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雨一阵寒,最後那场夜雨还未完全gān涸在土里,拂晓挑帘一观,已冻成白霜。每间屋子里的暖炉都点了起来,紧闭的门户,死死裹住屋里那一团浑浊的空气,混著身上毛裘上未散的腥檀味和刺鼻的燃香,越发的熏人yu睡。行人看著头顶飞檐覆雪,琉瓦垂冰,满城银妆,这才恍惚间明白,这年的冬天,提早来了。
萧丹生从青州至皇城,连日来紧赶慢赶,终於得归故土。这一去虽是数月有余,但他生x不拘小节,一路轻装便行,行李不多,回府後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不消片刻就将东西安置妥当。空寂许久的王府又重新热闹起来,沏茶的沏茶,点灯的点灯,做菜设宴的川流不息。萧丹生一壶新茗见底,见还没有知情识趣的人看透他的心思,也只好咳了几声,佯装无事地问道:「有人去接了吗?」管家一愣,随即笑道:「接谁?」萧丹生一时气苦,大概是他几年未发脾气,这些人个个学得油zhui滑*的和他装聋作哑,登时板下脸来:「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我自己去。」那老管家忙拉著他,轻声说:「已经叫人去了,王爷只管静候佳音便是。」「唐尘,听说了吗。」
暖室之中,熏香靡靡,空气中情yu的味道久久未散,唐尘拉过被褥遮盖住自己*luǒ的身子,全身都是隐隐的钝痛。萧青行难得的半倚在他身边,披著外袍,无头无脑地说了这一句。
唐尘侧著头看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漂亮得让人想把它挖出来。萧青行淡淡一笑,把地上缠绕的_yi_fu捡起来,丢在他身上,轻声说:「他今天回来。管家说,已经进了城门。」唐尘的手轻轻动了一下,他低下头去,开始穿_yi_fu。萧青行冷笑了几声,只觉得这一拳打在了棉花里,对著永远不可能回zhui的人尽情嘲讽,只能越说越百无聊赖。他看著少年苍白的肌肤被_yi物一件件遮掩起来,tao上裘袄,穿好鞋袜,这才开始穿_yi束带。明明知道讨人的人就要kua进门坎,却仍在翻云覆雨,说到底,不过是想看看这个少年濒临崩溃的隐忍神情。
老管家在门外压低了声音说:「大人,萧王府的丫头我让她在正厅等著了。」萧青行应了一句:「知道了。」他刚说完,就看唐尘准备推门出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把少年拽了回来,仔细审视一番,想看看有无不妥之处,偏偏越看越觉得唐尘鲜红的唇色刺目异常,於是伸出手指用力抹了抹,哪知抹到最後色如鲜血,更加像是新承恩泽的样子。
管家在外面等急了,又敲了敲门,轻唤著:「王爷,人等著呢。」萧青行又用力抹了几下,最後只好皱著眉头放开他,唐尘表情漠然的侧过脸去,一推开门,寒气就迎面冲来,冷风呼啸著包裹著立在风中的每一个人。管家绕在少年身後,微微凑过脸去,轻声问:「唐公子,要在我们这里多留几日吗,摄政王府里许多有意思的地方,您怕是还没去看过呢?」萧青行扫他一眼,彼此都明了的居心,偏偏能在这老滑头zhui里一滚,就变得*绽莲花。老管家看著少年清澈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走吗?」唐尘低下头,良久才摇了摇。管家生怕自己没弄明白,又多问了一遍:「那就是要留下来了?」他见唐尘点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只是跟萧青行打了个眼色,就到前面引路去了。
一见两人进了正厅,来讨人的两个丫头连忙站起身来,她们穿著一色的石榴红对襟长褂,笑靥盈盈的说:「大人,我们这是替我们家王爷迎唐公子回府来了。」萧青行看著她们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坐在了主位上,接过了下人递过来的茶,将茶盖在茶沿上擦了几擦,轻抿了一口,才轻声道,「不急,坐下说。」那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不禁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到了下位上,显然不明白还有什麽可多说的。萧青行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唐尘,突然温柔一笑:「尘儿,坐A,怎麽站著。」唐尘微微僵了一下,还是顺从的坐在他身旁的檀木坐椅上。
萧青行又抿了一口茶,轻声说:「君山的茶,确是极品。」他侧过身子,亲手替唐尘倒了一杯:「尝尝。」碧绿色的茶水偏偏乱人心弦,唐尘默默地接过茶杯,一时满室无言。就这样沈默许久,直到两个丫头露出坐立不安的神色来,萧青行才重新开口,轻声道:「回去和你们王爷说一声,唐尘想在我这里呆著。」那两个丫头脸色吓得煞白,几乎同时站起来,一个苦笑道:「大人别开我们的玩笑。」一个作揖说,「唐公子请随我们回去吧。」萧青行zhui角似笑非笑的,那张俊颜於无声处气势凛然,他慢慢看了她们一眼,轻笑道,「我可没工夫开你们的玩笑。」两姝又是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丫头行礼道:「大人请稍候,我去请我家王爷来。」萧青行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他转过头去,对著唐尘笑说了一句:「尘儿,你好大的面子A。」管家见那个丫环急匆匆出了正厅,才若有所思的回了一句,「王爷,我仍觉此事不妥,这事情怕是闹大了。」唐尘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表情淡淡的,有些漠然,有些冷酷,说不上来的滋味,落在萧青行眼里,像是扎人的钉子,他轻轻抚著少年的颅顶,一字一字的叮嘱道:「唐尘,不要太得意了,你可要记得自己去解释,我D_D若是执意不肯,我绝不会有一丝半毫的不舍。」唐尘看著他,表情有些错愕,萧青行也不知道他懂了还是没懂,冷著面孔,用力替他紧了紧那身裘袄,就是这半盏茶的功夫,正厅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撞开,凛冽寒风一下子刮在每个人脸上,吐气成白,人人都是瑟*了一下。那门口处突兀的站著一个高大的人影,黑色长裘被卷在风里,浓如泼墨的发丝在风中散开,只有那脸是苍白的。
