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章浅胤失神地盯着镯子,半天才说出一句词不达意的话来,“哪里……怎么……会?”
墨城把玉镯托在手心,随着章浅胤的目光也端详了会儿,实在是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便挑眉问道:“你被周杰伦附体了?”
沉默了半晌,章浅胤只是望着镯子出神。这只镯子,有古怪。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世上会有这么玄乎的事情,但事实是,它和梦境里的那只玉镯,一模一样。章浅胤对那个梦的清晰和真实本就充满疑惑,现在竟出现了一只有如同人周边的实体镯子,这显然已经不属于偶然的范围了。如果只是一次巧合,那叫偶然,但如果出现第二次巧合,那就是必然。
“我是说,你从哪里弄到这个的?”
章浅胤没有抬眼去看墨城,自然也错过了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
“哪里?斗里啊,不然你以为我从你店里偷拿的?”
没理会章浅胤反常的认真,墨城依然是毫不在意的口吻,简直像是……试探。
“哪个斗?”
这句话问完,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但好在马上就被打破了。这回主动的人,是墨城。
“邯郸,战国时候的斗。”
他的声音平缓而低沉,惹得章浅胤不由自主地将放在玉镯上的视线转向他,却发现背光的那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不禁心里一惊。
“详细。”
气氛变得很诡异,但章浅胤并不想就此收手,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是出乎意料了。放在平时,两人之间若是有谁想终止话题,另一人便会知趣地转移注意力,从来没有刻意地追问过什么,这好像已经是一种默契了。又或许,这是他们之间友谊的前提?
总之,他和墨城,一直在打擦边球。
墨城微微抬起头,使得光再次洒在了他的脸上,形成了鲜明的明暗对比,看上去,他的眼神很深邃,一眼竟望不到底,这双眼紧紧地注视着章浅胤,像要把他看穿一般,两人相对无言。这也叫,僵持……
正当章浅胤快被这种低气压压昏过去的时候,墨城笑了,他把头埋在手里哧哧地低笑,双肩乱颤。章浅胤顿时愣住,这唱的是哪出?
“猫,你太嫩了哈哈!”
在章浅胤发愣的当上,墨城直起腰指着他,满脸的笑意。
这回,在不明白就成傻子了……
“墨城你丫竟敢耍老子!”
墨城把镯子往木质的桌子上一放,这张桌买时据老板说是红木的,他站起身,没理会章浅胤咬牙切齿的怒吼,转身往店门走去。
“想去的话明天到我家来,我等你喔。”
末了,随着上扬的尾音,一串珠帘琳琅声起,墨城已经出了店门。章浅胤只能在心里骂了几声,考虑起他最后的那句话。下斗,他知道这个词与危险是画等号的。
伸出手,拿起那只玉镯,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章浅胤的手有丝不可察觉的颤抖。入手,这玉镯竟是冰凉彻骨,让人还以为是块千年寒冰,章浅胤的心也随着这玉镯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整块白玉纹理细腻,玉质温润,唯一的瑕疵,就是那道将镯子划分两半的深痕,现在看来尤为清晰。梦中男子的话在耳边浮现……
“这只镯子不同,它以裂痕自毁其身,却使得其有了起点,也有了终点,比起生生世世兜兜转转没个终结,若是我们像这镯子一般,一生一世,由始至终,携手相伴,又有何不好呢?”
章浅胤一阵恍惚,这样一生,的确是好,就像这也是他穷极一生也在追求的一样。
“好……”
章浅胤有如呓语般地吐出了一个字,便又沉沉睡去,仿佛是有人牵引着,而他,无力抗拒。手中紧紧握住的,是那只玉镯,白色一如往昔的柔和,深痕却愈发深幽,就连光线也无法照Sh_e进那如同地壑般的裂。
梦境如画轴被拉起般缓缓铺展延伸,章浅胤又进入了那个奇幻却真实的世界。
这回,是在皇城之内,朝堂之上。
恢弘的大殿一派肃穆,没有千军万马,掩不住的,是那份天子在上的神圣,殿堂高耸宽阔,带来的却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人就有如蝼蚁,立着,或是趴着,都只能尽显渺小罢了。在这气势之巅的,只有王。
他在最高处,鸟瞰群臣,高傲的头微微仰起,正襟危坐,却显不出丝毫拘泥于矩的刻板,一身黑袍深湛得刺目,恍若修罗。他只是单单将手放在扶手上,又或许他什么也没做,但那股王者的霸气却排山倒海而来,直冲青天九霄。
所有人在他的王座之下,都是垂手颔首而立,沉默使得整个大殿更显肃杀,而这里,只有一个人不同。
那人一身白衣,垂手,却不低头,直直地仰视着无人能企及的王,淡然自若,嘴角一抹温和的笑意似有若无。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和王两人,而他和王之间横亘着的,只是那个仰视的距离,而不是角度。
