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教学楼,阳光照在我的胳膊,我缩了一下指尖,蜷进袖子里,阳chūn三月,冷得仿若深冬。
大学校园里的路大多双车道,半封闭式管理,车不能随便进出,双车道不算拥挤。马路两边粗壮的树木,约有一人双臂展开抱住的直径。津门大学,天津市的一座百年老校,郁郁葱葱的树木陪在津大左右,宁清常与我漫步校园,感叹自己竟然在工作中拥有进入津大学习的机会。
我和宁清都不是天津本地人,巧合的是,我们都选择定居天津。我喜欢天津,比北京悠闲舒适,比河北又多了繁华富裕。我是个懒惰的人,怕冷且讨厌cháo湿,南方北方游览一圈,最后落脚天津,一个冬天有暖气的海滨城市,靠近北京,却不在北京,实在完美。
没办法,有一些学术研讨会经常于北京召开,如果我住得离北京太远,光是机票一年下来太贵。住在天津,去北京半小时的城际列车,开完会一眨眼的功夫回到家,来回车票113元,不过一顿火锅钱。
宁清是市公安局的警察,理论上不该出什么事。我从未想过他的职业是否危险,他是市局的警察,和别的地区的警察总归有差别。
我沿着树下走,想起宁清找我喝酒的画面。我不经常抽烟,偶尔抽一根,仅限于遇到论文瓶颈,他来找我时我正好在赶微分拓扑的论文,一天到晚叼着烟,像个日夜不休的大烟囱。他把我拽出办公室,抢了我的烟,放进嘴巴抽完最后一口,摁到垃圾桶盖子捻灭,说:“书呆子,陪我撸串去。”
我和他喝到半夜,我的体质遗传我爸,千杯不醉,喝多了不上脸不发疯,多跑几趟厕所回来接着喝。宁清酒量不算浅,跟我比起来,还是不够看。他醉醺醺地傻乐,一只手搭在我肩头,吐字不清地说:“我要粗任、任务了,等我,等我回来,有惊喜。”
惊喜?我单手撑着下巴,脑袋眩晕,但不影响判断:“什么惊喜?”
“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你。”他捏住我的鼻子,左右晃了晃,笑得见牙不见眼,“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不告诉吧,我站起来,眼前一阵模糊,及时扶住桌子保持平衡:“老板,结账。”
结了账,架起宁清离开餐馆,我问:“你住哪家宾馆?”
他歪着脑袋,眼睛紧闭,靠着我的肩膀呼吸平稳,完全没有防备的模样。我招手打车,顺手将他塞进后排座位运回家。我住津门大学的职工房,一室一厅,我带他回家,虽然我很想和他挤在一张chuáng上睡,考虑到他的感受,我小心地扶他上chuáng,抱起一chuáng被子睡沙发。
早上被轰隆轰隆破壁机打豆浆的声音吵醒,我揉着太阳xué坐起来,宁清扯着嗓子对我喊:“煎蛋在餐桌上!”
“知道了!”我吼回去,心中溢出满足的情绪,这样多好啊,我和宁清,像一对相处已久的伴侣。可惜宁清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也怯于启齿。
他是宁清,真诚率直的人民警察,我从未问过他的性向,甚至遇见他之前,我曾jiāo过几个女朋友。对他动心,是一件令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宁清的长相和他的名字、职业非常相符,剑眉星目,英朗帅气,顶着一头毛寸装嫩,二十七岁的人愣是装成大学生走进我的班级卧底。
想到这里,我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咬在齿间,心中隐隐期待奇迹发生,宁清突然出现,告诉我这就是他为我准备的惊喜。
我站在树下,冷凉的chūn风拂过,chuī得树梢摇晃。
“啪嗒。”
我摁开打火机,蓝色的火苗钻出来,舔过烟的一头,猩红的火光闪了一下,沁出烟草的味道。
尼古丁唤醒我的大脑,瞬间的清明伴随剧烈的疼痛。
宁清死了。
我的指尖颤抖,几乎夹不住烟。我二十九岁,认识宁清两年,暗恋他一年,时光残忍,没等我开口,便永远没有开口询问的机会了。
宁清,你有过一瞬间,喜欢我的心思吗?
我不敢问,更不敢听他的回答,或者讥笑,他不是狭隘的小人,定不会嘲笑我,他会皱眉,耐心地劝导我放弃这种荒谬的念头。
我抽了一整支烟,将烟头丢进垃圾桶,手机铃声响起,王睿皓打来的。
“澜生。”他说,声音透出关心,“你还好吗?”
“我……”我斟酌言语,“他下葬了吗?”
“他的身份,你知道,比较敏感。”王睿皓吞吞吐吐地说,“你恐怕是最晚知道消息的人。”
“哦。”我gān巴巴地回应。
“他家人领走了他的骨灰和遗物。”王睿皓说,“节哀顺变。”
“嗯。”我像只瘪了的气球,浑身上下没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