「D_D。」萧青行看著他,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容也敛了。萧丹生却似看不见他,一步一步走进来,眼睛只看著端坐在座位上的唐尘,走到还差四五步路的时候才停下来,露出一个让人从心底温暖起来的笑容,低声说,「傻尘儿,还呆坐著gān什麽,跟我回去了。」萧青行斜睥他一眼,淡然重复道:「D_D。」萧丹生似乎没听到的样子,只是盯著唐尘看,声音越发柔和,「是不是我送的东西你不喜欢,是不是萧哥哥出去久了,你生我气了。往後我去哪里,统统带著你,好吗?」萧青行有些不悦的站起身来,他此刻才发现,唐尘尽是一直低著头,直到此刻依然没有看萧丹生一眼,他皱著眉头,冷冷又唤了一句:「D_D**」萧丹生猛的抬头看著他,眼睛竟全是血丝,满载可怖的杀意,很快又转头死死的盯著唐尘,良久,才重新笑起来,「尘儿,为什麽不看我呢?」萧丹生笑著一遍遍重复道:「你看著我呀。你抬头看看我呀。」萧青行心中微微一动,不禁将唐尘微微挡在身後。萧丹生连那消瘦落寞的影子都看不到了,zhui里还是那样闻声细语,可脸上的俊容却越发扭曲起来:「尘儿,尘儿**」萧青行伸手去拍他,这样的情况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丹生。」他正待宽慰几句,不料萧丹生一招孤鸿顾影朝他毫不容情的拍过去,萧青行一惊之下险险错开,见萧丹生又是两招月惊狂澜,云横秦岭朝他攻来,俊眉一蹙,一招童子礼佛隔挡住攻势,随即飞起一脚踢去,两人都是各自踉跄著退了半步,萧青行正要出声呵斥的时候,只听到那男人大吼了一句:「唐尘!」他不禁随萧丹生的声音回头看去,唐尘的头还是那样低著,似乎毫不关心这边发生了什麽事情。萧丹生又朝他走了一步,大笑起来:「尘儿,这一路上,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这几个月里,你想过我吗?」唐尘低著头,*的手安安静静的放在膝盖上,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拘谨,又像是酣然午睡的小猫,在喧哗声里安然入梦。萧丹生轻声说:「他们都说我瘦了,尘儿,你来看看**」他看著唐尘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力气被抽走一样,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轻笑起来:「我_geng本不知道我做错了什麽**」萧青行伫立一旁,见这一个痴,一个狂,似乎有些明白。他几次见唐尘,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都只印了一个人,可他现在连抬头看那人一眼都不肯,相思如疾,数月不见却要细品这前後落差,难怪萧丹生诸多怨言。
他想著,缓缓坐回主位,轻声道:「D_D,唐尘**尘儿在我这里这些日子,我见他虽然天姿聪颖,却不通典籍,不识音律,这样的资质多少是可惜了。说到武艺骑she,你是萧国翘楚,胜我半筹,可若论丹青,音律,玄白之道,你不如我。偏偏尘儿又想学这些,所以才想问问你,可愿让他在我这里多逗留些时日,多则数月,少则月余,他就跟你回去。君子不夺人所好,你为我鞠躬马前,我怎会**」他从未一次说过这麽多话,但萧丹生似乎没听见一般,轻声打断了他:「哥哥,你也喜欢他吗?」萧青行脸色变了,顿了顿,愕然笑道:「不。」萧丹生抬头看他,似乎第一次认识他,眼神陌生而疏离,轻声说:「我总记得你第一次进萧家大门的那天,老头子说过,萧家从此马入狭道,不能回头,从今往後,就是兄弟,必须是兄弟,携手则生,阋墙则死。」他笑了一下,挑高zhui角,「你习帝王道,我修兵法策,这些年并肩而战,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总有些许情谊。哥哥,要成大事,总要有人替你领兵谋反,九部兵符尽归我手,只等你一句号令,就会出生入死!可我丑话说在前头,莫说你不喜欢他,就算你喜欢他,我也绝不答应。别等到到时候四面楚歌,才怪我不顾情谊。」萧青行开始只是不满的皱了眉头,不该听的,全被那孩子听见了,听到後来,却是一gu无名邪火上了心头,可他还是秋水不惊地笑著:「论到情谊,我替你又遮挡了多少丑事?你想要的东西,哪次我没帮著你?从小到大,哪次我没让著你?打宣州城的时候,若非我替你挡下那一剑,你早被严青**」管家听得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大人!」
两人默默凝望一会儿,这次jiāo锋,彼此都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萧丹生慢慢握紧拳头,又咬著牙松开,一字一字的低声道:「总之一事归一事。尘儿不跟我走,可以,我不qiáng求他,我不求他。可如果是你要用兵符,就先得把我的人还我,我见著了他,才认你这个哥哥,到时候一切好说。就算你要撕破脸,我也还是这句话。」「哥,求你放过我们。」他说著,又看了一眼唐尘,裹紧裘_yi,掉头就走。萧青行手中慢慢用力,茶盅一下子碎在他掌心,碧绿色的茶水在空中绽放开来。萧青行轻笑起来,「真是意外A,唐尘,让我猜猜你的计划实现了多少,十之一二,十之三四,还是一半?总之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开端吧。」他用力把唐尘一直低垂的头托起来,看著少年空dòng的表情,猜不出他究竟是在哭泣还是微笑。老管家双膝跪地,声嘶力竭道:「大人,这人留不得。」萧青行低笑起来,「好,好,那我就不留了。」唐尘直到此时,才露出一丝惊愕的表情,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拉住萧青行的袖袍。萧青行静静的看著他,微冷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年的脸,zhui角是清冷的笑意:「很惊讶吗?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了,『你要自己去解释,我D_D若是执意不肯,我绝不会有一丝半毫的不舍。』没想到你从未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也没什麽,我现在便把你送回去,我D_D喜出望外_gan激涕零,从此马首是瞻,也不算是坏事。」老管家以头贴地,低声道:「大人英明。」