“扶苏,你有何事。”
王打破了沉默,却在殿上笼上了一层杀气,他微颔首,眼中并没有映入扶苏的身影,疑问的语气被霸气硬生生磨平,余下的,只有一丝玩味。
“禀告父皇,臣以为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恐天下不安。”
泱泱大殿之上竟无一人出声,唯余扶苏清朗温润的声音在殿上盘旋,如余音绕梁般,三日未绝。低着头的大臣们看不见表情,想必定是各色各样。讥笑嘲讽的、幸灾乐祸的、担忧惶恐的……丰富得紧,一切都是同堂异梦,各怀心机。故此,没人出声。
已经有人冷汗直下了,扶苏仍是淡淡地立在那里,半步也不退让,脸上的柔和未曾消散,眼前的气势不过云彩悠悠一般,他的风度,自成一体。白衣胜雪傲立世间,所谓天降人杰,莫过如此。
“禀告陛下,臣认为,公子所言,甚有道理。”
闻言,众人也没有抬头之意,只因心下了然,敢于此时出言相助公子扶苏的,也唯有弈副将了。而此举向来是触怒龙颜的冒险之举,弈也因为屡次顶撞皇上,已经落下了把柄,风言风语不少,经常有人上书言其不是,亏得他做人端正,皇上又爱惜人才,才没能定下什么罪名,而他如今仍是不知悔改,一心一意地护着这公子扶苏,也不知是吃错了何药,早晚把命给护丢了。
“寡人并没有问你话,你不视礼节屡次冒犯寡人,奕副将,你该当何罪!”
顿时,龙颜大怒,王的眸中杀气顿显,四下一片哗然,奕身着军装铠甲,表情漠然,就好像没有意识到死,
也不过是王一句话的事,他一直站得很直,如雕塑般,静静地直视着那高高在上的王,眼神中没有畏惧,没有敬仰,就好像明明看见了,却又没有入目一般。
“父皇,礼节是那些儒子用来互相约束的,既然书也焚了,此等无足轻重的礼节,理应搁置。况且,羿副将出言也仅是一心为国为民未能考虑周全,实为忠言,又何来屡次冒犯之说?父皇但请息怒,臣先前提出的谏议实是幼稚,也还请父皇莫放于心上。”
语毕,公子扶苏竟是敛去了笑意,拱手面向圣上鞠了一躬,久久不起。
“罢了,绝无二次。”王挥了挥手,宽大的衣袖在眼前闪过一道墨色,而后,便起身,霎那间风华绝代,周身犹如青云缠身,立于苍茫傲视群雄。当真是天之骄子,君临天下,单开口道了一句,“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俯倒在他的脚下,整齐而响亮地呼号出这句流传千古的话。虽然王,并没有万岁,而这句话,却响彻千年。
退朝之后,群臣陆续走出殿厅,最后,便只剩下扶苏和弈。两人谁也不开口,只是默然行至殿外,弈突然一把拉住扶苏,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扶苏脚未沾地,两人就移步到了一处无人的墙下。扶苏因而有些许喘息,靠在弈的X_io_ng前软了身子,略显疲态。
“你定有话说。”
弈抱住扶苏下滑的身体,一手温柔地替他将乱了的发理顺,一如往昔地低声说道。
“你都知道,还要我说什么呢。”
伸手抓住弈身上坚硬的铠甲,扶苏稳住自己,抬头看向弈,一双凤眼清明透亮,不同于王,却也是另般风姿。
“你这样,会死的……别,我求你……”
弈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捂上了扶苏的唇,一阵温热传递过来。弈的眸中满是宠溺,还含着一丝悲伤,因为看到了每个人的表现,没有一个人敢说实话,没有一个人……敢与他站在一起,只有他在众人之上,孤独地,与众人背道而驰。弈稍稍加力搂住扶苏,看着那双凤眼,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我的命,唯有你能取。你那样,我心疼。”
来不及看扶苏的神色,画面再次中断,眼前被浓重的黑暗所填充,像跌入深渊不能自拔,耳边不断萦绕着的,却是弈坚定沉稳的低语。
章浅胤醒了,摁着太阳穴,他对刚才的连续Xi_ng梦境疑惑万分心惊得久久不能平息。里面的人物,主角应该还是上次的两个男人。而其中那个叫扶苏的,如果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确有个叫扶苏的人。
公子扶苏,秦始皇之长子。
章浅胤愣住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就算梦到墨城那混蛋也不该梦到这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公子扶苏啊!何况那个叫弈的,他根本没听说过。这也太奇怪了吧?再说这镯子……
现在章浅胤很乱,乱得快疯了,甚至想要大吼一句什么脏话来发Xie一下情绪。但很快,他意识到了,要想搞清楚这件事,他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
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