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哪?”有着一头短卷棕发的男孩从车后座发出疑问。
他的神色看起来一派天真无辜,容貌也全是这个年龄特有的柔软可爱,但眼瞳色调过浅,在光线并不明亮的车内与发色对比格外鲜明,以致于从某些角度看起来就剔透得有些诡异,让人能莫名产生一种惊悚感。
开车的男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貌似乖巧的孩童,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显得比较正常,可发颤的嘴角和手出卖了他,脸色一片苍白,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服,竭力保持镇定的脸上仍然能看得出来慌张与恐惧的影子。
他咽了咽口水,开口时的语调听起来与平日里无异,“记得吗?莉迪塔老师邀请你去她的家庭派对,你也答应了。”
镜子里的男孩影像眨了眨眼。
忽略掉那双浅蓝色的眼瞳,这个动作在他这副年龄外貌上全然是孩童式的稚嫩,男孩的睫毛又浓又长,安静坐着的模样极容易让人想到做工精细的娃娃,可这一会儿忽然沉下脸的样子加重了瞳色造成的诡异感。
“这不是去莉迪塔老师家的路。”他说,目光停留在后视镜,刚刚好对上余光往他的方向瞥的男人的视线。
约翰握着方向盘的其中一只手谨慎地摸向自己腰间的手|枪,他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不露出防备的眼神。
而后座的男孩定定地看着他,表情还未变过,整个空间里都只剩下车辆前行的风声与过于安静的环境下格外明显的男人的呼吸声。
气氛压抑至极,满是恐惧仿佛到达顶点的压迫感。
“骗子。”男孩冷不丁地吐出这句话,接着就仿佛一发不可收拾似的不停地重复这个单词,“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他一边制造噪音般的重复同一个单词,右手跟着愤怒地敲打前座的后椅背,一边向前移动起来,后视镜里的倒影越来越近也越放越大。
男人脸上的慌乱和惊恐在男孩的靠近下最终变成了视死如归的坚决,转身时刚好完成上膛向对方连开了两枪。
后座空无一人。
猛然间反应过来的约翰转回头去,入眼的是一片以难以让人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的速度飞快靠近的围栏,没有司机驾驶而失去方向的车子直直地向桥的栏杆冲去,在冬日里白茫的雾与灰黑的马路间骤然响起巨大的相撞声。
车并没有直冲冲的掉下湖里。
它被迫停在了桥边,安全气囊救了男人一命,整辆车暂时还没有要爆炸的迹象,约翰挣扎着从气囊里爬出来,腿毫无意外地被卡住了,他只能暂时先把车门打开,然后看见一双孩童大小的脚出现了在眼前。
男孩的手里拿着一把斧子。
慌乱再次席卷了上来,他翻找着在撞击后不知掉到了哪里去的枪械,或者是别的能用作武器
的东西,出乎他意料的是,维科亚茨并没有向他攻击,而是绕过他这边打开了副驾驶那边的门。
约翰就看着对方从后视镜和车座底卸下他的作案工具,然后当着他的面用斧头砸碎了它们。
接着短卷发的男孩扫了一眼车后座的两个子弹痕迹,再转回头正视起还被卡在车里的男人,他对于对方的惨状完全视若无睹,只语气平淡地开口道:“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贾尔斯叔叔。”
被这么称呼的男人因此想起了自己说出这话的场景,自以为是受虐儿童拯救者的他拍着对方的肩膀,安慰那时瑟瑟发抖的“受害者”。
可时间拨回到现在,只要一想起接连几件惨案的真正凶手都是这个外表无害的孩子,他就对自己无知被蒙骗时的种种举动感到一阵恶寒。
“骗子。”最后浅蓝色眼瞳的男孩这么说,将不久前制造出的碎片全扔进了车里,这一行为给了约翰不详的预感,副驾驶的车门被嘭的一声关上,下一秒他看见容貌精致的男孩朝他举起了斧子。
从头到尾维科亚茨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他的脸上一片空白,浅蓝的虹膜在车外的明亮光线下格外通透,仿佛一个真正仿真人偶的玻璃眼珠。
他挥下斧子的动作干脆利落,丝毫见不到任何犹豫的影子,就好像他先前的控诉都仅仅是为了这场杀戮而找的借口一样。
过于安静的桥边只响起斧头砍杀的声音,血一片又一片的溅到他的脸上,男孩的肤色在整片灰暗的背景下也满是寡淡的苍白,但他的嘴唇很红润,血液从眼睫滑下来时反倒为这张脸增添了某种程度上的生动因素。
不可否认他的长相即便有时看起来渗人,可确实称得上是极为出色的相貌。
直到不久前还被亲昵的叫着贾尔斯叔叔的男人变得血肉模糊,男孩才停下了挥砍的举动。
他蹲下身,拿起了无生息的男人的手抹了一遍斧头柄,确认将自己可能会留下的痕迹都擦干净以后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喘着气仿佛这时才意识到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常身体状态在如此的运动消耗下必然会体力不支。
