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
鲍勃.凯瑞用手指敲打著玻璃杯,他目光游移,显得心不在焉,说话也有些不太连贯。
酒吧的音乐像一个巨大的锤子在不停敲打,沈闷而有规律,鲍勃感到血液在身体里摇晃,自己就像一瓶酒,或者只有半瓶,晃荡起来没完没了。
“我想……”他的舌头在代替他自由发挥,“我想……”
“你想什麽?”对面的人问,语调十分清醒,并不是与他共谋一醉的同伴。
“我想我想我想……”鲍勃咆哮起来,用厚重的玻璃杯敲打桌子,酒保看了他一眼,正在考虑是否该找几个人把他从後门扔出去。
“我想杀了他。”鲍勃抬起头,故作神秘地说,“你想打听的无非就是这个。”
“我还有一个问题。”对方的声音很低,在这个巨锤的空间里如此微不足道,鲍勃甚至得细心观察他的嘴唇才能明白他在说什麽。
“你能出多少钱?”他说。
“多少钱?”鲍勃重复了一遍,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某种原因,他的情绪十分不稳定,能够让他静下心来思考真是件难得的事。这个酒鬼在口袋里掏了一会儿,动作持续了几分锺,仿佛他的口袋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得好好找找才能找到想要的东西。鲍勃长满金色汗毛的手背出现在吧台的桌面上,像一个深藏不露的魔术师变戏法一样凑过去,倾吐秘密似的低声说:“这里有一百美金,是我全部的财产,如果你不满意,可以开走我的车。”
他把手摊开,一团皱巴巴的钞票在他手心里蜷缩著。
“你的车值多少钱?”对方说。
“别他妈的总是提钱,我还要一杯酒。”酒鬼气愤地把手里的钞票扔在酒保面前说,“不,给我两杯。”
“给他一杯冰水。”黑暗中的人说,“他需要来点刺激,这一百美金现在是我的了。”
陌生人从桌上捡起钱,双手将它压平。纸币上潦草地写著一个地址。
“爱德蒙大街17号。”
艾伦从酒吧出来,外面的空气如同冰箱里的冷气。他衣衫单薄,呼吸都带著白雾。这是一条偏僻的街道,深夜时分,妓女们还在四处游荡,黑色网眼丝袜就像一张张结实而有弹性的渔网,在这片夜色之海中随波逐流,飘荡,沈沦,等待大鱼落网。
捕鱼的女人在角落里看著艾伦,香烟的红点时隐时现,她们可能正在彼此交换意见,或是互相谦让。
“他会是个好客人吗?”
“他长得倒不错。”
“可他还只是个孩子,我想他身上带的钱不会超过一百块。”
“一百块也行,总比那些流口水的老家夥好。”
她们窃窃私语,最後只有一个人走过来,这是她们商量好的结果,合理分配猎物能够促进她们友好相处,孤立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件美事。
“想要我吗?”妓女说,“如果你有一百块的话,你就能立刻和我上床。”
她说得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无聊信息,对年轻人来说,这种隐秘而大胆的刺激很难抵抗。
艾伦肯定地说:“我有一百块。”
“这麽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障碍了。”
“我甚至还有一辆车。”艾伦认真地回答,“我现在正要去找它。”
“我们可以先去兜风,然後找一个特别之处,你想干什麽都行。”妓女说,“你长得真像电影明星。”
她自以为得逞,手臂像一条狡猾的蛇一样爬过猎物的肩膀和脖子。
“外面这麽冷,我们为什麽不找个暖和的地方呢?”
