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炀以为彭放只是随口说说,他俩玩儿了这么久,彭放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他可以说再熟悉不过了,彭放想来看原竞,要不就是人生寂寞如雪到需要在小孩儿这儿打发时光,要不就是好奇心作怪想见见快十年没见的奶娃娃如今是怎样一副皮囊,最大的可能就是打个嘴炮,过个闲瘾,睡一觉啥海誓山盟都抛到海角天涯去了。
所以,一周之后,当他看到那辆毫不陌生的,甚至自带车主人BGM的兰博横在自家门口时,原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右眼似乎跳得有点儿厉害……
彭放先是在车里对他摆了摆手,顺便特别做作地推了推自己的墨镜,才抱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盒子蹦跶着出了车子。
原炀觉得他今天的穿着和往常很不一样,之前,他要么是上班的时候穿着将就的西装,通常衣服的熨角都没平整过,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彭大爷肯穿这件衣服就已经是在给衣服面子了,他才懒得伺候这不会说话又把人包裹得紧巴巴的玩意儿;哦对了,彭放还不会打领带,每次公司开董事会,只有他一个从来衬衫领口都是光秃秃的,老员工看了叹气,新员工看了尖叫甚至觉得他们的彭总又帅了一倍。
彭放不上班的时候,习惯穿个破洞牛仔裤和黑灰色的冲锋衣,然后骑个拉风的摩托在大街小巷窜来窜去,这一方面还是他教原炀的:这货上初一的时候,就带着同样不爱学习的小原炀第一次骑着摩托跑到别人四合院的菜园子去偷瓜,两人还一直乐此不疲,他们就和许许多多老师眼中的问题少年一样,几乎把所有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以至于后来原炀被原立江送去军队的时候还暗暗想过,要不是彭放这厮,他能跟匹脱缰的野马似的猖狂放肆到他老子亲自拿着棍棒来收拾他吗?感情这人是蓄谋已久加上唯恐天下不乱……
可是今天,彭放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漂蓝色的长款风衣,没有一丝褶皱的休闲裤显得他腿部线条尤其完美,原炀不自觉地把眼睛放大了一点儿,莫非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彭放穿成如此正经的样子一时间还真有点儿好看,好看的毫无违和感……
当然,以上这些说法是建立在这人安静的情况下,因为很快,彭放就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静如处子,动若疯兔。”,他风风火火地抱着一堆东西直接朝原炀扑了过来。原炀迅速把自己的身体转了个角度避开,一脸嫌弃地瞅着他。
彭放早就习惯了,随意地撇撇嘴,就把手里的重物一股脑全扔给原炀了,然后摘下墨镜,用力地眨巴了一下他那大眼睛,“没想到老子一言九鼎,说来就来吧,哎,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看上去,特别特别帅?”
原炀盯着手里的各色盒子看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这件外套,显腿短,以后别穿了。”
“……操,你他妈说几句人话会死是不是?”彭放差点脚下一个趔趄。
“是。”原炀懒得再搭理他,扭头准备回屋,“你这又往我家投什么破烂儿了,我告诉你,帮你清理可不是免费的,一件50。”
“切,这可不是破烂儿,也只有你这种没眼力见儿的,估计给你颗钻石,你也把它当玻璃弹珠弹飞了,”彭放两手空空一身轻松,很快就跳到了原炀的前面,“最近我公司从国外进了一批上好的红酒,拿来给你爸妈尝尝,我给原樱定了件裙子,就是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不合适你自己再改改吧,我帮原竞买了套手办,海贼王的,那可是我精挑细选折腾了一整天的,哎呦我操,那天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了……”他边说还用力锤了捶自己的腰。
“原竞不喜欢海贼王,”原炀无视掉他献宝的动作,走到沙发处把东西甩在了上面。
“……啊?!”彭放惊叫一声,“你特么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你也没问过我啊。”原炀一脸无辜加看好戏的表情。
“我……”彭放哑口无言,有些委屈地往沙发上一瘫,愣愣地看着他花尽心思帮原竞买的礼物。
原炀见他突兀地沉默了,继续调侃他,“怎么,心疼银子了?”
“没有……”彭放愁苦地抓了一个靠枕裹在臂弯里,“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先问下你小竞喜欢什么的……唉算了,你要是知道才出稀奇了……可我这样相当于空手来看他,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
原炀难得听见他这般软趴趴的语气,心里有些好奇,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怕他失望?”
