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里的生活机械、乏味,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郁铎踩着小三轮,拉着满满一后车斗的水电预埋管件,一路摇摇晃晃地穿过刚洒过水的混凝土路。
工地里的生活机械、乏味,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郁铎踩着小三轮,拉着满满一后车斗的水电预埋管件,一路摇摇晃晃地穿过刚洒过水的混凝土路。
陈力几个月前接了个活,在一个商品房项目里负责管道铺装。陈力只分到了几栋楼的工程量,但对他们这样的小班组来说,还是能捞得到油水。
郁铎将小三轮停在四号楼楼底的时候,四毛和阿升已经在蹲在升降机旁等候多时了。他俩都是郁铎的工友,一见郁铎过来,就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捻灭。
四毛刚染了头金色的头发,所以抓紧一切机会不戴安全帽。他嬉皮笑脸地迎上前来,一眼就看到了郁铎脖子上的红痕。
“郁哥,你的脖子怎么啦?”四毛大惊小怪道,要说起来四毛的年纪比郁铎还要大上几岁,但他嘴上总是哥长哥短地叫着,久而久之,其他工友们不论长幼,也都跟着他喊郁哥。
“哟,还真是,看着像小妞挠的。”阿升也来到小三轮旁,调侃道:“晚上背着哥们儿干什么去了?”
“谁告诉你是小妞了。”郁铎抬手触了触脖颈上的伤口,吊儿郎当地笑道:“是小伙儿挠的也不一定呢?”
“郁哥,没想到你好这口。”四毛一蹦三尺高,一脸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你可得控制好自己,千万不要对自己人下手。”
郁铎恐吓四毛:“那可说不准。”
郁铎嘴上插科打诨,一提起这件事,心情可好不起来。那天那个小骗子踩烂了他的手机屏幕不说,还顺走他的钱包。钱包里除了各种证件银行卡之外,还有他刚发的五百块钱工资。
之后郁铎又去了罗马夜总会几次,别说要回钱包,连那个小子的影子都没见着。后来他想找夜总会经理要个说法,结果话还没说上两句就给人撵了出来。
四毛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追着问个没完。郁铎自然不可能和他们谈这些,他从三轮上下来,搬起一个管件:“别废话了,赶紧搬上去,力哥在楼上等着了。”
四毛是个心眼大的,每天嘻嘻哈哈,有他在的地方气氛总是过分活泼。三个人正在这儿往升降机里搬着管件,郁铎的电话响了。
郁铎掏出手机,看着裂成蜘蛛网的屏幕,只觉得更糟心了。
“嘿,别说,这妞儿还挺野。”阿升知道郁铎的这台手机刚买没多久,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是罗马那边的姑娘吗?工资还剩一点儿呢,下班带哥儿几个一起去开开眼?”
工地上的老油子们是这样,一年半载开不了一次荤。在这大和尚庙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管看见什么都能联想到姑娘。
“还巴黎的姑娘呢。”郁铎可没这闲心,他对着电话里的人应了几声后,转身对二人说道:“你们先搬着,我先上去一下,力哥找我呢。”
陈力这会儿找郁铎来没有特别的事儿,就是让他出去采购一些需要的配件材料。上次陈力寻花问柳回来,老板娘发了老大一通火,搅得整个工地人仰马翻,最后总包那边的负责人出面才得以平息。
不过这次之后,陈力倒是安分了几天。项目上为了赶工期,刚刚通知他们连夜加班。郁铎读过高中,在建筑工人里算得上“高学历”,再加上他做事利落手脚干净,又擅长杀价,所以工地上这些零散的采买活儿陈力都交给他去负责。
赶在建材市场下班前,郁铎把材料清单发给了相熟的建材商。为了节省运费,晚饭后郁铎去了一趟不远处的建材市场,打算用工地上的小三轮把货拉回来。
去市场的路上,郁铎又路过了罗马夜总会。
这会儿是晚上七点,还不到夜总会正式开门营业的时候,但是今天这一整条街都格外热闹。夜总会大门外警车闪烁,大理石砌成的台阶下围了一圈警戒线,十二尊不消费就别乱摸的女神像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群众们挺着胸,踮着脚,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什么抱憾终身的精彩画面。若真要问他们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
夜总会门前的这段马路长不到五十米,不宽的马路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严严实实,郁铎骑着车艰难地从这头挤到那头,一路走来,灌了满耳朵的坊间传闻。
有人说夜总会里发生了情杀。
有人说有两伙地头蛇现在正在里面火拼,连警察都不敢靠近。
又有人说是一个公主被人发现死在了包房里。
郁铎脚下没有停留,一心只想快点通过这条拥挤的路段。一是他对这些热闹没什么兴趣,二是在城北棠村这块地界,发生什么样的事都不稀奇。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一晃而过,郁铎像是被针扎到了一般,猛地停下了车。
