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兰正微笑着和一位女士说话,以至于把刚才碰到的危险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可不能怪他,这位女士谈吐优雅,论述起事情来鞭辟入里,学识渊博——他基本上听不懂——笑容可掬,没有一丝尖锐的地方,这样美
好的灵魂被包裹在一层糖衣之下。
现在,他想他大概有一点理解法瑞斯对人类这种生物的痴迷了,她们一个个都是这么的文雅美妙……
苗兰正在心里唱赞歌时,一股粗暴的力量突然拽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拖到大厅外面,一边还朝那位女士说了句「抱歉,借我用一
下」。正是自己那位曾是魔界最粗暴人物的上司,法瑞斯这会儿正冷着脸,一副全天下都欠他钱的表情。
虽然被封印在人类的身体里,可是法瑞斯发起脾气来,举手投足间的杀气还是挺吓人的,笛兰顺从地被拖到外面的甲板上,一边努力装出
一副惊喜的表情:「天哪,法瑞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还以为你和那个驱魔人搭档得乐不思蜀,都不准备联系我们了呢……嘿——」他
嚷嚷着,法瑞斯一把将他推到船栏上,阴森森地看着他。
「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艘船!」那人恶狠狠地说。
笛兰看看船下漆黑的水面,再看看法瑞斯,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现在?」他问。
「我重复了三次。」法瑞斯说。
「就这样……走?」笛兰说,看看脚下无垠的海水。
「是的。」
「可这是在海上!我能走去哪里?」
「你可以跳下去。你不是条蛇吗?你当然会游泳。」法瑞斯粗暴地说。
「可……可那会弄湿我的礼服,我花了很多钱买的,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抽到头奖——」笛兰说。
老天哪,人界是个什么样让人堕落的地方呀,法瑞斯恨恨地想,一把拽住笛兰的衣服,把他往海里面推,后者死死抓住栏杆,不肯就范。
要是给人撞见了,这毫无疑问是幕标准的谋杀场景。
「我有票,您不能就这么把我推下去!凭什么只允许您过人界的生活,我却要被推到海里——」笛兰尖叫。
「因为我是你上司!」法瑞斯吼回去,拽着笛兰的后领把他往海里推:「给我下去,要是让雷森看到,我就把你剩下的头全砍下来煮熟了
再拿去地狱山喂龙——」他停下来,船猛地一震,差点让他跌倒。
钻石号可不是什么小木舟,这是一艘万吨邮轮,不是什么东西都会让它这么震动的。
不过法瑞斯迅速平衡身体,再接再厉地把笛兰往海里推。
「您不会当真吧,法瑞斯殿下!」笛兰请求道,他最近在人界学了不少规矩:「这是我的私人假期,您没有权力在休假日还要求我工作,
这是违反《劳基法》的——」他突兀地停下来,船又是一次震动,比刚才更强,也更让人不安。那像是从极深的海底传来,强硬而不祥。
两个魔族对视一会儿,同时感觉到船身在微微的倾斜。
一颗橘子顺着光滑的甲板滚下来,路过他们的脚边,迳自朝着另一侧的黑暗去了。
接着,是一条长长的缆绳,像只长蛇一般落了下来,坠入黑暗。然后是无数垃圾,塑料袋、扳手、钳子、鞋子、胸罩……像一支大军,从
船只的另一侧滚落下来。带着汹汹的气势,仿佛不祥的活物。
黑暗中,隐隐可以听到大厅里传来的惊呼。
法瑞斯紧紧抓着栏杆,他虽然从没有坐人间的船只旅行过,但也知道一艘巨轮,是不该在无风的夜晚产生如此倾斜的。仿佛下面有什么东