萧青行用力把袖子从唐尘越拽越紧的手里抽出来,轻声道:「只是可怜你了,大概需要花费不少功夫跟他解释,你为什麽不跟他回去,为什麽不看他,是不是变心了**」唐尘颤抖了一下,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萧青行把头低下来,凑到他耳边说,「呵,看来你猜对了,我原本就没打算留著你,小庙哪里容得下你这尊大佛。我最怕就是祸起萧墙。」唐尘几乎是惊惧地抬起头来,颤抖地抱紧男人,萧青行皱了皱眉头,倒也没有急於挣开他,轻声道:「我只是有些好奇**我那可怜的D_D此时心里在想些什麽。──为什麽尘儿不跟我回去呢,不是说好在一起的吗?不是说好一生一世的吗?他为什麽骗我,把我当成什麽了?他怎麽敢骗我?」他看著唐尘苍白的脸色,轻轻fu_mo著他的头发,低笑起来:「你也觉得他会这麽想,是不是?」他并非看不出来,唐尘眼睛里不但有惊惧,祈求,还有怎麽也遮掩不了的恨意。萧青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声嘱咐道:「去收拾他的行李,我送他回去。」管家连连应声,躬身退下。萧青行怀里是少年冰凉的body,萧青行嘲笑似的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将他推开,低笑道:「也许我会记得你,你在chuáng上的时候**」萧青行并没有说下去,一幕幕片断不He时宜的在他脑海里闪过,*润的眼眸,鲜红的唇色,无声的ChuanXi和迎He,如同融化一般销魂蚀骨的快_gan。
门外已经备好了暖轿,唐尘拿到行李之後,就一直*进轿子的角落里,萧青行不时打量著少年,似乎觉得这孩子随时都会逃跑,只恨嗅不到半点迹象。他伸手放下轿帘,轿身微微摇晃著离了地,这几个月无时无刻不防备著明枪暗箭,此刻眼看著要舒一口气了,他却越发的绷紧神经,不苟言笑起来。
唐尘的发丝微微落了一束在颊边,随著轿身波动,不停的晃。郊外是行人渐渐明朗起来的吆喝推攘声,还有厚底靴子踏进泥地里吱吱的轻响,汇成一片异常刺耳,但萧青行总觉得听不分明了,密闭的轿中,眼前只能看见唐尘颊边的那缕乱发,静静的晃,静静地擦过如血的_Cun_B_。他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替少年将发丝挽到耳後,无论情绪如何起伏,他的声音总是清清冷冷的:「等你回去後**」唐尘眼睑微微颤抖著,耳畔是萧青行难得迟疑的话语:「如果他肯原谅你,就别再出府了。我那D_D,确实爱你至shen。」他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也许他自己也没发现,那口气多少带著怜悯,甚至是怜惜,所幸停了片刻,他又恢复了正常的口气,漫不经心地轻笑道,「无论你信或不信,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这鸠酒亲者痛仇者快,不是你品得起的。」唐尘有些惘然的看了他一眼,萧青行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有那麽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猜错了。萧青行不禁低笑起来:「你骗不了我的。」唐尘看著他,也回笑了一下,在萧青行摊开的右手上写了几个字。萧青行大笑起来,「你凭什麽以为我会答应?」唐尘只是静静看著他,萧青行与他对视良久,才轻笑起来:「好,那就听你的,吃过晚饭再回去。」他朝轿夫打了个招呼,轿子转向最近的酒楼,两人一前一後下了暖轿,酒楼前扑鼻而来的酒香饭香,在寒风里汇成温暖的错觉,大堂明明红烛,照著各桌大口喝酒暖胃的客人,一杯又一杯,欢歌永无尽,却偏偏觉得形单影只。
萧青行带著唐尘上了二楼,半斤huáng酒,一小碟茴香豆,一小碟牛ròu,很快摆上了桌子。萧青行滴酒不沾,只看到唐尘捧著杯子咕噜咕噜的喝酒,心中居然有化不开的滋味,等到酒尽杯倾,少年已是泪流满面。萧青行第一次认真看他哭的样子,眼睛里蒙蒙的水气,zhui角却是上翘的,像是qiáng作欢颜一般,格外让人心疼。萧青行不禁放下手中筷箸,良久才说:「後悔了?我早就劝过你,是你硬要和我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说完,却有些後悔自己说重了,犹豫了很久,把杯中残酒,缓缓倒在桌上,淡淡笑道:「唐尘,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覆水难收。『从此萧郎是路人』,这样的事情,你难道不怕?」唐尘醉得迷迷糊糊的,看著桌上慢慢蔓延的酒迹,伸手沾了一点放在zhui里。萧青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那番话,只能轻笑一声,临别在即,他只有此刻才稍稍卸下心防。付过酒钱,领著少年重新回来寒风之中,两人沈默著步行走出好远,才到了萧王府院外,此时已是繁星满天,萧青行看著少年被人簇拥著进了府门,才轻笑起来,站在门外,听门里突然响起的喧哗,看院nei一层一层院子点燃的灯笼。
老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後,将厚重的披风盖上他的肩膀,口里笑道:「大人恩威并施,果然神机妙算。」萧青行笑了一下,接过披风,自己系好,摇头轻声道,「我已经分不清我在算计他,还是别人在算计我了。」「大人**」
「记得年初的时候吗,伽叶寺的和尚说我抽的是下下签。我当时就在想,也许这王者之路,有人在挡著我呢?後来我又觉得,也许不是一个人在挡著,好多人都在挡著呢。若是天下人都挡著我,我该如何是好?」「大人**」
「我跟丹生吵过之後,突然觉得好累。」
天气这麽冷,那麽多的人手心是暖的,却一个不敢握著。
──「也许我会记得你。」
他在离别的时候这样说过,谁能料得竟一语成谶。墨染一般的茫茫苍穹,天幕如盘,群星作子,风起云涌因缘际会,却已经统统看不清了。
几个下人簇拥著唐尘向里走去,但更多的下人站在旁边压低了声音议论著。唐尘身上还有未散的酒味,他似乎也知道此时láng狈,看到院井旁搁著盆子,就摇摇晃晃的走到跟前,用手掬满清水,仔细地洗了脸,蘸著井水将乱发理到耳後。他从未像这样在意过皮相,但此刻就是害怕那个人看到蓬头垢面的自己。冬日的井水冰冷入骨,扑在脸上就是一阵颤抖,顷刻间酒也散了,人也醒了。但是Xiong口还是闷的,几滴水珠还在顺著脖子滑进余温残存的裘袄里,搜刮仅剩的温度。就这样冻了很久,那口憋在Xiong膛里的浊气,才能缓缓吐出来。
下人见他梳洗完毕,才将他领入nei厅,诺大的饭桌还是照常摆著,桌上只余一盏豆火,照亮倒在地上的两张椅子,桌上残羹剩饭,杯盘láng藉的惨状。那下人低声多了句zhui:「本来这桌酒宴,是王爷晌午想和唐公子一起吃的,後来您不肯回来,王爷就一直在这里一个人坐著,不肯下箸,谁劝都不听,直到天黑才撤了酒筵的,我猜,王爷大概还是想等。」唐尘还是没听到的样子,只是把椅子扶了起来,在酒桌旁坐下,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该坐的位置上。他伸手扶正了自己身前的碗碟,又在桌下找到了一双筷子。下人有些看不下去,不禁说:「菜都凉透了,先热一热您再吃吧。」唐尘摇了摇头,夹了一块糯米红枣放在碗里,想了想,又把旁边的那个碗扶正了,替那个碗夹了一筷子。
往日这张饭桌前的絮絮叨叨不He时宜的在耳边不停的回响著。
