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一朵莲花,坐于佛前莲池,得了佛气化为人形,终日伏于佛祖脚下,懒懒散散不愿动弹。
佛言下凡历劫方能修得正果。
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于是佛祖微微挥手,他便被送到了地府去轮回。
懒得回头的他看不见佛祖眼中的那丝窃笑,自然也不会去细想佛祖的低语。
倘若真是化了劫,你还不闹成哪样。
佛祖道。
本该是进入轮回道的他却在半路跑了,硬生生到了一个小村庄落根。
虽是入了凡间,但他依旧不沾染人气,倒不是谙熟人心龌龊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仅仅是因为他懒,不愿意同人交往罢了。
白日他就化为一朵莲花,隐匿在河畔的娉娉婷婷中,偶尔在夜里化为人形躺在柳树下,微微张嘴接住从柳叶上宛宛转转低落的露珠,待到日出第一缕阳光Mo上他衣角,他就迷糊着眼淌下河摇身一变又是一朵白莲。
这样的日子也算惬意,佛祖口中的那什么历劫也成了凡间百年睡,终日是醒了睡睡了醒,劫是历不成了,修为也丝毫没甚长进。
河畔花开花落几百春风,Ch_ao生Ch_ao灭换代王朝,小小的村庄也成了当今端国最最繁荣的都城,繁启。
而他落脚的河塘上架了座弯弯的青石桥,把这头繁华连到那头繁华,每每七夕情人们相会,一盏又一盏莲花灯晃晃悠悠地飘过,照亮了莲花们新奇的眼,好不热闹。唯有他,静睡静醒静尝甘露。
夏日是夜,向来安静的莲花们竟在风中摇头晃脑窃窃私语,他难得被吵醒,睁了眼,抬头便见了对面青石桥上站了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一袭蓝色锦衣溢满了月色光华。再细看眉眼,丹凤轻挑无媚,鼻翼英挺通富贵,举手投足介是倜傥斐然和……轻佻亵玩。
被亵玩的不是往日常见的娇滴滴手捧春心的少女,而是清秀灵透的少年。
你看那修长的手却是往哪儿走?你看那薄薄的唇又是印在了何处?就算是看过风情场最多的资深老鸨都不禁会叹其大胆。
修为所致,目力甚好的他甚至可以看见被亵玩的少年眼角流泻的水汽,嫣红的唇色就要燃成了焰,竟是比女子更为勾人。
被风吹得有些痒,他晃了晃身子,成功地引起了莲们的注意。
“大人,你醒了?”莲们大都心思灵透,虽然身旁的这朵白莲几百年来未曾盛开,但那一身的灵姿秀骨却是看在莲们的眼里,何况老一辈也难能说出他的来历,只说是突然冒出来的。一声“大人”即便算过了,却也算识相。
他又是一晃,慢吞吞“嗯”了一声,眼神从远处男子身上低垂。
心思灵透的莲们皆是摇了一摇,叽叽喳喳说开了。
“你说那人是谁呀?”
“哪个?桥上那个?高点的还低点的?”
“当然是高点的呀!”
“不知,就见了一身贵气,也不知是哪家王孙公子,这般、这般……不要脸。”
“噗!”笑作一团。
“那呀,可不是什么贵气。”年迈稳重的声音响起,莲们都停止了摇晃。
“那可是东海龙宫的龙气!”
一片惊叹
唏嘘。
他抬了眼看着面前这朵苍老的莲,萎蔫得似乎下一刻就要垂落,可偏偏就萎蔫了这么几百年,从他来时就在,每逢盛夏就从水里探出头,偶尔和新生的莲们讲些过往的繁景烟云,偶尔板起脸教训调皮的孩子,但通常都是萎蔫着,突然发出的一声长长叹息似要将莲们一身的精力叹掉。
“你在这儿呆了多久了?”他难得开口,问着萎蔫的老莲。
老莲晃了晃,一声长叹,道:“五百余年了……”哦,比他待在这儿多一百年。
“不能化形?”
黯然,默然。
“我积了些甘露,夜里给你。”自然是他百年来偶尔精制的甘露,也自然皆是精华。
这算是赏赐?
“谢大人。”老莲有些激动,身体晃了晃。这甘露定会有助于修为!
