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势和地位只是表象,古往今来权势滔天的人哪一个得了善终。看透了的,一纸辞书归去,从此于青史上销声匿迹。看不透的,济济富贵,忙碌一生,终逃不过罗网。
叔公,你为何就看不透?
胤礽趴在太湖石上,朝池塘里扔石头,格尔芬小少年就站在一边皱眉头。胤礽瞟了眼笔直站着的格尔芬,心里直范嘀咕,这人是这么冷淡的么?
“扑通”一声,胤礽手中的石头就“一个不小心”砸到了格尔芬面前的水里,溅起的水花喷了格尔芬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胤礽拽着格尔芬的衣服就拿袖子擦起来。
格尔芬眉头皱得更紧了,甩开胤礽的爪子,退开一步,拱手道:“殿下请让下臣去换身衣服。”
胤礽连忙点头:“去吧去吧。”
格尔芬转身径自朝房间走去,胤礽也跟着他朝后院儿走。来到房门口,格尔芬忽的转身,望着一脸无辜的胤礽,皱眉道:“劳烦殿下在门口等候。”
“嗯,嗯,你去吧。”胤礽眨着眼睛瞅着格尔芬死皱着的俊眉,心情因为他的不快而变得非常好。
郁闷之极的格尔芬换好衣服出来,胤礽眼睛一亮,心道这孩子穿宝蓝色就是好看啊。巴巴地贴上去,笑道:“表哥,咱去纳兰府上看师傅去吧。”也不等格尔芬回答,拉着人就往外走。
看了看胤礽扯着自己膀子的手,又看了看他光秃秃的脑袋,格尔芬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站在了深渊边缘。无可奈何地跟着胤礽去了纳兰府,见到纳兰明珠心里更是纠结。不对付的两家子面对面,能舒服到哪儿去。
胤礽完全无视格尔芬皱的能夹死苍蝇的两条眉毛,笑嘻嘻地和纳兰明珠打招呼,然后直奔纳兰容若的房间。
“师傅,保成来看您了!”胤礽刚推开门,才喊了一声,就看见纳兰容若正和床边坐的一个淡黄旗装的温婉女子交谈,气氛十分融洽。胤礽张着嘴,半晌蹦出了个“师娘”?
官氏抿唇一笑,起身朝胤礽一福,只道:“太子吉祥。”
胤礽脸上红红的,故意端正了脸色道:“不必多礼,孤来看看纳兰公子的伤势。”
官氏见胤礽红扑扑的小脸,笑道:“太子稍坐,妾身去着人端茶。”说罢便出门了。
胤礽瞅着官氏款款离去,才坐到纳兰容若床边的坐墩上,道:“师傅可好些了?”
纳兰容若瞧胤礽眼神还时不时地往门外瞟,好笑道:“太子真是来看微臣的?”
回过头就见纳兰容若戏谑地望着自己,脸上忽的憋红了,结结巴巴道:“当,当然,我可是特意奏请了皇阿玛的。”定定神,胤礽眼中略带歉意,只道:“师傅的伤……”
“不碍事,一点小伤。”纳兰容若靠在床头笑着说,“倒是太子,这次可吓着了?”
胤礽摇摇头,面色平静,“天灾为祸,生死自有定数。只苦了黎民百姓。”
纳兰容若诧异地望
着胤礽,道:“太子相信命数?”特意多瞧了几眼这个半大点儿的毛孩子,纳兰更觉得不可思议。平日里太子挺像个孩子,却能在不经意间说出让人顿悟的话,莫不是跟着太皇太后吃斋念佛,念出佛缘来了。
“也许吧,不过命数也可以改变的。师傅,你可要想开点儿。”胤礽突然想到纳兰容若要为情而死,尽早提醒。
“微臣有什么想不开的,太子多虑了。”纳兰容若苦笑一声,便不再多说。
那微涩的一笑,胤礽看在眼里,更加添了份怜惜。暗叹一声,胤礽又说几句吉祥话才告辞离了纳兰府。
看着暗自纠结的胤礽小朋友在街上左转右转,完全没有方向,格尔芬忍住抚额的冲动,快步走到胤礽身后一步处,道:“太子,臣送您回宫?”
瞥了眼一脸棺材盖板儿的格尔芬,胤礽站在街边不动了,就抱着手臂斜睨四十五度瞧着他。
格尔芬规规矩矩地站着,坦然接受胤礽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的注目,丝毫没有半点儿不自在。
太子爷从格尔芬少年光溜溜的脑门儿开始打量。五官端正,比自个儿差那么一点儿,当然和纳兰师傅是不能比的。身材修长,风度可嘉,肩臂有力,行走如风。啧,姑且算是英俊潇洒吧。
“太子,您魇到了么?”格尔芬见胤礽忽而点头,忽而摇头,脸色红红白白,忍不住出声提醒。
胤礽细眉一挑,笑道:“来,我有正经话问你。”随手一招,坐到街边卖豆腐脑儿的摊子上,自顾喊了句:“婆婆,两碗豆腐脑儿,多放糖。”
格尔芬见状迫不得已坐在胤礽对面,瞅着油光可鉴的桌面,和粗瓷碗里白花花的豆腐脑。不带感情地说:“太子请问。”
“嗯,你有喜欢的人吗?”胤礽开口就直奔主题,一手拿着勺子挖软趴趴的豆腐脑儿。
“没有。”
“非她不娶的那种?”用勺子将豆腐脑儿捣碎,在碗里和糖粒儿混在一起。
“没有。”
“此爱至死不渝,上穷碧落下黄泉?”端起碗捧到嘴边,哗啦啦倒进肚子里。
“太子殿下!臣暂且没有心仪之人。”格尔芬看着胤礽一连串异于常人的动作,满脸黑线地放重语气说道。
抹抹嘴,胤礽瞪着眼道:“那你活着岂不是很无趣?”