「这勺水晶虾仁是特意为你做的,尘儿,来,尝一口。」「这芙蓉醉jī味道如何,料酒换成了花雕,你吃多了会醉的。」「尘儿,别喝那麽快!汤还是热的,用勺子,别捧著喝。」那麽多话,在耳边轰鸣著,缠绵如网,细腻如丝,温柔如茧,可不能想不能看不能听,唐尘捂著耳朵,好一会儿,又看到了旁边只放了一筷糯米红枣的碗,似乎对碗里的空空dàngdàng很不满意,唐尘歪著头,又往那个碗里夹了好几筷子,直到满得像小山一般。
「萧哥哥也吃,多吃点。」
站在旁边正在打盹的下人微微一惊,是他听错了吗,总觉得听到有人说话了,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另一个又是哑巴。唐尘还在满不在乎的夹著菜,冷饭难入口,但每吃一口,都会记起热腾腾的味道,明明酒意已经散了,唐尘却觉得自己越来越醉,最後瘫软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那下人一愣,正准备背他去nei室的时候,nei厅的门吱呀的开了,那人见是萧丹生,连忙行礼道:「大人,你不是已经睡下了?」萧丹生轻声说,「我怎麽可能睡得著,管家说他被送回来了,我来看看。」他说著,看见桌上那两个饭碗,目光渐渐柔和,弯下yao将唐尘横抱起来。
看著唐尘并不安稳的睡颜,笑著点了点少年的鼻子,轻声说:「我猜,你不是自愿回来的吧。你做的决定,十头牛也拉不回。不过**」他将身上的狐裘裹在少年身上,抱著他朝卧_F_走去:「你回来了就好。」远处的亭台楼阁上脂香靡靡,一个身著华缎穿金饰玉的漂亮公子倚在栏杆上看风景,不是楚三又是何人。栏杆外的琉瓦上坐著一个十五六岁的鹅huáng_yi衫的少年,两缕墨染似的鬓发垂在肩上,头束九龙抢珠冠,容貌温润如玉。
「星河,」那少年微笑著,看著远处那幢灯火通明的府邸,「那孩子已经回了王府。你的计划似乎要变了。」楚三伸出一指放在唇下:「我怀揣二十七种锦囊妙计,万变不离其中,小景只要信我就足够了。」那少年低低笑起来,那和煦如风的笑容,让烦者忘忧,俗者消愁:「你总是这样,什麽计划都不告诉我,只说了一句让我在凌霄楼宴请萧青行,这样的宴请,我哪里还敢去?」楚三大笑起来,轻声道:「谁让你心肠那麽软,我要都告诉了你,你还不得哭个十五六天,再把人统统都给放了。」冬日的天,亮得晚。更鼓响了许久,光线才渐渐she透窗楹。
今日不设早朝,可此时的摄政王府门口,已经备好了车。老管家站在门口,居然没有了笑容,一脸愁苦的说:「大人,我还是觉得,这趟浑水,不该去趟,要不推病辞了吧。」萧青行一正_yi冠,轻声笑道:「要是皇帝御笔一封送到你府上,设宴邀你一聚,你敢推?」老管家嘶声道,「大人权倾朝野,这一次,只怕是鸿门宴。」萧青行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笑了笑:「景帝不过是个rǔ臭未gān的孩子,成什麽气候,九部雄师整装待发,他此刻要敢轻举妄动,岂不是自取灭亡。更何况我身边有的是影卫,且放宽心。」他说著,朝管家一挥手,正待上车,管家又上前半步,低声说,「大人莫要嫌老奴罗嗦,此事非同小可。务必要穿上护甲,多带些人手,再知会萧王爷一声,小心驶得万年船。」萧青行叹了口气,一甩袖袍:「好,听你的。」管家大喜,一使眼色,便有僮儿给萧王府送信去了。马车滞留良久,车轴才终於缓缓转了起来,越转越快,车前摄政王府的纹章,更让清晨原本就稀少的行人唯恐闪躲不及的让出一条大道,一路快马加鞭畅通无阻,两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凌霄楼。
凌霄楼,楼高有十余丈,在宣州城中高度仅次於望海楼,立在无忧湖上,用原木水台支著,只有一座虹桥连著湖岸,楼下碧波万顷,楼上歌舞升平,做的是酒ròu食色的买卖,往来的都是yao缠万贯的行商和大官,隔著楼顶栏杆能俯瞰全城景致,但一入冬,天冷下来後,人倦马乏,生意也多少萧条了。这日门外还挂上了谢客的牌子,便越发清冷起来。萧青行歪著头打量了一会儿,不知为什麽觉得有些不安,他站著虹桥上,回头仔细看了一阵,见几个影卫还牢牢跟著,这才踏进楼中,诺大的大堂里只站了一个宫装仕nv,见他进来了,轻声问道:「萧大人?」「本官便是。」
那nv子随即一笑:「请大人先行解剑,再随我去面见圣上。」萧青行皱了皱眉头,解下yao间饰剑,轻轻搁在桌上。那nv子只是站著不动,轻声道:「冒犯了。」她说著,身子轻轻俯过来,又飞快地摸了一遍,没有检查到什麽凶器,这才垂手道,「大人,请随我来。」萧青行默然,几步跟上,眉宇间的不悦之色却越来越重。
通向楼顶的楼梯紧紧贴著墙面,盘旋著上升,几乎要绕晕人一般,每上至一层,都换上一个新的宫装nv子提著长明宫灯替他引路。原本推杯换盏的销魂场,此刻却变得这样空空dàngdàng,灯火昏昏,不禁让人觉得杀机暗藏起来。若是寻常人见了这光景,早已毛发倒立,即便引路的nv子妆容再如何千娇百媚,yao身再如何不盈一握,也害怕她们转身的下一个瞬间,就是银芒出袖之时。
可萧青行却还是那般举止得当,进退适宜,又带著居高临下的贵气。就这样一前一後到了楼顶,装潢极尽奢华的地面和琉瓦,四周是缠著缨络珍珠的珊瑚树,汉白玉烛台水晶灯yinJ的立灯上,点缀著七彩美玉和诺大的宝石。萧青行早就知道那个少年设宴的地方定然会重新布置一番,哪想的竟会铺张至此,一道rou_ruan的轻纱垂吊在白玉钩上,横在眼前,轻纱後是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一个华_fu公子倚著栏杆在看风景,一个少年坐在摆满瓜果的长几後替自己斟酒。
萧青行微微颔首:「下官参见圣上。祝圣上龙体安康,国祚绵延。」那华_fu公子闻声转过身来,低笑起来:「萧大人可来了。」一阵寒风刮过,chuī得轻纱扬起,萧青行这才发现华帐後站的是楚三,斜背著长弓和箭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萧青行心中微微一动,低声道:「圣上邀萧某前来一聚,不知陛下人在何处。」虽然轻纱扬起只是一瞬,也足够让他发现那斟酒的少年面容鄙陋,_geng本不是萧景帝。楚三大笑起来:「萧大人慢吞吞的,陛下等不及了,只留著楚三一人来招待大人。」他笑著,环顾著身边镶金嵌玉的美景,低声问,「大人对此处可还满意?」萧青行皱著眉头,後退半步,轻声问:「满意如何,不满意又如何?」楚三大笑个不停,从身後箭筒里抽出三_geng羽箭,搭在弦上,箭尖分指男人上中下三路,缓缓拉弓,轻笑道:「墓室修好了,墓主人不满意,那可不行。」萧青行微微蹙眉,轻声道:「楚公子真是风趣,冒犯朝廷命官,也是死罪。」楚三歪著头看著他,手上却还在拉弓,直到弓如满月,那个斟酒的少年跌跌撞撞地退了下去。这时,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一gu暗香,像是墨香,又像是别的什麽,被风一chuī,越散越开,萧青行手里流淌著一种淡蓝色的ye体,楚三欢声笑道:「大人捏碎了什麽,你是在求助吗?」他说著,笑靥盈盈的四下一望,果然看到藏在岸边的十多个影卫此刻通通现形,身法如箭的向登霄楼冲来,楚三轻声道:「世人以讹传讹,只谬赞楚某剑法,却不知道是此箭非彼剑**」他说著,瞄准密林shen处,拉著弦的手指终於放开,三_geng羽箭去势如风,萧青行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麽瞄准的,就听到楼下遥遥传来几声惨叫,三个影卫连对手都没看见,就这样被牢牢钉在了地上。