他点点头,不答。只是微微摇晃示意老莲接着说。
“五百年前龙宫六太子敖瞿娶了新媳妇,那热闹,整个水族都知道。”老莲摇头晃脑得意地开了口。
莲们伸长了脖子。
“莲族虽为花,却也是长在水里,得了幸,莲族族长收到了龙宫的帖子。”
“一到龙宫,哎哟,简直移不开眼,金玉珠宝比那满海的珊瑚都多……”
“珊瑚是什么?”一朵幼莲探究。
“别插嘴!”严厉的声音喝道,下一刻又柔缓下来充满向往,“宫里的鲛人才是漂亮,哪是凡间女子能比的,一把腰一鳍尾,就是皇宫里腿最直最细的娘娘都没她们有看头!”
“爷爷你看过?”不识相的幼莲好奇。
“咳。”尴尬的一声咳,遂又用训斥的语气道,“好生呆着,不许乱说话。”
于是乖乖地待好,胡吹乱侃又开始。
“再往座上一瞧,哟,不是老龙王吗?族长连忙上去道喜,笑呵呵一说完,却见了老龙王一脸Yin郁。”
“族长细想可能是有什么难处,便告退得了使者的引领寻到了位置。”是不敢惹吧?
“一坐下,却见满满一桌长在水里的花族人,旁边桌还有丑陋的蛙族呢。”满是鄙夷的语气。
“想来这六太子敖瞿一定最得龙王欢心,这龙王竟然把凡在水里生的长的都请来了,一个不少。唉,后来才知……这竟是让那六太子出丑的!”
都是一声倒吸气,幼莲们屏住了呼吸,连一向懒散的他也听得仔细。
“待新娘子入了场揭了盖,那眉眼那姿态,好是好看,可一看就知道是个男的呀!两个男人作甚姻缘呀?唉,父亲气极让儿子出丑,可丢的都是自己的脸,作孽……”一声长叹罢,众莲得了答案,面面相觑。
“就是桥上那人?”他问了一句,便抬头看对面青石桥,却不见了人影。
此时却无人回答,突然的寂静格外渗人。
“不是,那是我六哥。”身后有人突然打破沉寂,含在嗓子里的声音犹如对岸烟花楼常来的白衣公子,隐着些许调笑,让人觉得不尊重,却也抓不到柄。
他默然,半晌才道:“不知东海太子驾到,有失远迎。”众莲俯身低头。
“唔,我是九太子敖锦。”修长的手指伸出抵在了洁白却是紧闭的花瓣上,微微抚动,“我听说这里来了一朵佛前的白莲
,于是来看看。”
他微不可察的移开,道了声:“见过九太子。”
“你叫什么?”
他一愣,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某次佛祖戏言,随口赐了他一个法号,说是法号,却轻飘太多,他不常用,也不常听人喊,此时竟有些记忆滞待。
“没莲。”他终于答道。
“呵呵。”九太子轻笑,“此花开后更无花,此莲开后便没莲,你莫不是还没开过?”
没莲不答,微微俯低了身子,却是丝毫不卑躬屈膝。
九太子微敛了笑,貌似宽We_i道:“我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就是没开过,你的修为也不比那莲族族长低。”
佛前得了佛气的莲,却没开过,修为越高就越是讽刺吧?
一时间尤为寂静,没莲倒没觉得难堪,只是觉得累。莲好热,盛夏而放,唯独他总是昏昏Y_u睡,往常的此时早就睡得今夕不知何夕了,现在要他清醒着,真真是难为之极。
一阵撕裂的疼痛袭来。那动手动脚的九太子竟试图用手扳开紧闭的花瓣,没莲躲避,躲不开,索Xi_ng摇一变身化为了人形。
他站在水里,银白的发散在波光粼粼的水中,隐绣着莲瓣的白色锦裳湿嗒嗒地贴在身上,沉静的脸上不见怒气只见倦怠。
九太子看着站在水里不出声的少年,双眸低垂翘睫微颤,一声洁白地站在月光中竟似要化了去,他心里微微一动,便伸了手,道:“起来。”
没莲恍然抬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月光下尤为耀眼,顺着往上,是一张精致不失英气的脸,唇畔扬着略带戏谑的笑。
他歪了歪头,终于伸了手。
指尖搭在手心,屈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