西顶起了它,而他想不出来,在人界会有什么东西能把一艘这样的邮轮,顶离海面。
倾斜越来越强,海水已经远远离开了视线,甲板上几乎站立不住,大厅里的惊呼变成了尖叫,器皿碎裂的声音乱糟糟地响成一片。
笛兰还能站直,法瑞斯就惨了一点,他死死拽住栏杆,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上面,在海风中晃来晃去。
「这是什么鬼东西?人界的什么动物吗?」笛兰大声问道。
「你难道就不能拉我一把?」法瑞斯叫道,笛兰这才发现自己的上司正以极其狼狈的姿势挂在那里,连忙空出一只手抓住他,另一只手抓
着栏杆,正呈直角站在甲板上,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会是鲸鱼吗?」他仍好奇地看着完全悬空的船身:「我不知道鲸鱼有这么大。」
「这不是鲸鱼……大概不是鲸鱼,我又没见过鲸鱼,但是……」法瑞斯将头凑向拦外黑色的空间,它如此的幽暗,几乎可以用虚无来形容
,只有灰色的烟雾在缓缓飘动。
法瑞斯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空气里的成分。「下面这东西是死的。」他说。
「死的?」
「死的,这很不对劲,这船一直该死的不对劲……」法瑞斯说,他的话还没落音,船身毫无征兆猛地落了下去,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像超级云霄飞车,船再次倾到了右边。巨大的溅水声传来,海水仿佛暴雨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海浪像山一样高高掀起,像只巨兽。
「看到了吗!?」笛兰大叫,一把拽住法瑞斯的胳膊,见鬼一样指着远方。
海上黑濛濛一片,一切都蒙在一层水雾之中,然后法瑞斯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只……巡海神。
「巡海神」只是好听点的叫法,实际上那是一只由无数的沉船和残骸堆成的山,在死亡之海漫无目的的游荡,全身上下都是腐物与死气。
它看上去仿佛是个人形,有着脑袋与身躯,某个曾在千万年前不幸遇难的巨船可能被当作皇冠,腐朽的骷髅是它的血肉,这是某个死亡世
界的「神只」。
法瑞斯可以透过灰濛濛的浓雾看到它远去的身影,看上去很近,实际上离他们至少有一百公里远,因为过于庞大才显得伸手可及。之前碰
到邮轮的大概是它尾巴的尖端,或是后面无数的随从,但那已足以毁了他们。
笛兰抓着他的手臂猛地一紧,法瑞斯转头看他,发现笛兰正呆呆看着海面上的什么东西——
船舱底层的光亮着,可以隐隐看到下面的海水,它们本来如丝般轻柔流动,因为夜色呈现令人不安的黑色,现在这种不安算是完全浮现出
来的,在灯光与海水的光影中,是无数的骷髅光秃的头颅,它们泛着死气,顺着水流打转。
灯光扫过海面,法瑞斯屏住呼吸,整个海面都浮满了这样的骨头,仿佛天上的繁星,无边无际。
他们这才发现,灰色的雾气已经完全统治了海面,海水变得黏稠,仿佛下面有无数的东西在扭动,邮轮行进得越来越慢,在这样的腐质水
下,一切的行动都被迫停滞。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笛兰不可置信地说:「我们好像到了某个异世界一样……」
「这是冥界海!」法瑞斯大叫道,一副抓狂的模样:「这里是他妈的冥界海,我们怎么会跑到冥界海来!?」
「冥界海?」笛兰用一副小孩子听到传说时的表情说道:「可那只是个传说。」
「你是个人类还是魔族?」法瑞斯愤怒地质问:「魔族的小孩子都知道,碰到不明白的东西就去找答案,因为没有事实就不会有传说!