楚三看也不看,伸手又在箭筒中拿了羽箭瞄著楼下,搭在弓上,弓还未满,这边萧青行却已经动了,一招天王盖塔攻向楚三背部的破绽,楚三听见身後风声呼啸,拉弓放箭,紧接著就是一个铁板桥,上身间不容发地向後倒去,然後右手在地上一撑,双tui如闪电般踢向萧青行前Xiong。萧青行见招拆招,使一个左右逢源避了过去,这时才听到楼下又是几声凄厉的惨叫,陡一分神,那边楚三又重新在箭筒中拿了箭,楚三大笑著吟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萧青行被这笑声一震,nei心又是一阵寒意,正准备再与他缠斗的时候,却发现丹田一阵绞痛,再使不上劲来,竟是眼睁睁看著楚三又是三箭连珠she了出去,隔了十多丈的距离,一丝未偏地将身手千挑万选的影卫牢牢钉在地上,神情从容得像是在猎场狩猎一般。」手持绿玉杖,朝别huáng鹤楼!」这个人**怕是疯了。
腹中剧痛愈演愈烈,他中了毒,何时中的,竟浑然不知。也许最开始那个nv子劝他解剑的时候,沾_yi一摸,就已坠入甕中。萧青行额头上隐隐布满冷汗,只能咬牙硬撑著看著眼前这个疯子,一边吟诗一边she杀,整个耳膜里轰响的都是那人狂狷肆意的笑声**楚家书香门第,怎麽会出了这样的人?『天下文采占一分,武艺占三分』,这传言,他一向只当笑谈,从未放在心上,到头来只能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只是萧青行仍是不懂,常言图穷匕首现,这人为什麽甘愿受尽冷眼,忍到此刻才动了杀意,他不怕大军压境?又为何孤注一掷?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楚三箭筒已半空,却行云流水般又拈了三_geng羽箭瞄准she出,他所吟的诗古往今来,杂糅不堪,这诗变成了那诗的头,那诗变成了这诗的尾,每个字都带著笑音,伴随著弦声呼啸,箭羽破空的轻响,暗卫惨死的悲鸣,越发让人觉得可怖。弓弦连响,箭法如神,楼下已经横七竖八的躺满尸首,剩下的四五个人再不敢前冲,只是拿著宝剑挽起朵朵剑花,拼死护住周身。楚三弹琴一般在箭筒里轻点了五下,摸出五支羽箭,搭上弓弦,似乎是杀得尽兴,又是一阵大笑:「yu饮琵琶马上催,古来征战几人回!」萧青行咬著牙闭上了眼睛。
「萧大人,没有碍事的人了。」楚三笑眯眯的看著他,萧青行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支撑著body,才能让自己不跪倒在地上,这毒**好生厉害。「我学箭的时候,开头的三个月,连弓都没摸,师父只教了我一首诗,大人要听听吗?」楚三噩梦般的吟诗声又悠悠响起,「挽弓当挽qiáng,用箭须用长,she人先she马,擒贼定擒王。」「萧大人,你说这诗说的好不好?」楚三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手拍上了萧青行的肩膀,逐渐用力,想让他跪在地上,但这萧青行x子极硬,竟然按不下去,於是伸tui朝他脚弯了狠踢了一脚,男子这才单膝跪地,但很快又想挣扎著站起来,楚三又是一脚踩下,咯吱咯吱的碎响,竟把萧青行右脚tui骨硬生生踩断了,男子的惨叫被自己忍在喉咙里,只是无声的ChuanXi,和大汗淋漓扭曲的脸孔,显示他并非无动於衷。
楚三大笑著鼓起掌来:「好!好!大人果然硬气,楚某其实万分仰慕大人高名,举国上下,提起用兵如神的摄政王大人,谁不是钦佩得紧,没有大人,又哪来的萧国大好河山?怪只怪你想抢小景的位置,这可不行,我第一个不答应。偷偷告诉大人一个秘密,楚星河其实是想辅佐大人您登上王位的,我生气了,他如果是打我骂我伤我rǔ我,我还会一样的敬他爱他,可他欺负小景,我绝不答应!您看,他尚且是这个下场,大人你就别有怨言了。」他话里颠三倒四的,楚星河**不就是他自己?
萧青行脸色惨白,那双眸子却越发如寒冰般无情清冷,盯著他,一字一字的问:「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事不明白,你为什麽挑在此时杀我**」楚三歪著头笑著,把箭筒解下来,和长弓一起放在桌子上,轻声道:「杀大人的时机很容易把握,这要有两件事情做成,就足够了。」他看著萧青行,把一_geng手指放在唇前:「第一,要找到能够代替大人的人。大人势力如盘_geng错节,一弄不好就是朝局动dàng,那可就麻烦了。」萧青行用力握紧不停流血的伤处,qiáng忍剧痛,勉力保持清醒,冷笑著问:「你找到了?」楚三笑起来:「楚三名满天下,总得有些过人之处吧。先M_jīng通此道,一把小刀,剪子,羊筋线,芙雪膏,麻沸散,还有些奇奇怪怪的,说了你也不懂。我耳濡目染,自然学得也不差,只要身材仿佛,无论是什麽人,我都能让他们长得像萧大人。」他说著,竟是眉飞色舞起来:「我怕我技艺不好,还特意送了一个成品给大人鉴赏呢,如何,我送的那个nv人,像琳琅郡主吗?」萧青行良久才苦笑出来:「像,像极了。我此刻倒有些钦佩起你来。」楚三微红著脸说:「大人谬赞,楚三铭_gan五nei。A,说到那个像萧大人的,此刻应该快从凌霄楼出去了才是。」他说著,竖起第二_geng手指放在唇边,「至於第二个要做的事情,自然是让萧王爷懒得cha手管这件事。」萧青行几乎要冷笑起来,他之所以苦苦拖延时间,就是想等到萧丹生来到楼下,毕竟他今天还唯一做对了一件事情──听管家的话,通知了他的D_D。萧青行想著,轻声道:「哦?你认为你办得到?」楚三轻声道:「自然办得到了,毕竟**唐尘被你玩了这麽久,如果萧王爷知道了,一定很生气。」萧青行猛的抬头看他,楚三却只是笑,「话说完了,大人也该上路了。」他说著,又伸脚踩碎了萧青行左手腕骨,确定萧青行再也动不了後,才拿起水晶灯盏下的灯油,随意泼洒著,笑著说,「凌霄楼就是这个好处,全是原木,一点火星,便是燎原之势,楼下还有二十多缸香油,就摆在大堂里,萧大人刚才来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说著,将燃烧著的火信子扔到油里,施施然下了楼,飞喷起来的一道火帘挡住了他的背影,只听到楚三大笑著吟诗的声音,渐渐远去。
「仰天大笑出门去,喜见天公重抖擞,自古美人同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驾!」一匹乌蹄踏雪的良驹疾驰过天衢大道,身後紧紧尾随著四五骑随从,横冲直撞,吓得零星的行人个个抱头鼠蹿,刚险险避开,还在惊魂未定,马蹄又撞翻了一个菜摊,一车耐寒的蔬果满地乱滚。
