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脏得不成样子,瘦得皮包骨头,不知道是怎么在这冰天雪地中活下来的。
麦克用小屋外那把生锈的斧子砍断铁链,把她从地窖里抱出来,告诉她先不要睁开眼睛。
艾伦在上面接下了她,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一离开木屋的地下室就失去了意识。
他们把她带回自己的小屋,在壁炉里生起火,过了好几个小时,她才终于醒来。
麦克担心她空空如也的胃受不了牛奶,只为她倒了杯热水,热了几块三明治。或许是小屋里的气氛太过温馨,她渐渐从极度恐惧中恢复平静,只是目光仍然充满警惕。
麦克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以减少敌意。艾伦靠着外面的门问:“怎么样?”
“她受到过严重的虐待,营养不良,但不确定有没有遭到强暴。”
“不乐观。”艾伦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等她吃饱了,我会去问问她的来历,看看她能不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艾伦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低声说:“亲爱的,你已经不是警察了。我们遇到这样的事,应该像那些守法的好公民一样,带她下山,把她交给一位负责任的警官。当然,最好是我们把她送到警局门口,然后她自己走进去,这样也好避免我们和警方正面接触。”
“没错,这是个好方法。”麦克点头同意。
“别忘了奥斯卡·塞缪尔先生手里有我的通缉令,我可不想被他的同行逮个正着。”
“据我所知,他们至今还没有摸清你的底细。”
“这得归功于我干活仔细。”
“还有露比的功劳。”
“不想提起他。”艾伦说,“你觉得那个变态虐待狂是不是还在附近?”
“现在没法判断,虽然有很多迹象都表明附近有个行为异常的怪人,但这件事本身还有很多疑点。”
“你说得对。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把她交给警察,给他们找点正经活干。”
艾伦说着把手放进麦克的衣服,麦克透过门缝向房间里看了一眼,对他做了个警告的眼神。于是他就把手收回来,推开门。
麦克走向坐在床边的女孩问:“还要再来点热水吗?”
她迟疑着摇头。
“别害怕,我们救了你,没有人会再伤害你。”麦克尽量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得到的回答仍然是摇头。
麦克没有勉强她,只把空了的玻璃杯从她微微发抖的双手中拿走。
“如果你觉得很害怕,可以暂时不用去想那些可怕的事。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想办法替你把脖子上的东西拿走。”他指了指她的铁项圈,“然后你就可以轻松了。”
她沉默地看着他,既没有同意也不反对。
麦克轻轻把手伸到她的脖颈边,她往后缩了缩。
他找到项圈上的开口,这个刑具没有锁眼,但需要非常大的力气才能打开。他对门外说:“来帮个忙。”
“怎么了?”艾伦探出身问,“需要发夹吗?”
“只需要你出点力。”
“活见鬼,这是怎么套上去的。”
艾伦抓住另一半铁环,两人合力把项圈掰出一道足够让脖子离开的缺口。
“好了,这下你自由了。”麦克说。他想扶她站起来,但是发现她的四肢根本使不出力。
“也许你会想洗个澡,但是在检验之前,这样做或许会毁掉抓住那个混蛋的证据。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伤口,做些简单处理,从这里开车下山要好几个小时,这样能让你减轻一些痛苦。你愿意我帮你清理吗?你可以把我当做医生,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的目光始终有些空洞,不知道是不是过度惊吓让她的反应变得迟钝,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点了头。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麦克替她把凌乱的头发梳理了一下,让她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她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不管受到什么折磨,皮肤会留下伤痕淤青,肉体会消瘦萎缩,但头发依旧灿烂耀眼。麦克小心翼翼地检查每一处伤,判断它们的严重程度。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抗拒,或许是他始终对她保持着敬意,没有丝毫冒犯之处。
“真好。假期又泡汤了,对吗?”艾伦问。
“把她交给警察之后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去滑雪。”
“我觉得不会有这种好事。”
有了这样的奇遇之后,谁还有心情滑雪。
准备下山前,艾伦又去树林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麦克把女孩抱到车上,告诉她现在他们要开车去山下报警。下雪的环形公路很难走,特别是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但对杀手们来说夜色始终是最好的掩护,两个多小时车程,抵达山下小镇的警局刚好是值班警察最无所事事的时候。他们可以把女孩放在不远的路边,看着她走进去,然后悄然离去。
车轮在积雪上发出近乎悦耳的声音,雪总是一到晚上就开始下,也许是为了给静谧的夜晚增加一些活力,可悄无声息的雪花反而使黑夜更添了几分寂寥。
艾伦打开收音机拨弄了几下,发现在山上很难清晰地搜索到一个频道,只得放弃。他们不想在车里谈论什么,这已经成了习惯,只要有可能被别人听到,那就什么也不谈。
当车子转过一个弯道时,忽然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辆车,呼啸着超过了他们。
“嘿!”艾伦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撒下的一片雪花问,“这是怎么回事?有一辆车开过去了?”
“看起来是一辆车。”
“我没有看见后面有车。”
“它没有开车灯。”
“在这样的山路上?”
“是的,它一直跟在后面,直到刚才的弯道才打开灯超过了你。亲爱的,不准飙车,我们有伤员。”麦克提醒他。
“我没想追它。”艾伦说,“你看清车牌了吗?”
“5MDJ498。”
“什么车?”
“雪佛兰。”
“颜色呢?”
