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将安身于此,哪怕,此处无你。
想起,曾经一起的时光,我的眼光,鲜少流连于你。
只因知道你在,
只因知道你在,
我才能心有旁骛,
去忧伤,
去欣喜。
今夜,我将安身于此,哪怕,此处无你。
我从不认为,有你之处便是家。
因你很早,便已萌生退意。
那时,曾经一起的时光,我的眼光,鲜少流连于你。
我是要教自己学会,你已不在眼中,那般空旷寂寥。
此时奈何,
你在心中。
即便我已心无旁骛,
也寻不到你。
肖晴穿着牛仔裤,坐在门口地板上,写写画画,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凌小姐笑得凄然,她自己泪如泉涌。“那时候到底是因为我们太多心意相通才相爱呢,还是因为彼此身上有对方不一样的特质?亲爱的,你现在,好吗?”肖晴摸摸手机屏幕,是那样地冷,好像北冰洋的寒气,全都在她的指尖。
时间像是过了十年。
肖晴动了一下肩膀,将自己写的东西举到眼前,发现看不怎么真切。
她走过去把窗帘拉开。
来的时候将近中午,现在过了这么久,居然才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肖晴推开窗户,闻见外面那股属于商场的簇新味道,混合着流淌车河溅起的尘土气息,眼泪呼啦一下落得满脸都是。
心脏在胸腔里面晃动,提醒她它的饥饿。“奇怪,饿的应该是肚子才对啊!”她浮肿的脸蛋已经开始弥漫痛感,她却无力抑制泪水,只好伸手揪住胸前的衣服,按压里面被褫夺的虚空。
很多很多的行李,散落一地,她一点点也不想去收拾。因为,不敢。
连拉链都是那个人为她拉上的,碰到,就像被冰刀刺中。她拖拉着它们穿州跨省走了那么远,已经受够了。
肖晴就要不喜欢春天了,在春天里,那个人,一次又一次地让她体验离别的痛苦,带着她的爱,留给她满心的伤。
她将身子探出栏杆之外,小腹贴着细细的铁杆,让上身俯下去,再俯下去,再俯下去一点,她的双手探出去,想象自己的指尖重重接触地面的瞬间……那个样子一定不漂亮的,那个人要是看见,会吓到。那个人要是看不见……真可怕,生死两茫茫。
肖晴紧紧皱起眉头,忍住心口那一声求救的呐喊。
突然她发现,手掌有一片不规则迷蒙的灰。
她就那么悬在空中,在和煦阳光下研究那抹灰……然后她本能地跳到地上,房间里的地上,“靠!这么脏!”她忍不住小声抱怨,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
刚才到底有没有喊出来?其实肖晴不是十分清楚。要是她没有控制住,那周围的邻居一定吓死了。肖晴关上窗,拉上窗帘。她必须谨慎一点,现在,她得为自己保住容身之处,不然,连眼泪都没有地方流。
那个曾经和她一起面对现实的人,就这样,把她关在了门外,阴冷曝晒,都由得她了。
门外有人在说话走路,肖晴将泪水抿进嘴里,跌跌撞撞走到门边,朝猫眼外看去。这个地方很陌生,她一点也不熟悉,只是因为,那个人说过要在这里生活。
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说话的口音不那么好懂,好像不是本省的人。肖晴透过猫眼看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一头长而蓬松的棕黄卷发和一身翠绿绚烂花色连身裙罩在还算苗条婀娜的身上踩着一双银色细带高跟鞋飘过眼前,后面跟了个穿得灰不溜丢中等身材的壮汉。肖晴就听懂一个“酒”字,一个“喝”字。
然后,又是万籁俱静。
她还是愣愣地伏在门上,眼睛紧紧盯着猫眼外面,对面紧闭的一扇门,长得跟她租下来的这一间房子的门一模一样,两扇门正正地对着,猫眼的视觉宽度有限,只能看见门两边不足一米的范围。肖晴就那么看着,看着,不想走开。
那个人不知道,她以前,也经常这样,看着那个人下班回来,然后跳回到沙发上,假装不知道那个人回到了。然后听钥匙响,然后接过那个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的晚餐前菜……“前菜”这个词,也是那个人经常说的。
“我想你,我也想‘前菜’。”
肖晴吓了一跳,惊惶地转头看自己身后昏沉阴暗荒凉凌乱的房间,看是谁说了刚才那句话。
没有,没有人。是她自己说的。是她自己想而已。
那个人的心意和声音,身影和温暖,此刻在她心里就像从猫眼看出去那样,空荡荡的走廊,一扇紧闭的门。
她手里还握着手机,冰冷的屏幕被她一直握着,也变得有些温热。她又将那帧照片贴在猫眼那里,让“凌小姐”侧着脸看外面,“害怕吗?还是,你其实躲在对面的门里面,看着走廊,看不见我在这扇门里?”
