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一碗来刚刚喝了几口,那人冷不防的劈手抢过去另一碗酒,仰头咕噜噜灌了下去,随即鼓起眼瞪着秋无意,“想趁机把我的酒喝光?别做梦了,我燕楚狂没这么容易上别人的当。”
秋无意微微一笑,“楚狂兄,你哭完了?”
燕楚狂哼道,“人都死了,酒也没了,我再哭还有个屁用啊!”
“哦?谁死了?”
“我新雇的沙掌柜。”燕楚狂叹气,“今天白天他还好端端的在客栈里卖酒,到了夜里就突然死了。”他瞪着秋无意,“我好不容易才雇到一个会酿酒的掌柜,还没做几天生意就被你弄死了,这么好的酒也再也没的喝了,你倒是说说看怎么赔我?”
秋无意淡淡道,“沙掌柜的酒酿得再好,只怕也不能喝多。喝多了他的酒,人就会吊在钩子上挂起来。”
燕楚狂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有道理……”随即锁起眉头,“只是你害的我又要雇新掌柜了。这个冷清的小地方,让我到哪里找人去?”
他忽然抬头对秋无意道,“无意,不如你留下来替我做掌柜罢。”
秋无意笑了笑,道,“我不会酿酒。”
燕楚狂嗤了一声,“跟着我燕某人,你不会学么!”
秋无意摇头,“不了。此间事情已经了结,我明日就回中原。”
“……多待一个月都不行?”
“一日也不能多待。”
燕楚狂呆了呆,忽然一拍桌子,怒道,“要走现在就走!走的远远的,落得眼前gān净!”
秋无意笑了一下,居然真的站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走到大门口处,他回过头来,只说了二个字,“多谢。”
燕楚狂哼了声,神色间犹自怒气冲冲,“老子高兴请你喝酒就请你喝酒,不高兴就让你滚蛋,谢什么谢!”
秋无意微笑不言,视线却落在燕楚狂手里的竹筷上。
竹筷细长,质地普通,是任何百姓家里都能随处看到的那种器具。然而看着它的时候,秋无意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丝温暖笑意。
“不是谢你的酒……”他微笑道,“谢谢你风雪中送来的竹筷半支。”
燕楚狂倏然住口。
静默良久之后,他重重叹了口气。
※※※※※
灯未灭,酒已残,人已远。
秋无意带上斗笠走入茫茫大雪中,早已看不见了。
yīn影中忽然传来了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他走了?”
“他既然不愿做这八方客栈的掌柜,自然是走了。”燕楚狂坐在正中的桌子旁边,对着空寂的大堂道,“他走了,你呢?你愿不愿意做这里的掌柜?”
静寂中,一个满身酒气的人影自木质楼梯的yīn影中缓缓转出来。
黯淡的烛光照在他修长的身体上,他的脚步踉跄而凌乱,他的面容消瘦而苍白。
若不是容貌相同,谁又能想到这个醉醺醺的酒鬼,居然就是那个江湖公认的年轻俊彦,曾经声名赫赫的武林同盟盟主萧初阳!
萧初阳摇晃着走到桌前,满是血丝的眼睛直瞪着燕楚狂,“你认不认识他是谁?”
燕楚狂道,“不认识他,我能请他喝酒么?”
萧初阳又紧跟着问道,“那你认不认识我是谁?”
燕楚狂从鼻子里嗤了一声,骂道,“你小子糊涂了?自打你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认识你小子了……”
“咚”的一声闷响,萧初阳的拳头重重捶住桌面上!
“半年之前,就是他,背弃了洛阳萧家,背弃了整个武林同盟!燕大哥,你明知道一切,为什么还出手帮他灭七沙门,助他苍流教打天下!”
