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又不知跑去哪个戏园子玩儿票了。
赶紧安抚了一下最受不了礼教之家子弟和跑江湖的戏子混到一起的父亲,又劝说担心个没完的母亲别怕,先等二弟回家再说。童雁翎带着疲惫与不安,洗漱了一下,回屋去了。
弟弟是天都黑了才回来的,回来后自然短不了父亲的一通责骂,还好没到挨打的地步,回到房里,也不愿提起这些,只是逞强说着自己早晚要逃出这个家。童雁翎听着那愤愤然的口气,放下手里的新文学刊物,一声轻叹。
第二天,是他假期结束回学校的日子。
学生仍旧在放假,教师们却不能得闲太久。然而童雁翎并不介意,能跟那些饱读诗书出口成章的前辈一起研讨课程,他求之不得。
又过了几天,该正式给叶家二少爷上课的时候到了。心里多少还是介意着某些东西,他进了叶宅。
不知该不该庆幸,这一次他没有见到那冷冰冰的大少爷,于是,整堂课,他都觉得轻松愉快。二少爷似乎很是喜欢他的文章,颇有几分调皮的拒绝了他用当代文人名篇做范例的计划,偏要拿着他在杂志上发表的一篇小品文研究。童雁翎被磨得没有办法,终于还是点了头。别扭又好笑的拿自己当了一次范本,他给对方讲解行文的要素和技巧。也不知是不是这种方法更有效果,他发现这位二少爷还是很聪明的,接受力也够强。课越上越有趣,到最后竟然不自觉超了时间。
课后,他原本想要告辞,但二少爷非要拉着他去上次提到的后花园转转,想来应该也不至于耽搁太久,更何况天也还亮着,走走亦无伤大雅,他点了头。
叶家的后花园,果然不小。亭台假山,苍松翠柏,虽说正值隆冬,池塘结着冰,春夏的花草也看不到,但仍旧更能感受到那种精致奢华的氛围。
花园西北角,隐约能看到一个外观特别的建筑。黑色的钢骨,蚀刻着花纹的玻璃,组成一间格外精巧的暖房。叶鹏兴致勃勃,拉着童雁翎往那边走。
“童先生,那个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里头可暖和了我父亲有时候就在那儿看看书,喝喝茶,我也偶尔过去快来,里头的花花草草都漂亮得很呢”活泼的少年在前头带路,童雁翎有几分无奈,却也开心的在后头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暖房。然而进去之后,情况,却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先是被一阵湿热的水汽瞬间模糊了镜片,童雁翎有点尴尬的摘掉眼镜,用手帕去擦拭时,发现旁边的孩子突然没了声音。
又把眼镜戴上,他再侧脸看,叶鹏已经僵住了身体,规规矩矩站在原地,把头低下去了。
直觉不妙,他转头看,发现就在暖房玻璃墙边的一张很漂亮的西式写字桌旁,一把铺着黑羊皮毯子的摇椅上,坐着那个仍旧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不……
应该说这一次,只穿了黑色的西裤,上衣外套搭在椅背上。那男人上半身是苍白的衬衫,扣子敞开着三四个,领带也松开了大半,衣领散向两边,半露着里面结实的x_io_ng膛。
男人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另一手指间夹着烟,悠然自得却也霸气凛然的翘着二郎腿。看见两人进来,脸上不见有什么表情,只是抬了一下眉梢。
“天淼,功课念完了?”那低沉的声音如是问。
“是……大哥,您也忙完了?”叶鹏赶紧回答。
“嗯。”应了一声,略作沉吟,叶鲲再度开口,“你带童先生过来,是要看这些花花草草?”
“是。”根本不敢多做解释,少年只是点头。
“你刚念完书,也累了,就先去吃点东西吧。我回来时,让司机顺便买了福林号的金丝糕和桂花饼,就在堂屋摆着。”
那话语说得不快不慢,但意图已经格外明显。叶鹏没有忤逆的心思和胆量,只得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想要叫上童雁翎一起走时,却怎么都没想到,那声音会加以阻拦。
“天淼,你先去,童先生暂
且留步。”话音落下,那男人又吸了一口烟,随后将报纸放在膝头,眯起眼,看着脸上已经明显局促不安起来的童雁翎,微微挑起一边嘴角,“我刚看过童先生发表的文章,觉得颇有点味道,想私下里跟童先生探讨探讨,不知……是否肯赏脸啊……?”
第4章
听叶鲲说要童雁翎留下“探讨”时,叶鹏脸上是慌了一下的。嘴张开又闭上,翕动了几次,还是没能说出一个不字,抬眼看了看旁边同样在莫名紧张的老师,他最终对着兄长点了个头,然后又说了句“童先生,那我先走了”,便转身出了暖房。
门打开,又关上,钻进来的一阵清冷的风撩过童雁翎的长衫下摆,让他好像被猛然抓住了脚踝似的打了个寒噤。
“之前,天江报的李敬亭一直吹嘘童先生的本事,说什么才华过人,绝不是一般只会遣词造句写个对子的穷酸文人,我从那时起,就很想看看,这位童先生,到底有什么能耐。”慢条斯理说着,叶鲲用没拿着烟的那只手轻轻敲了敲腿上搭着的报纸,“这两天,终于有了点空闲,才得了机会,坐下来好好拜读一下童先生的文章。果然……不一般呐。”
“大少爷过奖了。”脸上是恭谦,心里,则全是不满。童雁翎对于面前这个男人,着实是没有办法发自内心尊敬的。一脸的孤高狂妄,话说出口,都感觉不到情绪的热度,褒奖的言辞,怎么听怎么像是讽刺,而至于那坐在摇椅上还翘着腿抽着烟敞着领口的姿态,又哪里像个尊师重教之家的少爷?!就算现今世风日下,读书人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无奈于生活所迫一次次被逼着向现实低头。可……可象征xi_ng的面子,总可以给的吧?!那么傲慢那么高高在上,真的有必要吗?!
心里一开始翻腾,脸上就略微带了颜色,眉头微微蹙起来,童雁翎不自觉间xie露了自己的心思。
而这些,那眼神毒辣的叶家大少,全都一目了然。
但即便已经了然,也还是没有进行任何改变,仍旧保持着那姿态,叶鲲干脆抬起夹着烟的那只手,掌心向上,朝童雁翎勾了勾指头。
看见那个动作,觉得不被尊重已经进一步上升为屈辱,童雁翎咬着牙,忍着某些似乎即将大爆发的情绪,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叶鲲面前。
他倒要听听,这个男人要说些什么。
“只是……我想问问童先生。”抽了最后一口烟,随手将烟蒂熄灭在写字桌上的彩色玻璃碟子里,叶鲲在缭绕的烟雾中指了指那张报纸上的某篇文章,“你针砭时弊口若悬河说了一堆,遣词造句滔滔不绝,文章写得漂亮,可,这意义何在啊?”
这一下,头脑里就不只是怨愤了。刚才还沉浸在念书人自命清高却被一个商人勾勾手指就叫到脚边的羞耻里,现在,则完全是更高层次的打击。
他居然明里暗里指摘他的文章没有意义!!
那都是他捧出一颗赤子之心来忧国忧民的证据啊!意义何在?你说意义何在?!
“识文断字,饱览群书,就有义务做民之喉舌。现如今天下不太平,为百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