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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灼热的空气烤得我脸上微微生疼,我把后面挣扎着的鬼魂推到牛头面前,牛头往它身上盖了个章,然后扯着它的头发往回走。

我从口袋中拿出一_geng烟点上,看了看手中长长的名单,有些头疼。

我是*曹地府的一名鬼差,我的工作,就是在日落时分帮初来乍到我辖区的鬼魂分配它们的归宿。

阳间的太阳每天从西山落下,而后直奔地府。活人日落而息,死人日落而起,人类的黑夜,就是我们的白天。随着太阳完全露面,人间的鬼魂也会铺天盖地而来,这时候就是我一天工作的伊始。领善终者走黄泉路,喝孟婆汤,过奈何桥;极恶者则交由判官裁断,该丢忘川丢忘川,该下地狱下地狱。

这个工作不难,但很繁琐,每天都要耗费我大量的时间。总有些鬼魂放不下前世的执念,所以它们就把宣泄目标对准了我。有的鬼魂不住破口大骂生前的仇家,我就跟着义愤填膺指责怒骂;有的奔溃大哭,悲叹自己平生一路风雨飘摇,我就得跟着痛心疾首,唉声叹气。

有时候还会遇到一些生前作恶多端,*德业功俱损的人,但只要他们给点好处,我还是会放行,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别的鬼差身上可行,在我这儿也一样可以。

我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这世上哪儿有人能对别人_gan同身受,我有时甚至完全不知道我破口大骂的人是男是nv。但是没法子,如果我的态度不好,它们是可以去投诉我的。我一年的俸禄并没有多少,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我只能逢场作戏,了了这些可怜人最后的怨念,让它们安安心心的上路。

孟婆是奈何桥边的茶娘,几乎所有的鬼魂,都要喝下她那闻名三界的孟婆汤才能转世投胎。由于工作原因,我跟孟婆倒是很熟了。她外表看起来甚至比我还小,头上经常扎着白色的头巾,脖子上系着雪白的围裙,每天就那么挥着茶勺,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我有时候下了班也会晃悠到奈何桥那儿,一边跟她聊天,一边坐在桥边消磨时光。

其实我知道她待在这儿很久了,但是好像从来没有人知道她的年龄。我曾经问过她,她只是眨眨眼说她见过我的祖宗。我当然是不信的,每天成千上万的鬼魂从桥上经过,她怎么可能记得所有的人。她只是笑了笑。我们再也没有谈论过这件事。

孟婆每天的工作量比我大得多,我一直很好奇她为什么不雇一些小鬼来帮忙,她说她做习惯了这活儿,让别人帮忙,难免不自在。我对此表示无奈,特别是当那些鬼魂出现的时候。

我们这儿把一些为情所困,不肯投胎的鬼魂,称为「那些鬼魂」。那些鬼魂跟别的鬼魂完全不同,他们无法沟通,一意孤行,宁死都要等待他们的心上人来桥边相聚。

每到这种时候,孟婆简直要忙疯了,又是拉又是劝的。毕竟鬼魂每个月过桥是有算绩效的,绩效不够是要扣她俸禄的。我曾经帮着劝过一部分,但那些鬼魂对我的话惘若未闻,就只是眼神空洞的看着黄泉路的尽头。他们有的等了好久无果,终于绝望的喝下孟婆汤,一步三回头,走过奈何桥。更有的,等着等着就散成了烟,孟婆说这就表明这个人再也没有轮回成生物的资格了。他们只能化成风,化成雪,在阳间飘*,再也不能拥有生命。

到后来孟婆干脆不劝了,甚至自己出钱给他们搭起了一个小凉棚,让他们坐着等。只是那些鬼魂,没有一个能等到结果的。

我说你这是多此一举,孟婆说是我不懂爱情。

对此我其实挺坦然的,莫说地府明令禁止鬼差与鬼魂产生_gan情,说是会扰乱因果轮回,我本身也并不认为我能跟这些各怀心事的孤魂野鬼产生什么意料之外的情愫。

大家互为过客,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2.