「可是从没有人活着见过冥界海,因为去过那里的人都死了……」笛兰说。
只见法瑞斯恶狠狠地指着自己:「我见过!我去过!而且我从里面活着出来了!」
「啊……」笛兰惊讶地看着他:「您的经历真是笔财富,殿下,我们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我们不可能离开这里,笛兰,这里是冥界海,世界上没有比冥界海更让人发疯的地方了,它是一个完全、彻底、毫无转圜余地的封闭空
间,你如果不幸死了,还会和底下那堆骷髅凑在一起!」法瑞斯说,指着船底下热闹的骷髅海流。
「我们当然能离开,您就离开过不是?」笛兰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只要照着您上次的经验做,当然能离开这里……」
法瑞斯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很遗憾,笛兰,我并没有离开过冥界海。」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笛兰说道:「什么?难道现在和我说话的是您的幽灵吗?」
「这个问题很复杂,笛兰,总之冥界海是个很麻烦的空间,从没人能自这里离开,它是被锁死的……现在我需要点帮助……」
「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帮助您,殿下。」笛兰毕恭毕敬地说,这是他成为法瑞斯手下时的宣誓词之一,他很高兴地发现,即使毫无力量,
他的殿下仍能在危机时刻展示魔界强者的风范。
「得了吧,你生命的意义显然是抽签旅游、还有和邻居开派对。」法瑞斯冷哼,拧着眉头扫过死亡之海,说道:「我需要……」
一个声音从后面的过道传过来:「法瑞斯,是你吗?」
那是雷森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法瑞斯一把将笛兰推下去——至少是雷森的视线之外——转过头,做出一副乖孩子的表情。
雷森正从后面的黑暗中走过来,穿着身礼服,戴着他的黑手套,胸前别着胸花,仍是一副冰冷和不近人情的样子,向法瑞斯问道:「你刚
才在和谁说话?」
「谁?我谁也没有在说话。」法瑞斯语无伦次地说,露出一副搞不清楚情势的样子,别提多无辜了。
身后的黑暗中,他的亲卫队长手忙脚乱地抓住栏杆,才没有掉到那片黏稠的海里,但还是被逼得现出了原形,现在一只红色的九……不,
七头小蛇正顺着栏杆爬上来,它不屑地瞪了法瑞斯一眼,然后从甲板缝偷偷溜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雷森问,指指外面的海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们不知怎么,就跑来冥界海了。」法瑞斯迅速回答。
「哦,我以为那是个传说呢。」雷森说。
「因为冥界海整个空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全是死物的海,从没有任何活物可以离开,所以才会像个传说。」法瑞斯热情地解释:「
不过有些人曾经从这里活着离开,这需要耍一些小手段,欺瞒这个空间。」
「详细一点。」另一个人说。
「就我知道的一个例子来说,那个……呃,家伙,留了一部分生命在这里,在那一部分死亡气息的掩饰下暗渡陈仓……这里就是这样一个
空间,进来了,就出不去。」
「具体指什么?」雷森问,他对魔界那些古典式把戏一点概念都没有。
「留下一部分生命,首先,那感觉一点也不好。」法瑞斯说:「但冥界海实在太讨厌了,你即使付出一部分灵魂,也会想永远逃离这里的
。就好像离婚时分财产一样,那会把你活剥一层皮,但你还是会那么干。」
「我不知道该说做这件事的家伙有魄力,还是冥界海太恐怖。」雷森说。
「第二,钻石号上大都是普通人类,我不觉得他们有本事被剥这么一层皮后,还能活着回去。」法瑞斯说。
「我也没准备让它这么占便宜,我们得再想别的办法。」雷森说。
「哪有这么容易!?」法瑞斯呻吟:「你不要说得像这异空间是你的私人仆从一样,冥界海从未放过活的东西离开。」
「总会有第一次的。」雷森说。
法瑞斯长长叹了口气,他有时候能被雷森那副「全天下都要为我服务」的态度气得发疯,可是有时候,他得承认它挺能鼓舞士气的。
「好吧,我们有那只绿色的网路蚯蚓,也许它能想出什么办法。」他说。
植物慢慢从雷森的口袋里爬出来,忧伤地说道:「网路刚才断了。我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连上去。」
「我并不觉得奇怪。」法瑞斯说,转头看雷森:「冥界海就是这样的地方,一点后门也没有,不过你的信心让人敬佩。」
「现在,我们先去杀魔族吧。」雷森说。
