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我无端地惊醒。
醒来时我听见黄河水喑哑不息的奔流,河中细碎的冰凌相击,结成一片清旷跫音。
我披_yi出帐,看见天空透出一片奇异的浅紫,大河萧萧,而群山寥远,漫天弥地只是无穷苍凉。
一匹战马的嘶鸣就在此时迎风而起,悲亢凄凉,霎那间凌驾于一切水声之上。
我循声找到那匹正在马厩中焦躁徘徊的马,看见它的皮毛有如黑夜的凝光。
我认出了它是萧采的坐骑----“惊风”。
它一时站定,凝望着我。它眼中波光闪烁,万语千言。
忽然间我若有所悟。
我双手颤抖,拉开了它的围栏。
它冲出围栏,狂奔而去。
不久以后我听见远远传来的它的悲鸣,起初激狂,渐而喑哑。
渐至低回。
渐成不绝于耳的凄凉短嘶。
附近营地皆被惊动,报怨猜疑,渐起的人声。
兵士们披_yi挂甲,循声而去。我默默跟随着他们,一直走到帅帐之前。
时当寂寞清晓,风定寒凝。
我看见帐前大旗静静低垂,帐上结满苍白寒霜。
门前风灯犹未熄灭,曙色却已夺去它的光辉。
“惊风”后tui弯曲跪于帐前,颈项低垂,声如呜咽。
围拢而来的人群一片安静,默然无声。
有人轻轻走开,不久以后连营*动,马蹄疾响,将领纷纷驰马而来。
帐前人群越聚越多,空气仿佛沉凝成一块巨大寒冰,缓缓压下。
我忽然觉得我已被压榨到不能呼xi,而nei心空虚万分,无可填补。
我转身离开人群。
我奔出军营,沿着河岸溯流而上。
我不知奔行了多远,直至我看见河道转弯,没入shen山。
我攀上河岸边一丛巨大的礁石,放眼而望,已不见军营。
河面华光刺目,我蓦然回头,只见冷冷朝阳已破云而出,凄Yan半天凝紫,令我不分晨昏。
黄河浊流于我脚下翻滚轰鸣,莽莽奔向虚空。
我独立良久,伸手入怀,掏出那晚萧采给我的信。
我记得那晚他看我的眼光,似是故人隔世相逢的_gan怀。
我记得他说过当他死后再拆看此信。他说那一天不会太远,然而我没有料到那竟会近在眼前。
当他笑谈生死的时候,我望着他。
我与他匆匆数面,那时却觉得相识如有半生。
我毫不诧异阿湘为何会爱他,因为我一生所见无人如他那般令人倾_fu。
我送他出帐,目送他离开,我独立于黑暗之中,仰望头顶无星无月的长空,我的心情平静寒凉。
我知道他们两人终将离我而去,我的一生将会重归孤独。
从我有记忆时开始,我便记得什么是孤独。
照顾我的是一名聋哑婆婆,我们住在密林shen处的一座_F_屋,终年没有外人来往,以至我的手语比说话还要熟练。
我的M_亲每个月会来探望我一回,每次只能够停留半日。她来时总是清晨,我最爱看温暖阳光透入窗格,映照着她面纱摘下时光华乍现的容颜。
我六岁那年,一个冬天的早上,婆婆没有起床。
我做好了饭菜去唤醒她,却发现她已永远不可能醒来。
我独自哭了三天。然后我发现屋中已没有存粮。
我取出箱中银两,离开小屋,寻找通往林外的路。
那一天下起了大雪,我在林中迷路。
我觉得无比寒冷,觉得世上只剩下我一个。周围的密林永远也不会有穷尽,我躺倒在雪地上,冰冷的雪地仿佛变得温暖,我不知不觉地睡着。
我醒来时在M_亲的背上,黑夜很黑,她的body起伏,我知道她在奔跑。我的手脚疼痛,但我没有出声。我觉得莫名高兴,因为我知道从此可以不再与她分离。
她带我走了很远。当我冻坏的手脚重新长好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小村庄定居。
她开始教我一种陌生的语言,她说那是汉话,是我父亲的语言。她说当我长大后,我要去找他。
她说因为他是汉人,所以他们不能在一起。
她说因为他是汉人,所以我的存在是一个家族的秘密,她的家人不肯让她亲自抚养我。
她听从了他们很多年,直到那天她心神不宁临时决定来看我,找到我时看见我已快要冻死,她才下定决心再也不和我分开。
她开始教我武功,她说我要学会保护自己。
她常常会在夜里惊醒,为着一些可疑的声音。我们不久开始搬家,因为她害怕我们的行踪已经被人发现。
我们居住过很多地方,在不断的迁移中我渐渐长大。
我十岁时她告诉我,在车宛国我们已无处容身。她要带我去中原。
我们趁夜逃离边境,却被一队车宛兵马擒获。那领头的将军举起火把映亮我M_亲的脸,然后大惊失色掉了火把,跪下说:“依兰郡主!”
我M_亲低声叹息。
“你竟还认得我。”她说。
第二天夜里那个将军偷偷放走了我们,他送我们走时说:“永远也不要再回来。王爷已下密令,见到郡主格杀勿论。”
我记得那时M_亲的脸有如月光一般苍白,她握紧了我的手,一语不发。
那天晚上,我们永远离开了车宛国。
我们在泗州府居住下来,在那里度过了平静的半年。
然后忽然有一天夜里,有人来捶我们的院门。
M_亲让我穿好_yi_fu,在_On the bed_等候。她自己去打开了院门。
我听见有人与她在堂屋中交谈,说是父亲派他们前来接我们入京。
M_亲淡淡答应,便说要回_F_来将我叫醒,稍为打点行装。
她走回卧_F_,关好门户。
她在黑暗中紧紧地拥抱我,在我耳边用车宛语低声地说:
“他们不是你父亲派来的,他们都是你父亲的敌人,想要利用我们对他不利。我会出去对付他们,你要趁乱逃走,不要被他们捉到。”
她将一个东西塞在我的怀中。
“这是你父亲当年送我的信物,好好保存它。他**”
她还要再说下去,忽然门上有人擂响。
她住口不说,在我脸上狠狠一亲,将我推至窗下。
“快些逃走。”她头也不回地说,然后她抽出匕首,猛地打开了_F_门。
我看见她手中的匕首刺出的骇人血光,听见那人厉声长叫。
院中人声嘈杂,咒骂呐喊,一涌而入。
我打开后窗,骑在窗上,最后看一眼M_亲。堂屋里的灯光映照着她的侧影,她美丽轮廓鲜明如画,在暗室之中散发着夺目光辉。
人影绰绰,敌人已冲入堂屋。我翻下窗户,奔向院墙。院墙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我拼命狂奔,不知不觉间泪水流了满脸。
我听见身后人声渐近,知道他们正向我追来。
我跑到踉跄,满zhui血腥,然后我_gan到有什么无比沉重的东西击上我的后背,我一头栽倒,我最后的知觉是一片绝望与无比孤独,因为我忽然明白从此再也见不到我的M_亲。
我被人带到了京城。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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