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们得搞一次派对。”
说话的是一位男士,他的年纪看起来不大,只是两腮上冒出的胡茬使他显得有些沧桑。由於工作繁忙,奥斯卡.塞缪尔警官经常会忘记给自己的外表做些必要的修整。实际上,这些一刻不停生长的胡子并非只会带来烦恼,曾经有好几位年轻而出色的女同事对此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
“一次派对?”他的搭档是个白净的年轻人,相较之下奥斯卡显得太不修边幅了。马克斯.柯林正对著乱糟糟的办公桌摇头,大量档案,一些快餐盒,还有压扁的蜡纸杯,要是细心一点,也许还能从某些角落找出更匪夷所思的东西来──这张桌子有时候就像一个冒险岛,可以在其中探险,寻找乐趣和刺激,杂草丛生,稀有昆虫横行。
“在派对之前,你应该先把这里整理一下,否则派对上难免有人会吃到虫子。”
“先别动那些,连环杀手的案子刚有点眉目,我做了记号,千万别把档案弄乱了。”
“你管这个叫有眉目?”马克斯拿起一个很显然经过咖啡浸泡的牛皮纸袋,从里面抽出一叠发黄的皱巴巴的纸说,“你甚至列不出一份嫌犯名单。”
奥斯卡一把夺过这些散发著咖啡味的档案,草草地翻了一遍,对於其中的某些情节,他甚至能够倒背如流。这世上没有任何探案小说比得上真实案例惊心动魄匪夷所思。
“有什麽办法能让这些家夥停止犯罪?哪怕一个小时也好,这样我们就有时间著手准备一次令人惊喜的派对了。”奥斯卡把起皱的纸塞进牛皮纸袋里,并用白线在纸扣上绕了几圈,他的行为有些多余,但又是必要的,是为了防止这些坏家夥从纸袋里逃出来。
“这个案子和以前的差不多,好像所有的连续杀人犯都差不多。”牛皮纸袋被扔回桌上,在冒险岛的最高处摇摇晃晃,最後引起了一次大震动,堆积如山的文件全倒了下来。
“奥斯卡,你刚才是要求我别把档案弄乱吗?”马克斯无奈地说,几只没有翅膀的小蟑螂从废墟下井然有序地逃出来,很快消失在各种不起眼的缝隙中。
“别管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误,警官先生试图更换话题,“我们出去喝一杯怎麽样?”
“有人请客我可以忘了你刚才的行为。”
“白兰地加冰。”
几乎所有的暴力案件都有一套似曾相识的情节,就像是同一个执著而孤僻的作者写出来的系列故事,其中必定有一个模糊而面目不清的肇事者,也可能有两个,是家庭的某个成员。由於初期教育失误或是根本忘了这事,一个隐秘的变态杀手开始悄悄生长──爸爸在楼上酗酒,妈妈在陌生人的床上,女儿上大学时和每个“有趣”的男友谈笑风生,天黑後儿子躺在地板上愤怒地自慰,其他人则各有各的活法,某一天清晨到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全成了牺牲品和活体标本。
“暴力来源於内心,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杀人狂。”奥斯卡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很快又要了一杯,“正常人和罪犯的区别在於内心的凶手戴著镣铐,每一个善待我们的人都掌握著一把钥匙,这些钥匙缺一不可,慈爱的父母,善解人意的伴侣,可爱的孩子,必要时一定会伸出援手的朋友。这些人如果都不在了,钥匙就会轻而易举地被放到心灵杀手面前,使他自我释放,最终得到控制权。”
马克斯对搭档的长篇大论并不赞赏,认为他最近压力太大,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等你退休了,你可以去试著写一本关於犯罪心理学的小说,一定会卖个好价钱。夥计。”马克斯警官说,“听说明天有新人要来。”
“没错,会归我们管。”奥斯卡转著玻璃杯说,“於是我们就成了长官,成了不苟言笑令人讨厌的顶头上司。想想看,我们该怎麽对付他?”
“对付谁?别忘了你也曾经是个新人。”
“不错,你让我想起了人生最痛苦的回忆。”奥斯卡表现出一种他并不擅长的借酒消愁,皱著眉,对环境感到很痛恨。马克斯哈哈大笑起来:“你装得真像,老埃尔文只是逮住一次你在上班时喝得烂醉如泥,他已经退休了,成了一个满脸皱纹挺著肚子,只会咧嘴笑的老爷爷。”
“我可不会忘了他当著所有人,包括那些干文职的姑娘们的面骂我的事,他还把冰咖啡泼在我脸上,以前我可不像现在这麽──”
“邋遢?”
“换一个词。”
“成熟。”
“你真会说话,我喜欢你马克斯,要是你不干了,我真不知道去哪再找一个像你这麽善解人意的搭档。”
“我们刚才说到哪?”