苏小七来的时候,正赶上地府的日出。她是那天最后一批到达地府的鬼魂,说是最后一批,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其实挺复杂的。

当时我的烟叼在zhui上还没来得及点,她冷不丁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手一抖,直接把火机甩下了忘川。

烟是我在这个地方唯一的享受,但只限于火机点着的。我抽过鬼火点着的烟,味道很苦,满zhui都是火里冤魂的怨念,抽_geng烟就好像在咀嚼一个陌生灵魂的人生,我很不喜欢。所以火机在地府一直算是挺稀有的东西。这还是以前跟我关系很好的一个鬼魂投胎前送给我的。

这nv人一拍,直接葬送了我最大的乐趣。

对不起。她的声音怯生生的。

我把视线从忘川崖边收回,怒气冲冲地转向她,还没开口,却看到她背后远方那颗橘黄色的太阳正从墨黑的云层中缓缓爬升,在这鬼气森森的地域洒下一条条纤细柔和的金线。她低着头,表情笼yinJ在*影里,阳光为她瘦小的身躯镀上了一层斑斓的金边。

那一瞬间,我_gan觉body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这样的景象,我只在前来邀请阎王上天庭参加蟠桃盛宴的仙nv身上看过一次。

「对不起。」她见我没有反应,微微抬起头,又说了一句。听她的声音好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一般。

我回过神儿来,就这一小会儿,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云层回到人间,整个地府重新被黑暗所掌控。油灯一盏接一盏的燃上鬼火,远处工作了一天的鬼差们都伸着懒yao挪着步子回家。

「名字。」我督了忘川最后一眼算是对火机的默哀,叹了口气往回走,我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小七。」她跟了上来。

「为何而死?」

「生病。」

「现在都下班了,今晚先待一晚吧,明天我带你去黄泉路口报道。」

「刚刚的事情,对不起。」她还是放心不下。

我重新站定脚步,回头看着她,她身上的金光已经消失,但方才那一幕景象已经shenshen刻在了我的脑海中。我突然觉得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提。

 

3.

苏小七并没有投胎。

我带她到了奈何桥边,她就只是坐在那个凉棚那儿,再没有挪动步子。她说她必须把欠我的事情给我了了才能安心的走。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负责任的鬼魂,虽然我已经明确跟她表示过没有关系了。我只当她是又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但是抹不开面子只能随便找个理由开neng。

但我没想到第二天真的就在忘川崖边看到了苏小七。

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正望着悬崖下发呆,可能是我的脚步声大了点儿,她瞬间回过神儿来,看到是我之后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你在这儿做什么?」

「想找个方法看看能不能下去给你把火机捡回来。」她歪了歪脑袋,黛眉紧锁。

我有点楞了,终于意识到她昨天不是说笑的,心里有点儿哭笑不得。这叫个什么事儿?不说这火机掉到崖下能不能捡回来,万一有个好歹,坏了人投胎的命数,这可是损*德的大事儿。我还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把她拉了就往回走,真要再让她这么折腾下去,我这一个月的工作都白干了。

但是她仿佛铁了心一样,就是不走,到最后,甚至在崖边坐了下来。我拿她没辙,只能陪她一起坐着,看着崖外天边翻滚着的墨云发呆。

「你叫啥名字A?」苏小七冷不丁的问。

我脑海里还在思考说_fu她的方法,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的名字。」

我听明白了,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她的表情略带歉意,以为我是不想回答。

我依旧沉默不语,这个事情我其实一直没有对谁提起,每次想起来,我都会觉得心烦意乱。久而久之,我已经习惯了不去想它,但是苏小七一句话,又把我压抑下去的情绪给勾了出来。

「天色不早啦,我先回孟婆婆那儿去了。」苏小七也不再纠结火机的事情,只是起身轻轻拍了拍裙带上的尘土就要告辞,我想一定是因为我的脸色非常难看。

「我忘了。」我并没有挪动身子,只是抬起头看着她。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每次从zhui边挤出来,都要用光我浑身的力气。

苏小七脸色略带愕然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又重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喝了孟婆婆的汤吗?」她轻声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心里压抑许久颓然和不知所措在这一刻重新占据了我的四肢百骸,不断冲击我的大脑,仿佛在宣示着它们又重新夺回了这个body的主导权。

