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写错了,是2,不是1。”我指着他的式子。
他恍然大悟:“哦哦哦。”
“快点写,大傻子。”我调侃他,他身上有一种令人舒适的气质,非常容易让人jiāo付信任,亲和力十足。
他鼓起腮帮子,像个真正的大学生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就……算不下去了。
“我不会。”他说,“这个。”他指着公式看我。
“加根号,提取公因式。”我说。
渐渐的,他解题速度快起来,像一列被推动的列车,拥有初始速度便能自然地跑起来。我看他上道儿,拿起手边的论文继续看,时不时指点他几句。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他奋笔疾书,笔尖摩擦纸面沙沙作响,我的视线越过论文纸张的右上角,落在他额角垂下的碎发,鬼使神差地说:“你头发太长,盖住眼睛,不好看。”
沙沙声停止,他弯起眼睛,笑着问:“老师,你不懂,这是忧郁气质的表现。”
我歪头:“忧郁气质?”
“随便啦,女孩子喜欢。”他说。
我笑话他:“你活在2010年?女孩子早就不喜欢忧郁王子那挂了。”
“喜欢你这种高知教授类型的?”他伸手,丝毫不见外地对我说,“你眼镜给我。”
我戴着一副三百度的金属框眼镜,摘掉眼镜,世界在我眼中化为一堆一堆的六边形马赛克。我抽出一张纸巾擦掉眼镜腿和鼻翼支架上的油光,递给宁清。
宁清戴上眼镜,食指推一下镜架,得意地问我:“怎么样?”
我诚实地说:“看不清。”
他站起来,凑到我面前,距离极近,几乎鼻尖对鼻尖:“怎么样?”
我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呼吸jiāo错,我捏紧手指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小心地斟酌词汇:“还行。”
“没你好看。”他没趣儿地退开,摘掉眼镜还给我,“你为什么不戴隐形眼镜?白瞎你这双漂亮眼睛。”
我一言不发地戴上眼镜,低头看论文掩饰我的心慌,他的眼睛清澈宽阔,仿若横穿天津市的海河河面。我很少注意一个男人的容貌,好看或平常,不过是情敌和路人的区别,宁清的出现向我指明第三条路,我想追他。
我不记得第一次补习以什么方式结束,应该是平淡的告别。
晚上九点半,我该回家了。
我的房子离津大不远,是津大分配的职工房,虽然面积不大,一室一厅,但地段极好,同片区的商品房四万多一平。宁清住郊区的员工宿舍,对我的房子羡慕嫉妒,恨不得给自己的宿舍装上轱辘推到我房子周围。
我背着包走到小区后门的狭窄马路,路两旁一辆辆小推车整齐排列,热gān面、炸串、臭豆腐、水果捞、煎饼果子、烤冷面、花甲粉、章鱼小丸子和jī蛋灌饼,各种各样的小吃聚集。我六点吃的晚饭,走过小吃扎堆的街道,阵阵香味勾起我胃里的馋虫,“一份热gān面,多点辣。”我说。
“好嘞。”店主麻利的把面下锅,麻酱、酸豆角、辣椒、萝卜丁、卤水和肉酱放进碗中,等面条煮开的间隙问,“这么晚才下班?”
“嗯。”我应道,偏了一下头,余光触及一道格外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像宁清,又不像宁清。
“你是老师?”店主好奇地问。
我点头,他憨厚地笑:“博士吗?我儿子昨天说要读到博士。”
“是的。”我说,“小孩子有梦想很棒,努力就能读到。”
“他啊,一天一个想法。”店主用力摇晃大碗,将面和酱料拌匀,“上初二,拿了三好学生,老师夸他聪明。”语言中透露出隐隐的自豪情绪。
“爱学习是好事。”我说,接过打包好的热gān面,“谢谢。”
“慢走啊。”他挥挥手。
我挥手,离开摊位。每个摊位车上挂着两盏暖huáng的小灯,照亮各自的一小片位置,餐车和餐车挨着,像一排规规矩矩的萤火虫。
双车道的马路,两侧被餐车占满,树林带里黑黢黢的仿若山dòng。我总觉得有人藏在角落观察我,这种被窥视的感觉非常不舒服,我加快步伐,迈过小区后门,不自觉地转头瞥一眼,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我多心了。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鼓点般急促的心跳。小区里的路并非平直,树林带里弯弯曲曲的小路,经常有遛狗的居民不声不响地冒出来。前方散步的人们三三两两,一个穿黑T恤的年轻男生戴着鸭舌帽路过我身边,我心中咯噔一下,太像了。
太像宁清了。
我忍了又忍,没伸手抓住他,站在原地看他跑远,走到单元门前推门进去。
或许是我相思成疾,看什么都想起宁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