“但是我只有一百美金,而且暂时不能给任何人。”艾伦说,“这是我全部财产,要是你乐意,我们也可以找个好地方,完事之後你得给我一百块,我保证会令你满意。”
这可不是一桩好买卖,妓女摇摇晃晃地踩著高跟鞋回到她的姐妹们之中,艾伦离开了这条危机四伏的小巷。
鲍勃的车就停在酒吧外面,一条满是臭水和垃圾的小路旁。这辆车有一扇永远关不上的门,没有车钥匙,火线一擦就能发动。
艾伦坐进车里,四处打量了一下,检查是否会有隐患,他可不想在发动的一瞬间被炸上天。事实证明老东西总有它的好处,车子很顺利地发动起来,并且悄无声息地向前滑了一段路。这辆老旧的汽车带著他穿过夜晚寂静的街道,车灯只有一个会亮,道路在前方显得有些怪异,树的影子就像沿途有一排巨人在俯视他,这些巨大的影子互相摩擦著,不用语言交流,发出沙沙轻响。
艾伦驾车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外。这家店看起来有点像咖啡馆,几张木桌,对面放著椅子,窗户上贴著圣诞节留下的花环贴纸,灯光昏暗,影影绰绰,不适合情侣,只适合身份不明的人互相交换秘密。艾伦下车,在车门上用力踢了一脚,老旧的车门发出凄惨的咯吱声,来回撞了几下。
奥克塔维尔小店。
招牌挂在玻璃门的正上方,最後一个字母旁画著一把羊角锤。
艾伦推开玻璃门时,里面只有两位顾客,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面目模糊不清,只有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开视线,好像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艾伦径自走向柜台,按了一下召唤铃。
“有人在吗?”他说,“托尼,是我。”
柜台後面的门打开了,一个粗壮的男人神情肃穆地走出来,手臂上除了肌肉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中国字纹身。他长得像个拳击冠军。
“我知道是你,除了你还会有谁?”店主把右边的胳膊放在柜台上,有意炫耀他的新刺青,一个很大的“关”字。
艾伦说:“给我一支枪。”
安东尼.阿姆斯特朗先生对於他的视若无睹感到很不愉快,但是出於某种原因,他仍然保持了风度。
“你要一支枪?什麽枪?你有多少钱。”
艾伦说:“随便,总之我要一支枪,只要一发子弹,最便宜的那种。”
安东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样,为了使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明白自己在干什麽,他必须显得高深莫测,拥有成年人的睿智和老道。
“你要枪干什麽?”
“还能干什麽?”艾伦轻松地说,“当然是杀人。”
安东尼看了看角落里的客人,眼神示意他小声说话,尽管这是个可以尽情倾吐秘密的地方,但是真正的秘密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想用一把破枪和一发子弹去杀人?你最好还是先搞清楚自己的份量再说,上次的麻烦已经够惊险的了,这里还是第一次接待警察,他们问东问西,幸好我准备充分,否则我们都得遭殃。”
“没错,你说的很对。”艾伦想了想,似乎在反省自己的错误。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要一把刀子,一百美金的报酬犯不著用枪。而且对於你的最低消费我很担心枪是不是能顺利射击,它们都是一次性的吗?”
“艾伦,你现在多大了?”
“我想可能十七岁,不太确定。不过一般对外我总是说二十岁,你问这个干什麽?”
“像你这样的年纪有很多混蛋,他们杀人根本不需要到处买枪,刀子随处可见,地上的玻璃也是凶器。他们杀人没有目的,有时只是泄愤,或是争风吃醋,因为有几个小妞太热辣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我在等你的结论。”
“我想说你竟然为了一百块钱杀人,你应该把价钱提高,十倍的钱也不值得你去干一票。”
“我该怎麽办?”艾伦说,“我需要钱,可不是到处都有像上次那样的大买卖。”
“你需要的不是钱。”安东尼先生说,“知道你需要什麽吗?”
“有钱的人渣和他同样该死的对手。”
“不,艾伦。你需要的是情报。”
“情报。”这是艾伦.斯科特第一次听到这个建议,因此他的脑中灵光一闪,好像有一只滑翔的鸟飞快掠过,带起了一阵微风。
“情报……”艾伦咀嚼著这个词,“从哪里得到情报?”
“当然是一些你不知道的地方,杀手要是没有情报只能干一票收手,一件大买卖,孤注一掷的活儿,这是亡命之徒的做法,要是你想以此为生,你就应该有更好的途径。”安东尼说,“你需要的不是一把枪一颗子弹,也不是什麽厨房里随手捡来的水果刀,而是一个合夥人,一个出色的情报贩子,一个会为你出谋划策的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小店的角落,低声说:“也许他们就在谈论一次杀人勾当,但是你不能介入,你得去找自己的合作人。”
“你?”
“不是我,我是个正当的生意人,这里很快就要改成五金店,从中国买的工具价钱便宜得让你吃惊。”安东尼说,“但是我可以推荐几个人给你。”
“你为什麽不早说。”
“因为我认为你不会愿意和人分享战利品。”安东尼的手指在自己的纹身上打转,“比方说,你手里的一百块得分给他们中的某人一半,甚至更多,要是你们合得来,想必可以少给一些,但是你得冒风险,他却坐享其成,你不会愿意这样的。”
艾伦终於注意到他的新刺青。他指著那个字问:“这是汉字吗?”
“噢。”安东尼很高兴他提出这个问题,“当然,中国的奇妙文字。”
“你知道是什麽意思?”
对於这个并不容易解答的问题,安东尼早有准备,他将几个人名和电话写在一张纸上交给艾伦,像个博学多才的专家一样向他解释:“这个字的意思是你既然在这里,就别想再出去,你得想清楚,是否真的愿意当个职业杀手?”
艾伦接过纸条,默念了一遍所有人的姓名,他的回答听起来有点像随口敷衍,他说:“十年前我已经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