江弛予站在隔离线外盯着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夜总会大堂还没来得及开灯,门里漆黑一片,不见往日灯火灿烂的辉煌场面。
今晚江弛予轮休,本不需要过来。不久前他在家里接到了江小青同事的电话,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匆匆赶到。
来到大门外的时候,他却不敢进去了。
又有几辆警车拉着大喇叭呼啸而来,门口的保安们走下台阶协助疏散群众,江弛予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看保安手里的电棍就要抽上他的后背,一双手从身后揪住了江弛予的衣领,一路将他拖进了对面的巷子里。
现场一片混乱,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前来增援的警车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巷子里两个推搡着的年轻人。
嗅到危险靠近,江弛予下意识要跑,但很快又被人薅着头发硬生生拽了回来,用力按进了墙边半人高的垃圾堆里。
“哗啦”一声响,江弛予摔倒在地,一只大半个月没有清理过的垃圾箱被他撞倒,各色垃圾散落一地,污水从花花绿绿的包装袋间流淌出来,瞬间就濡湿了江弛予的衣裳。
“好巧,真是冤家路窄。”郁铎踢开了脚边碍事的易拉罐,一脚踩上江弛予的胸口:“我的钱包呢?还给我。”
郁铎这一脚踩得毫不留情,江弛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艰难地抬起眼,借着路灯,总算看清了眼前这个人。
江弛予认出了郁铎,也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现在敌强我弱,不是和他硬碰硬的时候。
“哥,都是误会。”江弛予主动放低了姿态,混夜场的,哥哥姐姐之类的称呼张口就来:“有事我们改天再聊成么?”
郁铎脚上的力道不减:“讨债还得挑日子么?”
“今天不大方便。”江弛予的态度十分诚恳。
“你有什么大事?”郁铎冷笑了一声,他倒要听听这个小骗子能编出什么理由。
江弛予看着郁铎,突然道:“我妈死了。”
江弛予话音刚落,巷子外传来一阵喧闹,郁铎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一只担架从夜总会的大门里抬了出来。
担架上的人盖着白布,白布下露出一只莹白的手。
白布覆面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郁铎微微一怔,松开了脚。
江弛予见郁铎被他的鬼话蒙蔽,一骨碌翻起身,照着郁铎的脸就是一拳。在郁铎反应过来之前,他像一阵风似的窜出小巷,转眼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又被这个滑不溜秋的小子跑了,他的嘴里果然没一句实话,郁铎抬手抹了一把渗血的嘴角,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江弛予从郁铎的手里逃出来之后并没有走远,他像行尸走肉一般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夜总会门口。
红蓝色的警灯交替闪烁,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江弛予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断有人拉扯着他的衣裳,试图和他说些什么,都被他一一挣脱。
江弛予面无表情地跨过警戒线,一心只想走进那道黑洞洞的大门。路边的看客换了一波又一波,医院的救护车来了又走,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派出所里。
办案区的白织灯亮得刺眼,他木然地抬起头,看见雪白的墙上挂着“警民携手,共创和谐家园”几个大字。
听觉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听见一道浑厚的男声不断在问他:“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今天出门前,死者有什么异常没有?”
“她生前和什么人有来往?”
江弛予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警官,失了魂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干什么呢干什呢,人孩子刚受了这么大打击,不能让人缓一缓吗?”房间里的一位女警察看不下去了,她有些埋冤地瞪了负责录口供的警察同志一眼,起身倒了杯热水放到江弛予面前,温声对他说道:“没关系,你先平复一下心情,慢慢说。”
江弛予看着眼前冒着白气的热水,回忆来到了生日的那天早晨,母亲给他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派出所里了。
他没有骗郁铎,江小青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