「什么?」法瑞斯说:「你现在还有心思找乐子?我们得集合一切能集合的力量,我们甚至不知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也许等会儿情况会
变得更糟——」
「因为诅咒。」雷森说。
「诅咒?」法瑞斯问。
「我们在去那位魔界亲卫队长房间的路上,发现了一点东西。」植物说道,听说自己可能会派上用场,害怕得花瓣都变小了几分:「我们
穿过走廊时,发现上面有力量在流动。」
「你们怎么发现的?」法瑞斯问。
「烟。」雷森说。
雷森的手里总是夹着香烟,不过它除了是一种不利于健康的习惯外,似乎总能在某些时候奇怪的起到作用,法瑞斯一直弄不清楚这是某样
武器,还是休闲用品的灵能用法。
「当时的情况可有趣了。」植物兴奋地说:「好像烟变成了脱衣舞娘——」
「闭嘴,你根本不知道脱衣舞娘是什么意思!」法瑞斯说。
「我只是说,他手里的烟像在我们跟前跳了场舞一样。」植物不甘心地解释:「动作流畅又漂亮。你看,我知道什么是脱衣舞娘,她们跳
舞!」
法瑞斯懒得跟它解释,向一个几个月大的儿童——即使是植物——解释脱衣舞的具体涵意,是件愚蠢的事情。
雷森说道:「船上的气息一直很混乱,可是它引导起烟雾来却很顺畅。可见气流不是随便乱转的,它有一个完美的流转体系。」
二十分钟前,他指间的轻烟仿佛变成水流,自然而流畅,轻易穿过了舱壁,然后继续向前流动。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那烟从墙壁穿过去了——」植物嚷嚷,雷森指间夹着烟,任暗蓝的烟雾顺着那不明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向另
一个方向流去。
他安静地站在走道前等待,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植物闭上嘴巴,雷森狩猎的时候,声音在他身边几乎都会窒息而死。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一抹轻烟从前方几尺地方的舱壁渗了回来,流动成一个锐角和弧度,仿佛一个咒符的边角。
而在看不见的地方,可以想像更广大的咒符正在缓缓成形。
他们站在那里,看到前方不远处又是一道烟雾渗回,这次是另一个弧度和一个圆圈,整个走道缓缓被那奇异的烟雾所填满,明明是虚幻的
物质,却被看不见的手完整地停留在空中,如梦幻般轻盈流动,组成奇异的形状。
暗蓝色的烟雾衬着冰冷的金属舱壁,形成微妙的冲击,仿佛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那之下似乎正蕴藏着什么凡人所无法理解的阴谋。
没有人发现这个咒符,因为它太大了,被人工的房间和器械划分开来,变成了无意义的零碎角度,你能偶尔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却什么也
抓不住。
不是因为它微小,而是因为它巨大。
「居然没人注意到这个,看!」雷森说,他点了根烟,然后退了两步,抬起手指,指间的烟雾顺着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缓缓流泄,变成
一个弧形。
「这艘船上抽烟的人、吃饭的人、厨房的人,从来没有人注意过烟和雾的飘动角度有所不同?」法瑞斯说:「人们总是不太注意细节,或
是他们发现了,却太有礼貌,觉得不应该用这种『小事』去打扰人家。」
「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咒符。」雷森说,指指眼前那烟雾形成的东西,它已经化为了一个完整的圆圈,在空中悬浮着,映着大厅里的灯光
,如微风下的水波般荡漾,还满漂亮的。
「太大了,以至于我们每一次看到的都是很小的细节,我们甚至看不出它的力量走向,也无法判断源头来自何方。」
「不过关于它的用处,我想不需要再考虑了,毕竟我们已经一头栽进它的『效果』里。」法瑞斯说:「冥界海是个全为负力场的地方,所
以诅咒是建立通道、送人进来的绝佳办法,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原始阵形藏在钻石号的什么地方,但我打赌那里堆满了死猫死狗死虫子或死人的
头发。」
身后一声尖利的叫声传来,一个女人大叫:「看海里——」于是整艘船上的惨叫和海里一样壮观。
雷森探头看看海面飘浮的骨头,问道:「那都是些什么?」
「只是些骷髅潮,没什么,冥界海里飘浮着大量这种东西,它们会聚集在一起飘来飘去,就像珊瑚潮。」法瑞斯回答。
「我记得珊瑚潮会引来一些其他物种。」雷森说。
「啊,我也有看探索频道。」法瑞斯热情地回答:「骷髅潮也是,它们阴气很重,经常会有些危险的东西搭顺风车——」
