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神来,看向对面那个姑娘。她关切地看着他:“您没事儿吧?”
他心里一动,伸手扶住了桌面。
“我忽然觉得有点儿头晕,”他说,向她露出了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迷人的微笑。“如果您允许我的话,我可以在这里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她说,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扶住他,走向靠墙的一把椅子。
莱昂说:“可以给我一杯甘jú茶吗,如果不太麻烦的话?”他天真地看着她,一面用他那双浅褐色的漂亮眼睛向她作了一番全力进攻。
她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说:“我这就去。”她向过道另一头的茶水间走去。
一俟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莱昂就一跃而起,像一匹热血马跳跃栅栏一样跳过了桌子,冲到打开的电脑面前。
**病人记录**H**海尔曼(Hermann)**
前方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抬起头来,接触到苏珊·萨森堡博士在冷冷镜片后的目光。
11
莱昂穿过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走到那幢红顶的小白_F_子前面。那个他几年前搬来的石头饮鸟台仍然在门前的草丛里,他一走过去,就有几只鸟雀扑棱棱地四下飞走。旁边的花坛好像是刚刚修葺过,在擦得亮晶晶的“DRK护理之家”的金属牌下面,有人新种上了紫红色的秋季银莲和蓝色的天竺葵。
“日安,普法罗太太!”他向_F_子里走出来的人打招呼。
“莱昂!”她惊喜地大叫。
他们拥抱了一下。普法罗太太快乐地说:“好久没见到你了。我都以为你毕业后搬去了别的州。”
“我没毕业。”莱昂说。“我早就离开大学了。”
“哦,我很遗憾。” 普法罗太太说。“不过也许不算坏事。你从来就不喜欢那个专业,我记得从前你就总是抱怨个不停。”
“我觉得大学的企业管理系里收罗了所有不知道自己想gān什么、以及事实上什么也gān不了的家伙。”莱昂说。“我非常后悔在那里làng费了三年的时间。”
“那你现在在哪里?”
莱昂一时语塞,然后轻快地说:“到处打打零工。反正就这样。”
普法罗太太向他打量:莱昂穿着有点褪色的JOOPtao头毛_yi,破破烂烂的牛仔ku底下是一双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球鞋。——她_gan到猜出了他的来意,立刻热切地开了口:
“我们这儿非常需要人,你知道,自打他们取消了义务兵役*以后,连带的来参加社会_fu务的人也减少了好多。”她叹了口气。“老弗利茨退休了,今年chūn天以来我简直不晓得怎样撑下去。我们这里的好多事儿都需要有人做,社工和大学生志愿者完全不够用。”
她充满希望地看着莱昂:“你是一个很Bang的护工。我们都非常喜欢你。如果你想要来的话**”
莱昂说:“我一定会考虑的。谢谢你,普法罗太太。”
普法罗太太说:“我马上会写一个申请预算的报告。酬报不会很高,我恐怕,但我们好歹是个公立机构,有政府提供的养老金**”
“我但愿还暂时不需要那个。”莱昂笑着说。
“当然你会需要那个。”普法罗太太说。“年轻人总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老。”
他们都笑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莱昂步伐轻捷地走在那条他熟悉的上坡小路上。转过两个拐角,然后穿过一片小树林,再走一段就到了圣乔治山的山顶。
从这里可以看到他从前看惯的景色:天际的绿色丘陵,绵延的田野,近处的几幢红顶小_F_子;胡桃树包围的护理之家的院子里,一些金huáng明亮的向日葵开得正热烈。
_geng本不需要到心理诊所那种地方去。他心想。护理之家,那才是我想要来的地方。
他看着那幢可爱的红顶小白_F_子,想着里面的人,普法罗太太,莫妮,汉斯,老弗利茨**还有那些来来去去的住户们。十八岁的时候他不去_fu志愿兵役而选择了一年的社会_fu务,在这里度过了极其愉快的——几乎是他生命里最愉快的——一段时光。在大学读书期间他也断断续续地来这里打工,直到不得不放弃并最终辍学。
他喜欢那些工作,开车运货,修葺_F_屋,收拾花园,照顾那些“住户”——大多是需要收容照料的有轻度jīng神或智力残疾的人,一些无家可归者,以及因为酗酒或者药物过量而被各种机构送来暂时托管的人。护理之家一般不收需要qiáng制戒毒的住户,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例,在需要抓住他们的时候他就显得非常有用**都不是什么需要用很多脑力的活。他自嘲地想。说实在的,我也并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学生。体力工作更适He我。