“银灰色。”
艾伦点了点头:“全对。”
“现在不是玩游戏的时候。”麦克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女孩正裹着他的外套睡着。接下去的路程没什么意外发生,艾伦把车开得很平稳,驶入小镇时雪停了。
这是个美丽的小镇,但并不宁静。滑雪场附近的小镇沾了旅游胜地的光,即使到夜晚也仍然活力四射,灯火通明。
艾伦把车停在路边,麦克打开后车门叫醒女孩。经过充足的进食和休息,她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
“只要往前走十步就能到警局。”麦克说,“对那里的警官说出你的遭遇,如果他们不想管,或者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出来找我好吗?”
“会有什么不对劲?”艾伦奇怪地问,“难道我们不是立刻掉头就走吗?”
“再等一会儿。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劲,你还会有充足的理由可以飙车。”
“哦对,说得对。”
麦克按住女孩的肩膀,似乎在给她往前走的力量和勇气。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艾伦忽然都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这姑娘不是在走向灯火通明的警察局,而是在走向龙潭虎穴。
女孩向前跨了一步,有了这一步,第二步就容易多了。她回头看了麦克一眼,那双大得有些离奇的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格外明亮。还没等麦克回过神来,她就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我们这样做对吗?”艾伦问。
“什么?”
“好像真有什么不对劲。”
“这也是你的直觉?”
“就算是吧。”艾伦说,“但我们已经尽力了。她走进去,没有立刻尖叫着跑出来。虽然立场不同,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大多数警察都是好样的。”
麦克看到玻璃门打开后,正在值班的警官站了起来。也许是女孩穿着宽大又不合身的男人衣服引起了他的注意,也许是看到了她过度消瘦的脸和脸上的伤痕,那位高大魁梧的黑人警官很快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安慰她。
“我们走吧。”麦克说。是的,他已经不是警察了,必须习惯用另一种方式去帮助别人。
艾伦关上车门,忽然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银灰色雪佛兰,车牌5MDJ498。
这辆车像雪夜中的幽灵,车灯忽闪着,悄无声息地停在幽暗的街边。
还没等艾伦开口,麦克已经迅速扣好了安全带。
“我只有一件事想提醒你。”
“请说。”
“车是租来的。”
“我知道。”
“我们几乎每次出门都在赔租车行的钱。”
“宝贝,这次绝不会。”
艾伦踩下油门,发动起来往那辆雪佛兰车开去。不知道是感受到他的竞技心还是对方也认出了他的车,当他开动时,那辆车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银灰色的幽灵闪电一样飞驰而去,艾伦紧紧跟上,惯性把他和麦克牢牢按在座椅背上。
车窗开着,冰冷的风扑进来撞在他们身上,吹乱了头发。寒冷在这个时候似乎变得不那么惹人厌,迎着风,冬天成了一个充满激情、兴奋而顽皮的孩子。尽管他们经常为了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而赔了不少钱,但麦克并不想改变这个能让寒冷也变得讨人喜欢的艾伦,不想改变他的任何部分。在最初相遇时,那就是最完美的他。
艾伦驾车转过一个弯,街上没有人,路口也没有车。雪佛兰幽灵穿过街道,艾伦在后面追着它,下一个转角时他展现了令麦克都感到吃惊的车技,几乎擦着对方的车门超越过去。接着,双方开始在无人的马路上沉默地较量,车子驶出镇外,行驶上公路,在一次又一次的角逐后,又从另一条公路返回了小镇。
路的尽头是镇上最出名的旅店,门口停着几辆车,还有陆续回来的游客。
艾伦放慢车速,他的脸颊被风吹得冰冷,目光却像星辰一样发亮。雪佛兰幽灵也慢下来,看来对方只是好玩,不是什么失去理智横冲直撞的地下赛车手。
“尽兴了?”麦克问,“他比你快了一点,但你在弯道上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
“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对手。”艾伦说,“可如果我开自己的车,他是不会有任何机会的。”
“我们能找个地方吃晚饭吗?”
“当然,你想吃什么?”
“我们来的时候看到镇上有一家有趣的餐厅,晚餐供应鹿肉、炸蛤蜊和龙虾汤,听起来很暖和。”
艾伦关上车窗,伸手在麦克的脸颊上碰了一下:“你冷了,我们就去那里,给你要一杯热葡萄酒。”他的手指也是冰凉的,但热情的血液让他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这家名叫白鸟小屋的餐厅开在镇中心广场的一角,霓虹灯招牌上有一只雄性白色绶带鸟,头顶美丽的蓝色羽冠,拖着长长的尾羽。
“这就是你说有趣的原因?”艾伦问。
“这只小鸟很像你。”
“希望这家店的店主也这么认为,好在结账的时候给我打折。”
错过了晚餐高峰期,餐厅里没有满座。
艾伦选了个靠窗的座位。蓝色烫银的菜单非常漂亮,他本想点一份鹿排,但是忽然想起那只挂在树枝上的小鹿。尽管这样的杀戮对他来说不会影响食欲,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决定把晚餐换成烤小羊羔。麦克在菲力小牛肉和烤大马哈鱼之间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后者,两人都点了菜单上推荐的招牌龙虾汤。
在等侍者上酒的时候,艾伦从玻璃窗往外看,这回他看见那辆熟悉的雪佛兰幽灵沿着车道滑进停车区,就停在他们的车边上。
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径直走向了白鸟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