彭放垂着头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
“……傻逼,”原炀忍不住笑出声,“逗你玩儿的,我不知道原竞喜不喜欢你买的这东西,兴许他喜欢呢,你说你为一小孩儿在这儿还忧郁到蹬鼻子上脸,至于吗?”
“……我靠,不带你这样玩儿我的,”彭放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眼中毫不遮掩着惊喜,“搞得我刚才还在想是不是今天诸事不宜,不宜来你家,不宜见原竞,不宜……”
“我怎么知道你对我那弟弟还真是挺上心的,要我说,跟他客气什么呀,他要跟你对着干,打一顿不就完事儿了。”
“得得得,住嘴吧你就,你不说话的样子最好看,”彭放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从小家里也没个兄弟姐妹的,说实话日子久了,真挺孤单的,你就当作帮你弟找了个二哥呗,也不知道为啥,虽然只和他见过一次面,但是总想着把他当亲弟弟来关心关心……”
“……矫情。”原炀低声吐出俩字,也没多说什么挖苦的话,他俩相处这么久,原炀知道,他说这些话,确实是发自肺腑的。“随便你吧,反正我是没心思关心他的,你都坐了有一会儿了,我帮你把他叫下来,”说完便朝着楼梯大吼了一声,“原竞!”
半分钟后,二楼一间卧室被轻轻地推开了,这声音被彭放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少年缓缓
走了下来。
少年穿着一套亚麻色的睡衣,却仍能看出身形劲瘦,明明才14岁,却已经快要一米八的个子,皮肤没有适龄孩童普遍有的白皙,反而呈现健康的淡淡的小麦色,一看就是健身多年的结果。他眼神澄澈,瞳仁虽不是如明星般闪烁,暗紫色和深褐色混杂产生的奇妙的效果更给他增添了一层神秘的美感,此时,他正静静地一边往下走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沙发上的两人。
原炀随便瞟了他一眼就把头扭过去了,拿出一根烟点燃了打火机,彭放却仍然盯着他,眼中有欣喜,有惊讶,有期许,有不可思议。
十年不见,这小孩儿长得也太……彭放觉得脸有点烧起来的微灼感,这小孩儿长得也太他妈讨喜了吧,他早就想要一个又乖巧又听话,聪明中带着谦虚,有才华却又内敛的亲人,原竞几乎是符合甚至超出了自己所有的假设和幻想。
原竞站在那儿被彭放看的有些不自然了,他提示性地清了清嗓子,“大哥。”然后挤出一个微笑对上彭放灿烂又明晃晃的目光,“这位是?”
原炀头也不抬,“我兄弟,彭放,你小时候来看过你一次的,这次来找我顺便看看你,还给你带了东西,以后叫二哥就行了。”
原竞了然,“知道了大哥,二哥你好,我是原竞,谢谢你来看我。”语气平稳无波折,听得彭放却是有点儿兴奋。
“……啊?……哦,你好你好,”彭放看得愣了神儿,被原炀暗暗踹了一脚才反应过来,“那个啥,小竞啊,二哥也不太清楚你们年龄段的孩子平常都喜欢啥,给你带了点儿礼物,希望你喜欢。”然后站起身双手把那个手办盒子捧到了他面前,眼底压着期待。
原竞笑了一下赶忙接了过去,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原炀,见原炀没理他,就平静的把盒子打开了。
原竞看着崭新又漂亮的手办,几乎只是随意瞟了一下,就关上了盒子,然后,依旧是那个不包含一丝情绪的笑容,“谢谢二哥,我很喜欢。”
“……啊……哦哦,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彭放有一点儿小失落,不过马上就恢复了过来,他没有事先问清楚人孩子的喜好,就算人家不喜欢也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由此可见这孩子得多懂事儿啊,不跟原炀个二百五似的……这样想着,他又愉快的坐回了沙发上,继续欣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亲人”这张越看越喜欢的脸。
原竞把礼盒放在桌子上,又把沙发上被原炀丢的乱七八糟的其他盒子一并收到桌子上放好,他闻到原炀周围愈加浓烈的烟草味,悄悄地皱了下鼻子。
这种小细节就不用指望原炀这样五大三粗的能够注意到了,况且及时注意到了,他也稳如山装作没看见,这位哥正像往常一样继续享受的抽烟呢,袖子就忽然被旁边煞风景的猛地扯了一下。
“原炀,把烟掐了。”彭放低声说,边说还边看着原竞拼命忍着烟味儿的小脸。
“为啥啊,你不跟我说也给你来一根儿还让我掐……我操你……!”原炀顺着他的目光总算是注意到了自己亲弟弟不太好的脸色,想了一会儿,赌气地把烟用力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原竞感到舒适了不少,对彭放第一次抱上了带了丝丝感恩的笑容,光是这点儿甜头就够彭
放高兴半天了。
原炀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此刻更是耐不住了,“原竞,去厨房泡茶,还傻站在这儿干嘛?”