格尔芬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太子殿下只是闲得无聊,只是这样。看格尔芬不理自己,胤礽又瞅了瞅他面前分毫未动的豆腐脑儿,伸出手端到自己面前,随口抱怨道:“孤好心请你吃饭,还不领情,真是浪费。”然后又是一轮搅拌。
格尔芬撇开头,心里说着:那是新式吃法,我很保守。
待太子爷吃的一脸满足地抬起头,格尔芬已经端正好了心态平静地等着。胤礽赞许一笑,道:“小芬子,护送孤回宫吧。”
胤礽起身刚走两步,回转过来说:“别忘了付钱。”随即大踏步走开。
淡定,淡定。格尔芬从怀里掏出碎银子放在桌上,跟在胤礽后面五步开外,目不斜视。及至太子爷左脚刚点到宫门内的石板地上,格尔芬少年便以其迅捷的身法立马转身,踪影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
歪歪脑袋,胤礽粲然一笑,踱着步子,朝毓庆宫的方位寻去。
这一年平定三藩取得阶段
Xi_ng胜利,宫里因为康熙的大好心情也跟着喜庆起来。地动停歇后,救援工作进行的较为顺利,连着大家过了个欢喜的年节。其间太子爷耐不住寂寞拉着胤褆偷偷出宫逛街被格尔芬揪回来,又被康熙关在乾清宫亲自教育三天的事,暂且不提。现在有一件对于胤礽来说的头等大事。
“啊?二哥,你是脑袋哪儿出毛病了?”胤祉扯着嗓子嚎道,形象全无地趴在万春亭的石桌上。
胤褆也是哭笑不得地坐在石墩上望着胤礽,道:“二弟,这给皇子起名儿的事怎就落到你头上了?”
胤礽端起茶碗优雅地喝了一口,十分正经地说:“皇阿玛政事繁忙,做儿子的自当为皇父分忧。小六出世,我们做哥哥的也有资格替他取名儿不是?”
“啧,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胤祉抱X_io_ng瞧着西边儿挂着的一轮红日,皮笑肉不笑地道。
恰好他身边坐着的就是两岁大还没学会多少汉字儿的四小包子,沉默地看着胤礽。
胤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道敢情雍正的冷面是从小练出来的。只得放了茶碗,拿出几张白纸铺在石桌上,说:“你们也帮忙想想,取什么字好?”转而又朝睁着大眼睛瞧自己的四包子和蔼笑道:“小四不认得太多字儿,随便写几个你知道的就好。”
这句话小四包子就不爱听了,立刻黑了脸抓起纸转身就走。
胤祉瞧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二哥,小四还是这么不待见你。”
瞪了眼胤祉,太子爷叹口气,转而向胤褆道:“大哥,我不会打击到小四吧?”
“不会,小四很坚强,这会儿子该在发奋读书了。”胤褆温和笑道,随即拿起笔蘸饱了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胤祉撑着脑袋看胤褆写,“福”、“祥”、“祈”、“禄”、“祯”。
“都挺好的,该选哪一个呢?”胤礽看了自语道。其实心里算是松了口气,没有“祚”,或许可以以名改命,也可以杜绝某些猜测。
敛下神色,胤礽朝胤祉笑道:“小三儿呢?”
胤祉哼了一声,提笔在纸上刷刷几下,便是:“禵”“禟”“ 礻我”“ 礻兹”,太子爷一脸黑线,敢情那些阿哥的名字都是这孩子取的,都成预言帝了。话说他是在哪儿见到这些个生僻字的啊。
看着胤祉朝自己摆出得意的样子,胤礽一边点头一边认命道:“您胤祉大人学识渊博,胤礽甘拜下风。”
“行了你们,这么多字选哪个?”胤褆打断两人的小剧场,直言道。
胤礽当然不会选胤祉的哪几个,只说:“祈。这个字好。”替那个孩子向上天祈福,祈求这次能改变他不幸的命运,连带胤禛的那份。
胤祉看了看胤礽稍微变化的脸色,“嗯”了声算是没意见。于是胤礽就把“祈”这个字报上去了。
忐忑不安的等待因为轻飘飘的“胤祚”两字,使胤礽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难道真是康熙的意思,那么又是为什么。时至今日,一切和所知的历史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胤礽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像按照剧本把戏目重头排演,灵魂呆在这个躯体里眼睁睁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为了单纯地走一遍而来。那么是否在五年后纳兰容若依旧会抑郁而终,这一声“师傅”终究只能成为回忆。废而复立,幽禁咸阳;九龙夺嫡,如荼杀戮……亲眼见证,何其悲也!
此时的胤礽并不知道,那个“祚”字,只是四小包子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回去翻书,恰好看到康熙最爱写的“胤祚家国”四个字,于是就把这个字偷偷写在胤礽的那个“祈”字后面。也许这就是胤礽说过的:生死自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