臂环上来时,阮成杰无动于衷,这一句话却让他的呼吸微微一顿,之后才很平静地说了句:“想。”

阮成锋安静了会儿,从后满满地将他拥在怀里,在喧嚣吵闹的水声四溅中又轻轻问:“那些东西……就那么好,值得你用尽所有心思和精力去换么?”

阮成杰抓住束在自己腰腹间的手臂,没费什么力气就从阮成锋怀里挣脱了出来,水龙头一关,顿时周遭一片安静。他扯了浴巾系在腰里,然后不紧不慢地擦头发,一边擦一边淡淡地说:“能用最好的,我为什么要将就次一等。”

阮成锋想了想忽然笑起来,大幅防雾镜面里倒映了俩人的身影,他望着镜子里阮成杰没什么表情的脸,慢吞吞地问:“我算不算最好的?”

这句话惹来了非常冷淡和厌烦的一眼,阮成杰那只握着毛巾的手停了一下,眼神在镜里倒映出的那具赤l_uo躯体上打了个转。宽肩窄腰,艳丽容色,阮成锋那张眼波流转的漂亮脸蛋笑嘻嘻的,一点正形没有。

阮成杰的眼皮垂了下去,手上用力揉了下湿漉漉的头发,然后说:“你算最不要脸的。”

说完丢下毛巾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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