萧丹生zhui里轻轻咒骂了一声,头也不回,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反手扔了过去。就在这时,後面的随从惊叫起来:「王爷你看那里!」他闻声抬头看去,看到前方不远处,那座伫立在无忧湖心的酒楼,已是火光一片,滚滚浓烟从楼顶直冲云霄,将整片天幕渐渐熏黑。
「该死。」他大声咒骂著,驱马向前,到了虹桥,见人群逐渐拥挤,立刻下马狂奔了起来。就在这时,萧丹生远远看见楚三和几个下人扶著一个青_yi人急匆匆地从楼里逃了出来,正燃烧著的梁木从他们身後掉落,恰好堵住半个入口。萧丹生看到他们被火熏的láng狈不堪的样子,心中却舒了口气,几步迎上前去,低声问:「楚公子,我哥他?」楚三半面脸上都是油灰,此刻一边苦笑著用袖子拼命擦脸,一边回道:「萧大人大概是xi进了浓烟,嗓子哑了。其它的倒是不碍事,不过怕有好几天说不上话了。」他说著,和萧丹生一起回头看去,『那个人』正捂著喉咙一脸不快的轻咳,楚三後怕的轻拍Xiong口:「真真可怕,幸好陛下今日临时要见毕州府尹,只有我和萧大人赴宴,不然陛下遇到了这群刺客**」萧丹生一愣,轻声重复道:「刺客?太平盛世,哪来的刺客?」楚三捶头顿足的咒道:「真不知哪来的杀千刀的刺客,王爷你看看,这满地伏尸,个个都是萧大人手下的好手,若非有他们挡著刺客,我们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一边擦著脸,一边涕泗横流的蹲著哭了起来:「哎哟,我的脸,好痛,痛死了。」萧丹生听著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禁有些不耐,几步走到那个人身边,轻声道:「既然哥哥无恙,我也就放心了。我昨天说的话,言出必践,从今往後,若有用的到我的,尽管吩咐。」那人抬头看了萧丹生一眼,点了点头,这时,随他来的一个侍卫快步走到他身边,附耳道:「王爷,那里有个nv的想见你。」萧丹生一愣,摆手道:「可笑,赶她走。」
那侍卫又凑过来轻声道:「可她说她是摄政王府_fu侍过唐公子的丫鬟,有些事想告诉王爷。」萧丹生一愣,看了看站在身旁的那个人,低声道:「叫她过来。」那侍卫显然犹豫了一下,然後再次凑过来,把那nv子的请求一次说完:「她说此处不方便,想和王爷换个地方详谈。」第六章心火
萧王府。
唐尘一个人站在树後,抱著膝盖坐著。片片枯叶蜷曲著躺在土地上,风chuī一阵,它们动一阵,被风chuī得四下飘零,想停停不了,只能无奈的等待久候不止的瑞雪覆盖残躯。他昨夜醉的早,今朝醒的晚,迟迟没见著萧丹生,一个人在卧_F_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後心乱如麻,只得随意披了件_yi_fu,躲在无人的地方chuī起风来。
院nei突然传来了丫鬟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至近,直走到树前,才停了下来。这两个丫鬟没发现院子里还藏了人,只顾著讲自己的。这个说:「你可看到凌霄楼那场大火,真真可怕呢。」那个道:「你听谁说的,那麽大个酒楼,哪能说著火就著火?」这个说:「我骗你做什麽,你自己搬个椅子往南边看,刚烧起来的,无忧湖都映红了。我就奇怪了,咱们王爷刚去的那个地方,不就是凌霄楼吗?」那个丫鬟似乎吓了一跳:「你这麽说我就记起来了。今天一早摄政王府就来了人,说皇上和楚三公子在凌霄楼邀了萧大人一聚,咱王爷似乎是担心才过去看看的吧。按理说如果没什麽事,早该回来了,难道是在外面找乐子?」另一个丫鬟做出了掌zhui的动作,低声喝道:「别瞎说,小心给人听了去。不过我听厨_F_的人说,王爷说去看看就回的,我看这事蹊跷,不会是被困在火里了吧?」那两个丫鬟又是嘀嘀咕咕一阵,才各自散了。唐尘却如坠冰窟,别人不知道,他怎会不懂楚三是怎样的人,说shen藏不露不为过,说心狠手辣更不为过。他越想越是心惊胆寒,几步爬上身旁古树,看到天幕尽头那团巨焰,明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数只寒鸦被火光一吓,厉声叫著朝北飞来。唐尘脸色一下子煞白起来,这样大的火,谁信是无心之失?
漏声yu断,过了不久,一个丫鬟捧著刚刚炖好的莲藕百He汤,轻轻敲了敲卧室门,叫道:「唐公子。」_F_门却空掩著,一敲就开了,丫鬟犹豫著,将头探入_F_nei,又轻声问了一句:「唐公子?」劈里啪啦一阵碎响,紧接著是nv子慌乱的叫声:「唐公子**唐公子不在屋里**」这声并不算大的惊呼,却惹得下人们统统从_F_里跑出来,面色惊恐的对望著,一起搜寻了起来,哪里寻得到半个人影。很快,又有人惊呼起来,马圈里,也空了。
此时的唐尘已经骑马狂奔了好一会儿,整条道路上,都簇拥著出来看火景的闲人,并不熟悉骑术的他需要努力拽紧缰绳,才不会被甩下马背,好在凌霄楼和萧王府隔的并不算远,在撞倒好几个行人後,他就看到了站在虹桥桥头打算离去的楚三和『萧青行』,他们被几个侍卫护在身後,看上去láng狈不堪,只有唐尘敏锐地看到了楚三眼里的得意之色。
楚三在这里,萧青行在这里,还有一个人呢?唐尘心急如焚,纵马急驰,撞翻那一圈侍卫的包围,跌下马背,又歪歪扭扭地站直身子,连痛都_gan觉不到。楚三一见他,脸色登时变了,皱著眉喝道:「唐尘,你来这里做什麽,回去!」唐尘愣愣的看著楚三,那人身後是不停燃烧著的高楼,万千奢华,终归尘土,他只能用力,用力地从喉咙里,生硬的挤出几个字:「他呢,在哪里?」楚三脸色yīn沈起来,他有些不明白唐尘是如何看穿这把戏的,更没听懂唐尘究竟在问谁,只是冷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现在就给我回去,你不是也很想看他死吗!」「在里面吗?」唐尘用恍若做梦一般的轻柔语气,自言自语的说著。身後燃烧著的楼宇,曾是销魂窟,却作了送命场,多少爱恨,眼看著就要一笔勾销。为什麽还会难过,会不舍得。楚三死死盯著他的表情,身形一晃,拦在唐尘身前,厉声喝道,「我再说一次,回去!」於此同时,被撞开的那几个侍卫一起朝唐尘背上抓去,同时喝道:「请留步!」可唐尘歪著头,还是向前走了一步。
没有人拦得住唐尘这一步。
甚至还没有看清楚他的袖摆怎样飞扬起来,那身影就擦肩而过了。
这究竟是怎样绝望的一步,甚至让旁人以为,他如果被拦了下来,这个少年就会立刻痛苦的死去,就像是被紧紧勒住喉咙正苟延残喘的人第一次伸出双手在空中虚抓。那涉死的力量抓到什麽就能捏碎什麽,充满著疯狂,绝望,凄厉,痛苦。
楚三有一瞬间的失神,只觉得眼前一花,仅闻少年_yi袖轻轻擦过的声音。他愕然回头看去,只见到唐尘消失在入口处的背影。
他一进大堂,就看到肆nüè的火*,疯狂tian噬著雕花栏杆和桌布,火星被焰气chuī得四处乱飞,整个凌霄楼像是一团旋转上升的火,滚滚浓烟充斥著每一个角落,不时有被烧断的木块和横木燃烧著坠落在身旁,一时间莫说寻人,连自保都极为困难。