“有新人要来,21岁,从档案上看,他们挑选了一个新时代警官的范本,各方面都很优秀。”
“很优秀指什麽?”
“成绩。”奥斯卡说,“无论是射击、格斗、体能还是理论,甚至连身高体重都符合标准。要是光按资料判断,我打赌他在这干不了两年,满23岁就得加入三角洲部队。”
“资料是不作数的。”马克斯拍了拍同僚的肩膀,以示安慰,“你有的是经验可以让他对你刮目相看。”
“资料是不作数的……”奥斯卡重复了一遍,不以为然地说,“当然,很多优等生都是实践中的白痴,对著靶子能百发百中,对著罪犯连保险栓都会忘了打开。”
“别难过,你还有我,小小的芒刺不会要了你的命的。”
“老夥计。”
他们互相干了一杯。
新人并没有准时出席就职仪式,而是迟到了一小时。这件事连同昨晚饮酒过量宿醉未醒的小头痛一起令奥斯卡感到万分不快,他忍住了再喝一杯的情绪,开始整理办公桌上的东西。
马克斯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时,发现一位身穿警服的年轻人站在奥斯卡的办公室外。
“你找谁?”马克斯心中早有了答案,只是出於谨慎,或者诚实地说是出於一种看好戏的心情对这位新人提了个简单问题。
“我想找奥斯卡.塞缪尔警官,他在里面吗?”
“他在,你为什麽不直接进去?”
“我敲了门,可是没有得到允许。”
马克斯忍著笑说:“你得把门敲得大声些,否则他会以为是地板在响,这里的一切都会发出响声,有时很难分辨。”
新人说:“我觉得那样不太礼貌。”
“别提什麽礼貌了。”马克斯说,“要是踢门不算破坏公物,他一定会采用的。”
马克斯.柯林警官伸手推开了有些有些发紧的门,合页发出咯吱声,得加油了。他略感无奈地看了新人一眼,年轻的新警官报以含蓄而理解的微笑。
“奥斯卡。”
“我在。”里面的人说,“给我买罐装酒了吗?我需要喝一杯,我们的新人宝贝还没有到,我已经等了一小时了,等他来的时候我一定要把他按在这张桌子上打屁股。”
“这个主意是怎麽想出来的?难道老埃尔文曾对你做过同样的事?”马克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和脸,但他还是尽量忍耐,因为他不希望给低头整理东西的同事任何暗示。
“他到底有什麽理由可以迟到一小时?”
“我睡过头了。”年轻而陌生的声音说。
奥斯卡惊讶地抬起头,对方满脸诚恳的歉意,马克斯终於笑出声来,弯著腰找到了粗绒面的沙发,在里面笑成一团。
“快一点,我等著看你把他按在桌子上打屁股。”
奥斯卡的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的神情,即使他有点脸红那些聪明的胡茬也会尽量帮忙掩饰得很好。
“是你。”奥斯卡打量著眼前这个给他惹来不快的新人,他感到自己的好日子结束了。
这位新警官不止身高体重合乎标准,脸蛋和笑容也足以作为完美的基准典范。他有一双漂亮透明的绿眼睛,像湖水,不,不应该用那种通俗的形容。奥斯卡对自己说,湖水之所以是绿色是因为藻类的缘故,他的眼睛里没有这些东西,是天生的颜色。干文职的姑娘们一定会喜欢的,完蛋了。
“奥斯卡?”马克斯在沙发里提醒他,“你怎麽样?”
“什麽怎麽样?”
“我觉得你心中的芒刺变软了。”
奥斯卡气愤地看了他一眼。
“奥斯卡.塞缪尔警官。你好。”年轻人说,“很抱歉,我迟到了,希望你还没有把我的就职书撕掉。”
“我得找一找,差一点我就想扔了它。”奥斯卡回过头去把自己埋在重建後的冒险岛中。睡过头了,睡过头了……这句话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重复,就像一盘卡住的磁带。即使在他最勇敢无畏的时期,这个理由也不是上上之选。奥斯卡内心不屑地想,当初他的理由比这可充分多了,他对老埃尔文警官说的是,他被女人灌醉,被榨得一干二净,那女人开走了他的车带走了他的心,他们应该就此立案,这样他就能有心工作了。
想到这里,奥斯卡对新人又有些感同身受起来,认为他只是选用了一个更含蓄的表达方式,真正的原因当然不只是睡过头这麽简单。
“找到了,在这里。”奥斯卡从某个危险的角落里抽出一张纸,“你叫……”
“麦克.艾尔维斯。”年轻的警官回答。
“可以叫你麦克吗?”
“当然可以,长官。”
奥斯卡和他握了握手说:“我和马克斯为你准备了一个简单而……惊喜的小派对,希望你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