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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这间卧室醒来的第三天。

门外传来管家张伯克制有礼的敲门声,足以提醒,却并不显得聒噪。我抬眼望向墙上的石英钟,8:00。

和前两天一样,分秒不差。

我躺在床上没有动,因为我知道,门外的的敲门声会停了下来。

就像我猜的一样,敲门声只是叩响了三声,而后空荡的走廊就归回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的,张伯走了。

张伯走了,走得悄无声息。他和这家中的所有帮佣一样,沉默得体,连脚步声都不轻易发出,整间屋子静得如坟墓一般。

这里的生活就像是计算机的既定程序,同样的流程每天都会上演。我仅仅在这里待了两天,就摸出规律,如果十五分钟之内我没有走出房门,敲门声便会重新响起,催促我出门。

令人烦躁。

在床上静坐了许久,我卡着时间线,在十四分钟的时候,才翻身下床,穿上脚边的拖鞋站起身,环顾了下自己身处的这个卧室。

出门之前,我回望一眼这间卧室,这间据说是我生活了三年的卧室。

深蓝的墙纸将整个房间笼罩,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对面架子上摆着大小样式不同的几个相框,里面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我。

也只有我。

五六个相框里的我都是不同年龄阶段的,大多背景像是在学校。有合照,也有单人照,不过最近的一张也不过是我高中的时候。

这两天我最常看的那张照片回溯到我的高中时代。照片上的我穿着西装制式高中校服,校徽看不清了,我也不记得是哪所学校。

明明是我的照片,我却毫无印象。

与照片相对的一整面墙上,摆满了模型,小到几厘米的机器人,大到与我一样高的航模。

据说这都是我亲手组装的。

又是据说,多好笑,我的一点一滴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敲门声第二次响起,看来是我发呆的时间超过了一分钟,那个烦人的老家伙又来了。

本来我是打算出门的,但他一催,我便反而不想顺从他意。我不理会敲门声,转身进了房间里配备的浴室。

走进浴室,我在盥洗台之上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镜子被擦得一尘不染,将我纤毫毕现地映照出来。二十来岁的年轻面孔,略长的刘海隐隐遮住眼睛,眼角狭长,嘴唇薄削,肌肤冷白,显得清冷,没有人气。

那双眼睛像是一汪死水,没有波动,深黑如渊,里面本该存在着的光芒被偷走了。

我闭上眼,打开水龙头,将一捧水洒在脸上,用冰凉的水将自己从无谓的思绪中唤醒过来。

下楼的时候,张伯已经在餐桌前站好了,见我下楼,便点头对我示意。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张伯平日里也不怎么和我说话。

他不会对我打招呼,应该说,他基本不会对我说话,第一天的时候,如果不是见到他和手下人吩咐事情,我甚至以为他是哑巴。

他帮我抽开椅子,服侍我坐下,好像我是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到现在我都不适应被

这样细致地服侍,我感到尴尬。

但这是家里的规矩,我无力让他为我改变,就只能接受。

我扫视一眼桌上的菜肴,精致豪华,一顿早餐罢了,居然摆满了整张长桌。菜色和前两天没有太大的差别,因为他们说这是我喜欢的。

我拿起一块三明治,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起来。这桌上的每一道菜,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喜欢不喜欢。

直到我吞下最后一口,餐厅里都没有除了我刀叉碰盘与咀嚼之外的声音发出,明明还有人走来走去上菜与撤盘子,但她们就像是装了静音程序一样。

我拿起餐巾擦嘴,问起了这个家的主人:“封先生呢?”

问起封先生,张伯就一定会回答我。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恭敬地答话:“先生早上公司临时有事去处理了。但这时候也该回来了,您要在这里等他吗?”

“不。” 我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转头就离开餐厅。

张伯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轻声询问:“那您是要去画室吗?”

我猛地停下脚步,皱着眉转过身来,冷冷扫一眼这低眉顺眼的老管家。我想对他说,我要回卧室躺着,什么都不做,但他这话可不是什么询问,而是提醒。

他表面是问我去不去画室,实际上是提醒我:该去画室了。

这是家里不成文的规矩,我似乎是被某个人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表,早饭之后,就要去画室画画几个小时,无论我是否愿意。

我与张伯沉默地在楼梯口相对而立,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我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张伯也直直站在原地,半步不退。

“先生要回来了。” 张伯忽然说。

“我去画室。”

张伯那句话一出,我就知道我输了。扔下一句话,我便抬脚大步往画室走去,也不管张伯跟不跟得上。

来到画室,我迅速将门关上,把那个老家伙关在了外面,之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画室光线很好,几乎有一整面墙被改造成了落地窗,早晨淡金色的暖阳透过玻璃窗户洒进房间,白色的墙壁变得浮光掠金。