唐尘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他努力弯下身子,寻找上楼的通道,却看到了大堂中心,眼看就要被殃及了二十口油缸。如果香油漫出,这里无疑会是滔天火海。可唐尘连把外袍浸*的机会都没有,看著被浓烟笼yinJ的大堂,恍惚间竟是一筹莫展,就在这时,唐尘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才来过这里,虽然那时魂不守舍,只顾著喝酒,但上楼的楼梯依稀是在右边。
唐尘想著,朝入口处的右侧看去,那里是火焰最猛烈的地方,桐木的楼梯被烧得摇摇yu坠,但此刻哪里容得他犹豫不决,唐尘趴在浓烟的下方,用袖子捂住口鼻,再度施展轻功,从烈焰中窜了过去,火苗在唐尘_yi袖和背部燃烧了起来,唐尘咬牙急冲,冲上了二楼後,才就地一滚,压熄火焰,他一头长发已经在烈焰中微微卷曲了起来,脸上布满汗水,看著不知高度的长梯,少年突然面露惊愕,朝旁边抱头一滚,还未滚出数米,紧贴在楼壁上,盘旋上升的数层楼梯,就从高处轰鸣著狠狠落下来,砸在他刚才落足的一隅。
无数火星!的升起,木屑飞she,唐尘只觉得背部一阵剧痛,紧接著,火*烧在唐尘手背上,一下子红肿了起来。他又是踉跄的避开四五步,发现脚下的地板也在摇晃,再不敢迟疑,看著头顶楼板上露出的四方形空隙,秉住呼xi,向上纵身一跃,约有半丈来高,见去势将绝,双脚又在墙壁上猛的一蹬,身形向上飞窜了数尺,同时右臂舒展,牢牢扣紧木板,借力使力,一个屈身後翻,再上了一层。
只是这几个动作使完,唐尘的力气也几近枯竭,楼道里四处都是滚滚浓烟,连ChuanXi都极为费力,唐尘能用袖子护住口鼻,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被毒烟一熏,竟是流泪不止,疼痛难忍。唐尘刚用袖子擦拭了几下,头顶一块横木掉下,擦著唐尘的右臂过去,木上的长钉硬生生的钩下一块ròu来。
唐尘呜咽一声,又後退了一步,拼命捂住流血不止的右手,用牙齿扯下布料死死勒紧伤处,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匕首,cha在墙板上,手指抠进木板,就这样向上攀爬起来。浓烟由下往上冲来,直直熏著唐尘的眼睛,习武之人再如何练金锺yinJ铁布衫,也无法保护这人身上最脆弱的yinJ门。越发昏暗的视线里,只看到一gu一gu翻滚的热làng,足於融化残躯火焰劈里啪啦的燃烧著,不知不觉中已经汗出如浆。
唐尘就这样拼命挣扎著又接连爬上了好几层,手臂每一次抬起都是刺骨的酸痛,头顶那层楼已经被火焰完全包裹起来,_geng本无路可走,漆黑的浓烟大片大片的喷薄著,无尽的烟尘夹杂其中,唐尘呆愣的趴在地上,不停的拍打著点燃袖角的火苗,四周只听到火焰劈啪燃烧著的清脆声音,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死寂,浓烟中异常疼痛的眼睛,渐渐模糊的视线,努力在黑暗降临前寻找最後一线光亮,濒临绝境时,唐尘终於不再掩盖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哭喊起来:「萧哥哥,萧哥哥**在哪里?我是唐尘,尘儿**来找你了。」他不知多久没说话,发音生硬而喑哑,但喊了一遍又一遍之後,渐渐大声起来,浓烟呛进喉咙,他就一边咳著,一边在燃烧的楼道间摸爬著寻找,指尖不知道被烫起了多少水泡。就在jīng疲力尽的时候,他听到楼上哗啦几声巨响,顶楼中心开始断裂,四周的木板向下崩塌著,唐尘微弱的视力早已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他只能用手摸,用耳听,用声音问,他大声喊著:「萧哥哥,萧哥哥,你**你在上面吗?我是尘儿,我是唐尘。」顶楼火焰略稀的地方蜷曲著一个身子,以袖遮脸,Xiong膛还在微微起伏,虽然虚弱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萧青行这一回百疏一密,在官袍下yinJ上了一件水火不侵的冰蚕护甲,即便如此,全身上下长时间被火*tian舐,也足於让他死去活来几百次,更可怕的是越来越稀薄的空气,让他经历著一场漫长的窒息,似乎唯一能够xi进的,就是他之前呼出去的那口。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声,他已经分不清楚是不是幻觉,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萧青行努力抬起完好的右手,触摸到矮几上的水晶灯yinJ,用力一扫,然後是一声破碎的轻响。
那人听见了吗,萧青行已经无力去想了,他侧著脸,试图再离头顶浓烟远一些,身旁木板断裂的空dòng中,突然伸上来一只手,那原本应该是*的,修长的,漂亮的手,现在却满是红黑色的烧伤和点点水泡,沾满了鲜血。紧接著,他看到了另一只手,那只被血染红了的手臂,看上去更加惨不忍睹。那人从楼下手足并用,láng狈可笑地往上爬,中间有好几回萧青行都以为他上不来了,可那人还是上来了,跪在他身边,用陌生的声音一边咳嗽,一边笑著问:「萧哥哥?」萧青行努力抬头看他,眼前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瞳仁变成了黑灰色,不停往外淌著泪水,那个人用力擦著眼睛,似乎看不见一样,只能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在他脸上摸索著,好像有些迟疑,又往_yi襟上摸去,最後笑起来:「除了你,还有谁会穿这样料子的官袍。萧哥哥受伤了,没关系,尘儿在这里,现在轮到尘儿保护哥哥了。」他说著,用牙困难的撕下_yi摆上的布料,一条又一条,把萧青行牢牢捆在他背上,手绑著手,yao绑著yao,那个少年踉跄地站起来,走了数步,似乎也嗅到了无处可逃的火焰的清香,於是猛冲数步,撞破栏杆一越而下。离地十余丈的高度,萧青行只以为他疯了,眼睁睁地看著那人张开的袖袍,像是鸟类舒展著翅膀,有些烧焦和卷曲的发尾,在他面前飞舞著,柔柔拍打在他的脸上。
满天火星飞散开来。萧青行这才注意到身边呼啸而过的风,还有下面的水。凌霄楼,本来就建在无忧湖湖心,只是从这样的高度落下,又是两个人的重量,无异於**一声巨响,百尺飞làng,body仿佛撞在了铁板上,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碧色的湖水漫过头顶,一丝一丝的红色细线从头顶晕染开来。
楚三站在虹桥下,紧紧盯著坠入水面的身影,脸色yīn晴不定。身後侍卫惊叫起来:「凌霄楼怎麽还有人在里面,刚才那是?」楚三猛地握紧左手,似乎决定了什麽,从袖中掏出御赐令牌,一字一字的嘱咐道:「自然是刺客。传令下去,各部官兵封锁湖岸,放下入海口的闸门,抓到刺客後就地格杀,今日之nei,提头来见。」萧青行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当他有力气睁开双眼的时候。四周却是一片黑暗,角落里传来滴答的水声,在这寒意渐重的冬日,简直如同索命的咒语。官兵拥攘呼喝的声音从上方隐隐约约传来,换了一拨又一拨。body中的毒,此刻看来,大概是十香软筋散之流,并不致命,过几个时辰便径自解了,否则楚三也不会这般急著找他。