我没喝孟婆汤,但是我忘了一切。

我忘了我做鬼差做了多久,好像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是一个麻木不仁,只会挥舞长叉,驱赶孤魂的鬼。我有许多个称号,初来乍到的可怜人喊我大人,老爷,无恶不作的恶人喊我杂种,垃圾,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称我做小哥,粗犷豪迈的山野村夫唤我做老弟。你看,我的称呼这么多,却偏偏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我有一段时间很迷茫,也很恐惧,我甚至以为我是喝了孟婆汤却用尽命数投不了胎才不得不做这行尸走r般的傀儡。我曾经拼了命去想自己的前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能是个上京赴考的书生,我可能是个事业有成的小商人,我或许还有一_F_娇Q膝下有一双儿nv,我也一定享过一段短暂却充实的天伦之乐。但每当我睁开眼,带着硫磺味的空气刺入我的鼻腔冲进我的肺,眼前是一成不变的幽绿荧光还有那烟雾缭绕的鬼门关,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哭号和咒骂,我才终于明白,不存在的东西,无论我怎么去想,都不会变得真实可触。

所以我很讨厌抽用鬼火燃着的烟,别人的人生再痛苦,都是他们曾经拥有,亲身经历过的。他们就算现在再不堪,曾经也是有血有r,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而我,什么都没有。

 

4.

苏小七那天直到回去,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我只当她是nv儿心思多愁善_gan,心里还有些愧疚。这人死了本来就不是一件好事情,到了地府还得被我灌一通苦水,换成谁心里都会有些不好受吧。

但不曾想隔天她就又出现在鬼门关前,不顾别的鬼差诧异的目光,直接分担了我一半的工作。

我还没有从这角色转变中反应过来,她已经手脚麻利地处理完了三四个鬼魂的登记事宜,被我拦下来时她已经拉着第五个大_M的手在唠家长里短了。

「你这是做什么?」

「帮你A,我害你丢了火机,你又不让我捡,我只能这样来还你了A。」她抬起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还有A,你说你没名字,我昨晚想了一宿,帮你想了一个,你不嫌弃的话,以后我就这叫你啦。」

苏小七给我想的名字,叫寻安。

她说寻不到的东西,就由它去,我安心过好以后的生活,才是她希望看到的。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啦?寻安?寻安!」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zhui巴微张,我能看到她zhui里整齐洁白的牙齿。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我想起了苦等在奈何桥边的那些鬼魂,突然觉得他们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苏小七就这么留了下来,她矢口不提投胎的事儿,我也没问,我们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奇怪的默契。她每天日落时准时出现在鬼门关前,帮我打理鬼魂的登记事宜,日出的时候就回到孟婆那儿去。

有时她会一大早直接就去我住的地方找我,掀开我的被子叫我起床,然后看我慌慌张张的穿着_yi_fu,她捂着眼睛哈哈大笑。

闲暇的时候,我们就结伴在地府闲逛,今天去去百鬼街,明天看看忘川河。虽然这些地方我早就走过了千百遍,但每次和苏小七去,都会发现一些我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的乐趣。

忘川河边有只千年树妖,苏小七每次都喜欢趁它睡着的时候去拔它身上的叶子,然后在它无奈地怒吼声中笑着跑过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一起狂奔。

我们也会坐在小凉棚里陪那些鬼魂说说话,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苏小七和那些鬼魂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我则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喝着酒,一边跟孟婆吐槽这个月遇到了哪些奇葩的鬼魂。每每这种时候,她都会给我一个小白眼,再狠狠拧我胳膊一下。

她会让我少抽烟,即使做了鬼也不要沾染这些坏习惯。

她会帮我整理好仪表,告诉我有个好的j神面貌才能让那些前来投胎的鬼魂知道,地府并不是那么可怕。

她会在我引渡完鬼魂累得坐在地上时轻轻靠着我的肩膀给我唱歌。

她会跟我讲人间很多很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奇闻趣事儿。

她会跟我约定等投了胎转世成人,我们要在人间相见,我们牵着手畅游山河湖海,我们偎依着尝遍百味人生。

她的笑容越来越多,我的茫然越来越少。

我不再觉得我行尸走r像个傀儡,我渐渐_gan觉自己体nei有越来越多的东西活了过来,在挤压,在躁动,在喷涌而出。

「你现在还觉得,我当初搭这个凉棚,是多此一举吗?」

再一次见到孟婆时,她笑意盈盈地说到了这个老话题。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和一个鬼魂聊得起劲儿的苏小七,敬了孟婆满满一碗酒。

孟婆顺着我的眼神看向苏小七,zhui角带着一抹笑意,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中一般。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何止人间,地府也是一样A。」

她将酒重新给我满上,仿佛是在为那些鬼魂坎坷的情路叹息。

我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假装没有听出她的话有所指。

 

5.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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