原竞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应了一声就去了厨房。彭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完全消失进了厨房,才依依不舍地重新躺倒在沙发上。
“你就惯着他吧我跟你讲,”原炀冷哼一声,“一个男的连烟味儿都闻不得,真是白长那玩意儿了。”
“……唉,”彭放瞪了他几眼,然后故意重重叹了口气。
“你也觉得我说得对是吧,”
对个屁……彭放在心里骂道,“我是在替小竞默哀,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大哥。”
原炀听了可不乐意,“我这大哥怎么了,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跟我爸妈以死相逼把那小子直接扼杀在肚子里就算对得起他了。”
彭放懒得怼他,“反正你怎么都有理,我觉得小竞挺好的,又有礼貌又懂事,反正啊,我没有的,我羡慕的,好像都在这孩子身上找着了,而且我还觉得,人家比你这提前断奶好几年的明事理多了……”
“我怎么不明事理了?我就是太明事理了,才老是遇到这么多糟心的。”
彭放听出来这话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外人惹你了也别迁怒到自己弟弟身上啊,跟我说说,怎么了,谁又不识好歹不怕死地惹你了?”
原炀烦躁的脸上透出一股凶狠,“上次不是跟你说我爸找了个新人带着我在公司实习吗,就那货,”
彭放心中替那人暗道不好,继续追问他,“他对你做啥了?难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上来就烧着你了?”
原炀骂道,“他妈的找死,真把我当他手下随便使唤了,早餐要我帮他买,他丫的多跑几步路是会残是不是;上下班还要我给他当司机,真不怕老子哪天急了直接把他屋顶翘了;还时不时拿扣工资来威胁我,他当老子在乎那点儿破钱;最重要的是,这人对着我一套,对着我爸和公司其他人又是另一套,他那么成天装模作样得演给谁看啊,也不嫌累……”
原炀喋喋不休地控诉着他的……嗯……直系“老板”,彭放听得忍不住地笑,“你这是得把你爸气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老人家想出这么绝的招儿来对付你,我听你这么一讲,也
觉得你这段时间特别不好受,遇到这种就喜欢在你面前装的吧,你那蛮力又没处使,也太憋屈了……”
“我不管,反正他要是再把我惹急了,我一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到时候记得叫我,我给你鞍前马后,给你助威,消消气吧你。”彭放搂了搂他的肩安慰道,心里倒也没多在意,他心知肚明,原炀压根就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那种主儿。
餐厅的拐角处,原竞端着一壶茶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彭放和他大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怎么整治那个上司,脚步就怎么也迈不出去了。他握着壶把儿的手暗暗收紧,眉头默默地皱了起来,眼底一片冰凉的寒意。
原竞把茶端了过去,礼貌性的问候了一下就转身上楼了,彭放见他急着要走,心想这还没看到几眼呢,不满的戳了戳原炀,“小竞这么急着上楼干嘛呀,这孩子……是不是不爱说话啊,会不会有啥心事,我听说青春期的孩子都特别敏感……”边絮叨边还担忧的往二楼望。
原炀差点儿扶额,“咱俩那个年纪就对人家家里的鸡和瓜敏感,有个毛线心事儿,你能别跟个女人似的磨磨唧唧吗。”
彭放觉得跟他沟通无力,“你自己缺心眼儿别带着我们成吗,”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追了一句,“我能上去看看他吗,感觉他好像情绪不是很高啊?”
原炀重新点上了烟并朝着他吐了一口烟灰,“想去就去呗,我说你怎么在原竞的事情上就跟带孩子一样,你丫当初每次大清早找我的时候特么门都不敲直接掀我被子,现在还问我能不能去看他……”
彭放一听这话才没有计较刚才被原炀的烟熏得不行,乐呵呵地站起身,“你哪儿能跟小竞比呢……我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他,您老继续边品茶边抽烟吧,”然后就飞快地闪到二楼去了。
原竞对着桌前的物理习题有些走神,手上的笔转个不停,然后烦躁地把笔甩在了桌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不过下楼倒了杯茶,只不过听到了几句刺耳的话,就觉得心里难以平静,一股压抑的郁气堵在胸口。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把原竞游移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赶忙问了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