“你问我为什么?”燕楚狂斜着眼睛睨着萧初阳,冷笑道,“救人也好,杀人也罢,我做事只看顺不顺心,从来不管为什么!我向来不理武林同盟和苍流教的闲事,你小子又凭什么管我燕楚狂——”
“就凭你是七、大、世、家、的后人。”盯着燕楚狂的眼睛,萧初阳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烛光黯淡,燕楚狂满脸的狂傲之色亦突然变得黯淡。“不要说了。”
“你姓燕,但你不叫燕楚狂。你原本叫做燕孤鸿,是七大世家之一、沧州燕家的门主。只是后来为了一件伤心事你才弃家而走,làngdàng天涯十几年……”
“我叫你不要说了!”
哗啦巨响猛烈的响起,燕孤鸿面前的那张八仙桌被大力一拍之下,顿时四分五裂的倒在地上。
木屑四处飞溅,大堂内一阵烟尘弥漫。
燕楚狂大口大口的喘息几声,倏然抬头瞪着萧初阳,“你想怎样!”
萧初阳的头发依然蓬乱,身上的酒气依然浓重,但他的眼睛似乎骤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澈。
“燕大哥,帮我。”
“帮你什么?帮你对付秋无意?苍流教?”燕楚狂冷笑道,“萧初阳,这趟混水我不趟。”
“帮我。”
萧初阳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无比的坚定,“自半年前一役以来,正道高手凋零殆尽,武林中道消魔长,苍流教的势力日益坐大。燕大哥,如今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关外之地,若我们再不设法阻止,等卓起扬真的吞并武林黑白两道,一统江湖之后,只怕这武林中就会腥风血雨不断,再也永无宁日了!”
“所以你就跑到漠北来联合七沙门这类黑道势力对付苍流教?”
“我不能任由着卓起扬一步步的蚕食武林,顺昌逆亡,为所欲为!”萧初阳的脸上闪过激动的色彩,“燕大哥,七大世家向来同气连枝。面对如今的劫难,连向来不管事的慕容世家也承诺出手相助,难道你竟无动于衷么?”
燕楚狂抱胸往椅子上一靠,嗤道,“管他什么江湖,什么称霸,什么世家。现在我只是这个八方客栈的老板,只想守着这家小店混口饭吃,在镇子里过完下半辈子,其他的事情我不管。”
“……你真的什么都不管?”萧初阳的眼睛里忽然多了几分异样的神色,慢慢道,
“连她的行踪下落,你也不管?”
燕楚狂霍然抬头!
蜡烛垂泪夤夜,烛泪已gān。
风收雪止,正是日出时分,辉光映雪,照得天地间颜色大亮。
漫长的夜晚已经过去,萧初阳的头因为宿醉痛的几乎裂开,但他竟不觉得累。
“自从当日一战之后,鸿熙就在江湖上失去了踪迹,还请你帮忙,务必尽快寻找到他。”
燕楚狂斜乜了他几眼,“能不能找到鸿熙,又关你屁事了?”
萧初阳垂头望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能不能找到他,对我很重要。”
“好,我只帮你找人,其他的事我不管。”
“如此多谢。”萧初阳拱了拱手,道,“我走了。”
行不了几步,只听燕楚狂在背后道,“他走了,所以你也要走?”
萧初阳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冷然道,“他和我没关系。”
“笑话!”燕楚狂哼道,“你跟他也能叫没关系?称兄道弟那么些年……”
萧初阳沉默着拉开门。
沉重的脚步踩着咯吱的碎雪走了很远之后,突然停了下来。他的声音隐约的飘进八方客栈,音调平平,听来没有任何的高低起伏,
“是他先不认我这个兄长!”
燕楚狂独自坐在空dàngdàng的大堂里,喃喃道,“走罢,都走了罢。痴人!痴人!!”声音不知有几许苦涩,几许伤痛。
望着门外大街来来往往的行人呆坐了好一阵,他慢慢的伸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支竹筷,敲着空酒碗低声长吟道,“孤坐冻吟谁伴我,揩病目,捻衰髯……”
第二章
云南大理有一座苍山。江湖之上也有一座苍山。
山高数百丈,山势连绵,多的是断崖歧路,终年草木横生,云雾蒙蒙。此山本无名,只因苍流教总坛坐落于此的缘故,居然夺了云南名山的名号,被江湖中人唤做苍山。
而苍流教的总坛所在之地,就是苍山之颠,风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