他停下来,因为船下传来震天价响的婴儿哭声,活像有上万个孩子齐声尖叫。法瑞斯探头向下看去,无数小东西从骷髅头里钻出,向上爬
来。
「这就叫乌鸦嘴了。」雷森说。
法瑞斯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他还保留着一些魔族的视力,所以能看到那是什么,那是死去的婴儿,有些还未成形,没有了孩子的鲜嫩活
力,呈现腐败的灰白,两眼泛着死亡的光泽,正朝上面爬来。
这种妖魔太多了,因为有太多死亡的孩子或胎儿从未得到完好的照顾,甚至被早早扼杀,而这样的婴灵,怨念也是最强的。
「这叫科学。」他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比如这种肉食怪物……就会用骷髅潮作掩护,藏在下面,感觉到有活人的生气就冲上来袭击,所
有的动物都是这样。」
小怪物们密密麻麻地爬上来,当看清那是什么后,船上的人们反倒呈现一种异样的死寂。大概因为所有的人都被震住了,本能告诉他们尖
叫和哭泣解决不了问题。
「我觉得保罗那家伙真是像泥鳅一样狡猾,他肯定早觉得这艘船会出事,所以才把票推销给我们。」法瑞斯恨恨地说。
「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雷森问。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百科辞典。」法瑞斯说。雷森转头看他,那眼神写着「怎么你不是吗?」
法瑞斯叹了口气:「这些东西不算魔族,雷森。它们……和人世有很深的联系,我没什么对付这些东西的经验。」他说,如果他有经验,
当年也不会留下了一部分生命在这里,在这恶心死寂的海下沉眠,弄得现在偶尔午夜醒来,还能梦到这里发生的事情,感受到那些怨灵强烈的
怨恨和恐惧,掺杂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更早之前,他还痛恨这些和人界相关的东西,那些如死结一样的偏执,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即使如他那般强大的存在,仍无法避免的被
影响。
他转头看向雷森,这就是一个人类,最初时他一点也不觉得雷森像个活人,可是那观点在慢慢改变,而他并不讨厌这些改变。
「好吧,我们先张开一个结界。」雷森说,转头看那株植物,后者猛地瞪大眼睛,叫道:「你不是说我吧?我顶多张开像一间房子那么大
的结界,别指望我有本事保护整艘船,而且我是童工!」
「如果你做不了,我就把你丢下去。」雷森冷冷地说:「并且是装在银制的弹壳里。」
植物静默下来,看上去真像朵顶无辜的胸花,而且这辈子只想当一朵胸花。
过了一会儿,花变成了透明色,一个无形的力场在周围缓缓张开。它有着强烈的生命脉动,越来越大,中间无形的脉络迅速生长,生命力
仿佛无止境般放肆地伸展着,延伸向天穹和海底,难以想像这么小株植物能制造出如此巨大的东西。一分钟之内,整艘船都笼罩在透明的力场
之中。
然后那力量慢慢冷却,变成了个冰冷而完整的防护罩,仿佛一颗成长完毕的果实,法瑞斯想。
「哇,真管用。」他说。
「让人发挥潜力的方法就是暴力。」雷森说。
也难怪他和我能合得来,法瑞斯想,至少我们的家教很类似。
「这是压榨、这是谋杀、这是有计画的敲诈……」胸口的花朵怨恨地低语,法瑞斯不理会它,低头看着那些仍在向上爬的婴灵:「这些已
经上来的……」
雷森张开手,这次出现在他手上的既不是剑,也不是任何攻击类的东西,而是一团银色的光。
它温柔地浮动在他的指尖,冰冷纯净。
「我们来下一场雪。」雷森说。
他手上的光球缓缓升空,法瑞斯抬起头,看着那东西仿佛一颗星星,拖曳着美丽的尾巴,向天空升去。他曾经看过雷森「下雪」,每一次
他都为那纯净和美丽惊叹——那几近冻死人的洁净。
光球升到空中,再也看不见,过了几秒钟后,「雪」下了下来。
那是一颗颗纯净的银色光点,它们并不存在,法瑞斯伸出手,试图接住一抹银光,可是眼看着它飘落在手上,却怎么也握不住。他突然想
到许久之前冰蒂尔说过的一句话,那时他说她想要什么他都会送给她,她却回答:「美好的东西是抓不住的。」
不过,下面那些死尸显然抓住了。
船舷外,并没有什么惨烈的叫声和战斗,当银色的光之雨落到婴灵的身上,便立刻溶了进去,然后,它们像这些雪一样,无声地融化,消
失。
仿佛一切可怕的肮脏的东西,都会在这样的雪中消溶。
法瑞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心想着希望笛兰藏好了,千万不要碰到这种东西,不然就够他受的。
他封印在深处,属于另一个物种的灵魂,因为这寒冷而微微悸动。
这雪如此美丽,可是若是落到魔族的身上,那感觉简直像是从天空浇下的浓硫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