然后他掏出手机拨打了熟悉的号码。
“维科亚茨。”莉迪塔赶到对方所说的地方时见到的就是满脸血痕的男孩。
在通话里维科亚茨的描述十分混乱,那听起来十分让人担心,而现在对方的反应像极了受到巨大刺激后的惊惶害怕,脸上的血和直愣愣大睁着的眼睛显然昭示着糟糕至极的事。
莉迪塔自然而然看到了撞得变形的车子与约翰垂落在外的身体部位,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身体有些发颤的男孩,站起身察看了一遍车里的状况。
里头血腥的景象让她差一点吐出来,这让她不免想到维科亚茨必然是亲眼见证了这场惨无人道杀戮的全过程,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完全可以理解,而惊讶之下只匆匆瞥过了也许是凶器的斧子。
“没事了,没事了维可,我会保护你的。”女人抱起还在颤抖的男孩,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背。
她扫了周围一圈,过于偏僻的地方并没有监控一类的东西,无从得知多少与凶手有关的信息,但她也没再放下手上的孩子,只是腾出一只手报了警。
莉迪塔才刚向外走了几步,身后的车就突然爆炸开来,气流撞得她下意识护着维科亚茨扑
倒在了地上,所幸他们此时和车子离得并不很近,两人都没受什么伤,她往回望时只看见一片火光在黯淡的冬日景象里烧得热烈又残忍。
“没事了,这次真的没事了。”女人那么对着怀里的孩子开口,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受到了惊吓的自己。
火倒映在浅蓝色的瞳孔里熊熊燃烧,脸上还残留一片腥红的男孩回抱了保护他的女人,两人互相拥抱的模样像极了相依为命的母子。
“我会保护你的,维可。”女人的声音最后这么承诺。
“好,卡!”随着导演的这声指令,两位一大一小的演员也从地上站起身来。
这是电影的最后一场戏,得知刚才的表演通过了,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都纷纷为杀青高兴地鼓起掌来,哪怕是之前还对立的几个角色现在也都在这样的气氛下互相微笑起来。
这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兴奋和热情都褪去后工作人员也都开始进行最后的整理,演员们也开始卸下角色的妆换回自己的衣服。
“嗨!简。”刚刚才在戏里被杀死的男人走到了不久前“残忍谋杀”了自己的男孩面前。
被称为简的孩子才刚擦干净脸上的血,戏服还没换下来,这一会儿的男孩整个人的气质与戏里截然不同,他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在这个年龄段的普通孩童。
普曼里斯的态度很和善,并没有角色身上那么明显的正义感或者防备。
他微微弯下身,对剧组里差不多算是唯一的小演员提出自己的邀约:“今天之后我们就要等到宣传期才见面了,杰丽亚准备办一场小型的聚会,你要一起来吗?全年龄向的那种哦。”
男人所说的杰丽亚正是刚才结尾时说要保护简的莉迪塔老师。
这个邀请来的也很正当,电影的拍摄时间虽然不能算非常长,但也不能说短,演员们互相对戏的地方也不少,在这段相处中难免会结下不少友谊,而就各自的行程上来说,这确实是少许大家能一起聚一聚的机会了。
两个成年人是都还有之后的安排,温简……从他的全名就可以看得出来,虽然这是他的第一部 电影,不会像另外两个演员一样这段时间行程那么紧凑,但他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他的外公外婆确实各自一个来自俄罗斯一个来自德国,导致他遗传了母亲基因的外貌具有部分显而易见的欧美特质,可他的父亲是个中国人,母亲嫁给他父亲以后两个人就都在中国生活了。
所以哪怕他此时看起来更像一个外国人,从国籍上来说他也确确实实是个中国人。
也就是说,在片子送去进行最后的后期剪辑的时间段里,他得回国继续自己的学业。
分隔两地的几个人要见面也很难了,只有等成片出来电影确定上映以后的宣传期他们才会再次见面,但宣传期大家都会很忙,老实说是不太会有时间让他们这样搞个小型聚会的,反倒是刚杀青的这段时间里大家都还有几天假期。
因此温简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同意了男人的邀请。
“这好像不是去杰丽亚家里的路?”与同事坐在一辆车里的男孩看着一路上的景色皱起了眉毛,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驾驶座上的男人。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浅蓝的眼瞳几乎与不久前戏里的男孩眼睛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