**当然要撒上很多谎。莱昂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人家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就不可能用原来的态度对待他。一个han_zhao银汤勺出生的富家子弟。意大利人。花花公子。和大家都不一样。很不适He让他参加寻路会**,送信小组,社团联谊会,或者五块钱一小时的社区零工**他去了就像穿着阿玛尼外tao去参加种马会那样令人侧目,人们在以为他看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议或当面哂笑。“像你这样的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们笑着说。好像他是哪个来自外星球的生物、“非我族类”那样。当然了,正义nv神都需要绑住自己的眼睛才能做到公正。
他想起了那个莫辛_geng郊外的农场。他在学生委员会的广告栏里发现了秋假短工的消息,就跑去帮他们收割萝卜和储存gān草。那真是十分快乐的两个星期:他可以每天一起来就穿起脏兮兮有牛粪味道的外tao(天晓得他有多讨厌西_futao装和那些繁文缛节、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着装规定),穿着胶鞋走在软软的田垄上,开着卷草机把gān草堆收拢起来卷成卷儿;阳光灿烂,照着地下排成长队的、带着泥土的萝卜,远处草野上的牛群和可爱的榛树林。**然而他的表兄尤利安终结了这一切:他在Whatsup上不小心泄漏了自己的位置,而那家伙居然正好就在附近,并心血来cháo地开车过来看他——开着他那辆该死的007同款定制Aston Martin DB10,该死的浮夸虚荣的米兰佬。他愤愤地想。用15分钟的夸夸其谈毁掉了他过去半个月里建立起来的联系。在那之后,那些粗鲁快活的彼此打趣和无拘无束的气氛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冒出来的生硬礼貌,各种别别扭扭的态度,和莫名其妙的谈话(“莱昂,我在报上看到了你哥哥**”“你确实知道我们这里只能开最低工资么?”“当然了,你肯定不是真的需要在这里gān活**”——所以到底为什么你会在这儿?)。他很快离开了那里。
而在护理之家,有柯特为他瞒住了身份(以及所有那些胡闹的事)。普法罗太太他们倒还好应付(毕竟这里的人谁都不关心所谓的社区名流,那些住户们就更不可能知晓),他的家人那里则颇费了一番手脚。**现在想想,柯特实在是花了不少心思来维护他的秘密,他甚至帮他假造了许多活动出席证明。
山顶上有一座漆成蓝色的木头长椅。莱昂在那上面坐下来,向远处眺望。森林里一大半的树叶已经变了颜色,橙红明huáng,jiāo织成五彩斑斓的一片。那些色彩最鲜明的地方加上秋日午后的阳光,有一闪一闪的金色在那里静静地跳跃。
他摸出了手机。
“我现在在圣乔治山的山顶。坐在那条蓝椅子上。”他说,望着那些阳光照耀的金色林梢。“你在做什么,柯特?”
“我在露台上看书,”柯特在那头平静地说。“阿里斯托芬的一个剧本,《议会里的nv人》。”
莱昂倾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你那里好像来了一只蓝山雀。”
“有两只。我在院子里放了一个石头的饮鸟台。”
然后他们静默了一阵子,听着蓝山雀在饮鸟台上嬉戏鸣叫。
柯特问:“莱昂,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莱昂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希望你不要太生气:你介绍我去的那家心理诊所刚刚申请了针对我的禁制令。”
(第三章 完)
* 在2011年前,德国18岁男x公民须_fu义务兵役一年,或选择相应时长的社会_fu务代役。该制度于2011年7月后废除,改为自愿_fu役。这项改变减少了社会_fu务的总人数,造成了一些公立_fu务机构的人手短缺。
**寻路会(Pfadfinderschaft),德国的青少年活动组织,有点类似英美的童子军,主要是组织一些探索自然的活动,如登山、漫游、野营、篝火晚会等等。
送信小组是德国邮政提供给青少年在自住街区送信或报纸挣零花钱的工作(但近年来随着邮政业务的没落,这种打工机会也减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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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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