从窗户望出去,外面是一片郁金香的汪洋大海,这里像是梦境一样美好,是我在这个家里三天以来最喜欢的地方。

我愿意待在这里,前提是我自己的愿意,而不是被人提醒,而不是 “应当” 来到这里。

我来到画架前坐下,上面架着一张未完成的画稿。这几天我在画天空,我爱天空的广袤。

其实我并不擅长画画。但这个画室是为我专门准备的,因为过去的我爱画画。

实际上比起画画,我更喜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歪头眺望整片郁金香花海,还有它之上的天空。

我随手拿起一只画笔,沾了些蓝色的油彩慢慢在在画布上涂抹,试图想要画出此刻窗外的天空,但很显然,我没什么天赋,画布上最后呈现出来的天空的效果只是一片毫无层次感的蓝色。

只画了一会,我兴趣索然的丢开了画笔,我打算去窗前的地板上躺着发呆,那是目前为止我最享受的事情。

我刚想起身,就听身后 “咔哒” 两声,那是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

脚步声响起,不用转身,

我也知道是谁来了。

封诀,这个家的主人。

溜号的打算破灭了,我只能继续坐在画布前,拿着笔装模作样。封诀的脚步沉稳有力,皮鞋敲击在地板上,更像是敲在我的心脏上。

嗒、嗒、嗒。

我不自觉地握紧画笔,我在紧张。

忽然之间,我的后脖颈被一张大手捏住了。封诀的手冰凉,我骤然绷紧整个身子,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紧缩起来,心脏砰砰狂跳。

他轻轻摩挲过我颈部的皮肤,凉意顺着毛孔穿透进入我的血液,几乎让我冻僵。

我就像一只被拿捏住后脖颈的猫,他温柔的动作本意是要让我驯服,可掌下的我感受到的只有恐惧。不过可能封诀也不在意,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我乖乖听话,他就满意。

“小意。”

封诀的声音溢满了温柔,呼吸顺着声音喷洒在我的耳畔,激起我一阵颤抖。

我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封诀那张极富攻击性的俊美面容。鼻梁高挺,五官深邃,无可挑剔的英俊。但那双眼睛里写着的狂热与迷恋,让我难以招架。

他的目光只要落在我的身上,就会变成一团灼热的赤焰,浓烈的爱意疯狂燃烧,把我也要烫伤。

他爱我,我毫不怀疑,但我也全无记忆。

我不记得我们的过去,我不记得他的爱因何而起,我也不爱他。

“小意,在画什么?” 封诀又一次出声,温柔地催我回话。

我依旧沉默,他便不再等待,垂下头,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托起我的脸颊,迫使我昂头直视他,带着薄茧的拇指亲昵地划过我的嘴角。

“画郁金香吗?” 他问。

不,不是郁金香。我想。

“啊,是的。” 我说。

我的下巴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托起,这让我不得不看向他的眼睛,我甚至能看清那双眼睛里映出我有些冷淡的面容。

看着那双平时冷淡疏离的眼睛,此刻流淌着满满得痴迷与爱意,那快要溢出来得温柔像是一张铺天盖地得网,而我就像是那只被牢牢囚困在里面不得挣脱的鸟儿。

我轻轻的别开脸,弯腰将画笔放回笔筒,故作自然的与封诀拉开了些距离。

“你还是不适应。” 封诀眸色暗了暗,他察觉到了我的故意疏远。

他指的是不适应与他亲昵这件事。我别过头,闷闷道:“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忘了。”

“没有关系。”

封诀直起身,将手随意的搭在画板上,简单的白衬衫西装裤勾勒出他挺拔高大的身姿,随意站着,也浑身透着逼人的气势。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转头望向窗外的花海,语气很轻地说道:“不着急,小意,会想起来的,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这句话在我第一天见到封诀的时候就听他说过了。

我还记得我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看到的第一个人就封诀,那时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知道我是谁。

我只能愣愣的坐在床上,手被封诀紧紧的握着,心却是空的。

我看着这个长相俊美的男人,薄薄的嘴唇轻轻的张合,听他讲述我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叫许棠意,今年 27 岁。

我知道了我是在开车参加画展的路上出了车祸,虽然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是头部受到了撞击,导致失忆。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封诀,是我相爱并同居了三年的恋人,并且已经决定年底举行婚礼。

他还说了很多,将我们的相识相知讲故事一般的,娓娓说给我听。

但是我都不记得。

他当时似乎有一点失望,可又很快就握着我的手,自信笃定地对我说:“小意,你放心,我会让你都想起来的。”

虽然他说的这些我根本不记得,但我想他应该真的很爱我,不然不会连我们第一

次见面时,我衬衫袖扣的颜色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被我的爱人带回了据说是我们同居三年的别墅,并在这里生活了三天。

他细心体贴,只要他在别墅的时候,几乎大包大揽了我所有的事情。

但他又很绅士克制,我们现在甚至不住一间房,这对已经同居三年的情侣,其实很不合理,但我在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

他方方面面表现出来的简直像是一个完美的恋人。

可是我很不安。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恰巧有另一个人在你面前,倾泻着对你无尽的爱意,诉说着你们过往的甜蜜。

你不会感动,不会开心,只会惶恐,甚至不断地自我怀疑。

最起码我现在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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