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的春天,天回暖地比往年晚,乾清宫园子里那两株桃花却开得格外好,似是也晓得夏天即刻便撵过来,怕来不及开个热闹便过了花期。
熹宗亲手把窗格子都敞了,自个儿坐在案边,执着刻刀,半晌却只望着园中花木出神。
冯凤走进nei殿,便正见一室好光景,融融的日头He着木香、漆香,还有残春之时特有的,温腻腐糜的香气。
“皇上,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冯凤走至殿中站定,带着笑意出声相询。
熹宗转过头来,静了片刻才回以一笑,“你来了。”
熹宗并不识武,冯凤走路又惯常地轻似无声,但他却突地在冯凤甫入宫门那刻,便有些知道是他来了。
许是一种_gan觉。
朱由校儿时没什么玩伴,神宗不待见光宗这个长子,光宗亦不待见自己这个儿子,他在宫里的日子虽不至于受刻薄,却也十分无趣。
那时他唯二亲近的人,除了Ru娘客氏,便是与客氏交好的冯凤。
这个冯公公生的好看,对自己向来温言细语,虽不常来走动,却每回都不忘带宫外的新鲜玩意给他,会陪他斗蛐蛐,会呼地飞上树,掏还没睁开眼的雏鸟给他看,比身边那些木讷的宫nv太监不知强上多少。
记得有回饭吃到一半,他便忽然觉着是冯公公来了,然后才听见nei侍通报。
再然后冯凤跟Ru娘一人一边打横坐着,陪他把那顿饭吃完。
这是朱由校在shen宫岁月中,为数不多的关于亲情的回忆,纵有些荒唐,到底还是连着那种_gan觉一块儿记了下来。
那种_gan觉看不见Mo不着,但偏偏就是晓得,自己亲近喜欢的人,正朝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
“我听说皇上这两天身子不大爽利?”
“春困秋乏罢了,不妨事。”
“皇上龙体金贵,千万保重,”冯凤待熹宗应过之后,方再走前两步,从怀里Mo出个白玉小盒,打开盒盖呈上去,“我前个恰巧得了枚雪参丹,虽算不上稀罕,倒是对T理身子有些益处。”
熹宗站起身,也走前几步,走至冯凤身前,面对面看着他。
冯凤今日仍着了正蟒赐_fu,却不是他往日穿的那件。
这是整个大明朝不再有第二人敢穿的袍_fu,紫缎织绣,X_io_ng口坐蟒手工j细,活灵活现,几Y_u破_yi而出。
《论语》云:“恶紫之夺朱也。”
熹宗想,冯凤这件备下不知多久的新_yi,今儿个终是穿上了。
“恕我大胆直言一句,皇上打小儿便不在意自个儿的膳饮T理,这丸子,我还是亲眼看着您_fu下才放心。”
儿时寂寞光Yin早已远了,晃眼间,朱由校成了熹宗,反是那些不待见他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剩下装病苟安的,落罪遭贬的,再不成什么气候。
对外称病,实则软禁的这段日子,熹宗非是猜不到冯凤做了什么。春天过了,京察也便过了。隔着重重宫阙,他
看不见清洗屠戮,看不见腥风血雨,只看见园中桃花奔命似的开得热闹,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下不知秋。
熹宗慢慢伸手,拈起白玉盒nei的丹丸,名为雪参,却裹着层Yan红的药皮。
他手抖得厉害,却不是怨,不是恨,不是怒,不是悔,而是到底怕死。怕得心口疼起来,却又不是太疼。
“皇上,”冯凤带着如常笑意,温言问道,“可要我给您斟水?”
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下不知秋。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惟见水东流。
“冯凤**”熹宗哆嗦着将药丸塞进口里,干咽下去。
冯凤静待熹宗把话讲全,心下以为他终想起为稚龄太子求条生路,却见他抬手指向殿角。
“这座大的留给你,”熹宗指着那座他亲手营造的小明宫,“那座小的**你给我带走吧。”
这趟行事前冯凤自是布置周全,乾清宫外不仅有陆遥的锦_yi卫与东厂厂卫层层把手,更将手下掌刑千户杜庆一并带了来,当下正与陆遥一道候在外殿。
但冯凤自nei殿出来时,却仍见外殿里多了个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
冯笙一身朝_fu,执着墨扇站在外殿正中,左侧陆遥kua刀而立,只余杜庆站得与他们稍远,虽有千般疑虑,却只按兵不动。
“杜庆,”冯凤淡淡看了看冯笙,却当没见着这个人似的,向杜庆问道,“你带来的人,还剩下多少?”
杜庆先扫了冯笙陆遥一眼,方如实抱拳禀道,“**属下不知。”
“好,”冯凤微一颔首,“我在里头倒是没听见太大动静,”又转向陆遥道,“小陆,厂公是该夸你一句御人有方。”
禁宫防卫乃是锦_yi卫份nei之事,此番明处虽有厂卫协同布防,暗处却有陆遥更多伏兵,两厢夹击,确无搞出太大阵仗便制住局面。
这趟陆遥T用的死忠亲随足有百余,原是他防着冯凤有朝一日鸟尽弓藏,早在刚入锦_yi卫之时便着手铺陈的保命退路。不过那时他怎么也没想过,这个“有朝一日”,却是自己和冯笙先下手为强。
陆遥心知冯凤在锦_yi卫中眼目不少,怕是早就知晓自己留有余手,但滴水隐于沧海,他也同样料定冯凤吃不准他的留手留在何处,人数又有多少,是以听闻冯凤此言亦心定如石,淡然回了句,“厂公谬赞了。”
“不过小陆,”冯凤却笑了,“你走到这步,可是真的还蒙在鼓里?”他笑着看了冯笙一眼,“这孩子有事瞒着我,却也有事瞒着你,他耍的那点子花活,你是当真全不知情,还是难得糊涂?”
冯笙闻言心头一沉,他确已料到,冯凤十有八九会趁此时将真相和盘托出,以期搅乱陆遥心神。也亦想过提前告知陆遥,事到如今陆遥已shen陷局中,便是告诉他也不打紧了。
只是冯笙说不出口。
他骗了大哥这些时候,等到火烧眉毛,总该说了,却又如何都说不出了。直到现下冯凤B将上来,终是不得不说。
“大哥,我**”可话刚起头,陆遥便一摆手截了去,再转向冯凤道,“厂公也无须多言。”
多言无益,陆遥默默抽刀出鞘,便是讲明一切。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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