正在盘算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火光,他这才看见唐尘原来一直坐在他旁边,*漉漉的长发紧贴著脸,发带上两颗圆润的明珠衬得他脸颊越发*消瘦,那个孩子手里点的火折子,大概是在他护甲下找到的。萧青行这才发现自己浸*的鞋袜已经除下了,被踩断的手脚,大概是找不到固定的材料,只是包扎止血,这样简陋的处理,_geng本称不上一个好字,可是对比起来那孩子一身*透的_yi_fu,他的处境简直能算高chuáng软枕。
借著那点火光,他看到唐尘满布黑红色烙印的手,受伤的右臂还是照原来那样包扎著,裹伤的布条全*了,伤口外翻著白ròu,淌著淡红色的水迹,呆子也知道这样很容易化脓_gan染。可唐尘只是专注的看著火折子,紧接著,萧青行吃惊的看到唐尘傻乎乎的伸手去碰那簇火光,似乎想确认是不是真的点著了,只听少年哽咽了一声,飞快的把被火苗烫到的手指含在口里,呲啦一声,息了火,又静静坐在原处。过了好一会儿,他又伸手去碰萧青行的脸,掠过结痂的唇,挺直的鼻梁,落在男子微睁的眼睛上,唐尘轻声问:「萧哥哥,你醒了?」他的手异常冰冷的,甚至有水珠从*透的袖子里滑出来,滴落在男子脸上。
他似乎想起什麽,又重新燃起火折,搁在一旁,似乎是为了方便男子审视四周。可萧青行一时间只能盯著唐尘的眼睛,他眼睛有些红肿,泪水不停的流著,瞳仁是看不见光亮的黑灰色,唐尘表情很安静,只是不时的拿袖口去揉眼睛,萧青行一瞬间仿佛被人在Xiong口打了一拳,想开口,却只能从gān渴的喉咙里,发出些喑哑破碎的字句,声音gān哑,再听不出是他的嗓音。
「你**眼睛**」
唐尘又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哦,似乎被烟熏瞎了,不知道到了外面,能不能治得好。」他说著,亲昵地靠过来,似乎是怕压著萧青行的伤处,小心翼翼的贴著男子的脸颊,轻声道:「幸好萧哥哥还活著。」少年的发丝不停的滴著水,滴落在萧青行脸颊上,流进男子鬓发里,唐尘似乎觉察了什麽,连忙把自己的*发挽在耳後,用冰冷的手心胡乱擦拭著男子脸上的水迹,低声呢喃著:「我真对不住你。」他似乎想碰触男子轻微烧伤的喉咙:「我急急忙忙出门,身上没带药。真可怜,连声音都哑成这样了。」萧青行喉咙嘶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摇头,断断续续地说:「你**自己的**伤。」唐尘的手_gan觉到他在摇头,很快又换上一副笑脸,一边擦著眼睛一边笑起来:「哪有这种闲功夫A,我身子骨硬著呢,」他想了想,摸索著把火折子熄了:「反正也没有什麽大伤。」他似乎不想再聊这个,於是又把冰冷的脸颊靠过去:「丹哥哥,你对我真好。」萧青行僵硬在那里,突然不想再听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凄清入骨,但可怖的是心头那点凉意,纵然一开始就隐隐约约明白,这又是一场yīn错阳差,但还是禁不住这样轻易的被点破。他权倾天下,在生死之间却,却只有这样一个**狠狠轻贱过的少年,罔顾生死,罔顾生死的**萧青行突然觉得寒彻心扉,罔顾生死,却救的是这样一个仇人,等唐尘知道真相的那天,到底会是怎样的表情,自己又将情何以堪。
他知道自己应该沈默,趁著喉咙还灼伤著,声音嘶哑破碎到听不出是萧丹生还是萧青行的时候,竭尽全力地扮演一个『受伤的丹哥哥』,否则依他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样子,他的下场,未必会qiáng过落在楚三手里。可他偏偏不想这样做,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萧青行沈默良久,然後用他常用的冰冷腔T一字一字的开口:「你**错了,我对你**并不好。」唐尘静静的听著,轻轻笑了起来,低声道:「你终於对我说真话了,我还以为,你要瞒我一辈子。」萧青行不明所以,耳边是唐尘清澈而陌生的声音:「过去的事情,我早就记起来了,好多话都憋在心里,好难受。从月老庙回来,我自己拿刀挖出那_geng长针,心里想著,以後能说话了,事事都会方便起来。可越到後面越胡涂。为什麽过去说不了话的时候,用手写,用眼睛看,什麽都不说,就能够互相明明白白的,你知道我,我懂得你;可後来能开口了,却变得谎话连篇,看也看不懂。」唐尘话说得多了,晦涩的语T也渐渐流畅起来,他依稀fu_mo出萧青行吃惊的表情,低声笑道:「萧哥哥做了那麽过分的事情,我永远忘不了,可是当哥哥要死在里面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过来,人心都是ròu做的。就算伤害哥哥能够报仇,可哥哥受了伤,尘儿又要杀谁去替你报仇呢?」萧青行慢慢闭上眼睛,他在此之前,也曾怀疑过唐尘记起一切,但谁料得到真是这个最坏的结果,这个孩子隐藏记忆,隐藏声音,隐藏武功,竟然无人堪破,单就这份心机就让人毛骨悚然。可他更知道萧丹生错过了什麽,按照唐尘的x子,这段诉错的衷情,这一辈子,怕是只说这一次了。
唐尘见他沈默,以为他累了,於是摸索著往旁边挪了挪,不再把脑袋靠在他Xiong前。这个时候,马蹄声又从上面响起,但搜寻的声音显然比上一次来的焦躁杂乱。
头顶悬刀的危险味道让人全身的肌ròu都紧绷了几分。唐尘突然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像是学童在夫子面前等待夸奖一样,低声说:「别担心,他们找不到的。」萧青行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唐尘的笑容。
少年歪著脑袋,玩著一缕*漉漉的头发:「这宣州城,暗道潜流,谁能有我知道的清楚?原来城里众人皆知的地方,被那些畜牲赶尽杀绝之後,都变成了秘密,更别提原本就三缄其口的机关暗卡**」萧青行不禁蹙眉,听他这一说,一直如同天府一般的宣州城,倒像是一个布满杀机的巨大陷阱,仿佛只要这少年心情不顺,动动手脚,城里就会喷出毒水火焰。从五年前的那一天开始,萧青行的这种预_gan就愈演愈烈,他是他头顶高悬的一把刀!摇晃著,摇晃著,随时要掉下来──他努力挤出些声音:「这是**哪**儿?」
唐尘看不到萧青行那如避蛇蝎的表情,轻声道:「这里是跃马桥下。」「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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