眼睛开始火辣辣刺痛,肖晴有些害怕这样放任自己哭下去,眼睛不知道会怎么样。那个人不在了啊,她提醒自己,那个人不在了啊……那个人,不在了!不在了啊!她咬住嘴唇,关闭手机相册,忍住了眼泪。
要不然,去超市吧,买些清洁剂清洁工具,她需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肖晴忽然想起刘德华和郑秀文,她还很小的时候看过他们演的一部电影,失恋的时候就狠狠地做家居清洁,就不会哭也不会颓废。这两个人的感情也都很传奇,一个老婆隐形几十年,一个与男友分手好多年又在一起,说不定……“不要对我抱任何希望。”肖晴想起来,那个人这样说过。她咬着嘴唇下死力摇摇头,真的不能够那样抱希望,不然,到那时再失望……“你会死!”那个人也这样说过。
嘴唇被牙齿咬得很痛,但没有破损,牙齿根部,倒出血了。肖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她一下一下地,把自己的血液吞进自己的身体里,没有吐出来。牙齿根部绵延不绝地汩汩出血,她就绵延不绝地囫囵吞咽。自己的身体,是痛苦最好的葬地。
出血了倒好了,眼泪没有影踪。
等血止住的时候,肖晴到窄小的洗手间里,就着洗脸盆用冷水浇到脸上,然后用手指戳戳自己两边脸颊,只有真切伤心痛哭过的人才知道吧,真的可以哭到头脸都肿,连额头上面头发覆盖着的地方都浮起来,脸上的肌肉像注了水,在空气中晃一晃都痛。
肖晴把头发放下来,准备出门。
电话这时候响了,15:47,那个时间下面闪烁的,却不是那个人的电话号码。肖晴顿时恶心得快要呕吐。
是房东老太太苍老的声音,问肖晴现在叫人来打扫好不好,但是费用要她自理。肖晴想说不用了,她想自己出去买东西回来自己打扫,还有,清洁的费用,好像是多余的支出吧?
“没事啦,该花的钱我们就花,你轻松高兴就好。”在一起的时候,那个人经常这样说。
现在不在一起了。
“好,那现在就来吧。谢谢您。”肖晴对老太太说。虽然她对老太太的声音极度陌生到不舒服的感觉,但还是很礼貌地予以回应。
因为老太太说话的腔调,跟那个人有些像。
眼睛又蓄满了泪,因为肖晴知道,她要懂得自己爱自己。
清洁阿姨很沉默,肖晴看着她,想象她忙碌身影背后的故事:晚上回家,还要做饭吗?她的丈夫,对她好吗?她的子女,身体健康吗?学习好不好?又或者,她有没有结婚呢?看起来年纪不算大,是因为职业才被人叫“阿姨”吧?是吵吵闹闹烦烦扰扰但是也能过日子那样“踏实”的人家吗?……“好了。”一直弯腰劳作的清洁阿姨突然伸直腰板站在肖晴面前,眼神凌厉面无表情,也不再多说什么,就那么看着肖晴。
肖晴也赶紧站起来,掏钱。“谢谢您!”她双手递过钱去,尽量微笑。
对那个人,肖晴不会这样。她总是刁蛮地说这里还不够干净,任性地问那里怎么不弄……“对不起,我错了。”她看着清洁阿姨慎重地把钱放好的身影,在心里轻轻对那个人说。
肖晴很懊恼:很难解释清楚为什么。但她确定,那些刁蛮和任性,恰恰就是因为她对那个人爱和信任。
屋子里焕然一新了,肖晴开了灯,干净的屋子显得更加空旷,而她,更加形单影只。她把所有行李摆在一角,看着墙上一幅墙贴,那里有一朵向日葵,贴在了太阳的上面。她就是为了这个,才二话不说租下这里的。
那个人,时常按特有的章法,出其不意地阐述一些生活中才有的怪人哲学。
肖晴拉开窗帘,看外面,她可以确定,那个人,在外面的世界,某一处角落。
天上有一盏圆圆的灯,肖晴抬头,轻轻唱了一次又一次: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