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岁那年的某个早上,老爹像往常一样一再交待我一人在家不可以靠近水井不可以玩火柴饭菜在桌上饿了自己吃之后,出门做工了。啊,我忘了说了,老爹他是个木匠,而且是个手艺娴熟的老木匠。从七八岁就开始当学徒,现在五十六岁,工龄有四十来年了,这在一带有点口碑,敦厚老实又勤劳,是个好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成家。我曾问过他几次,他说没人愿意嫁给他,因为他年轻时穷得只能养活自己,等日子过得不再紧巴巴时,年纪又上来了,倒是让人介绍个几个亲,有年轻的有徐娘半老的,有样貌丑陋的也有长得挺标致的。他没意见,可人家都不愿跟他。没说原因,反正就是不愿意。几次下来,他也不再奢望了,就这么蹉跎着。再后来,捡了我,一门心思就全放我身上了。扯远了。那天早上老爹出门后,我在门槛上坐了几分钟,确定他已经走远,马上跑回房,从厚重的衣箱下mo出一截木根和一把小刀,坐到屋檐下仔细学着老爹的手势刻——那时候太小,还不懂什么叫艺术,纯粹是喜欢拿刀划东西而已。我很用心的划着手上的木根,划一刀又高举着瞧一下,然后继续划。“吱呀”一声开门声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刀子不小心就划到自己手上了,冒了血珠。很疼,可我不敢叫,把手兜到身后,望着门口的老爹笑:“老爹,你回来啦。”“三儿,快看看!”老爹很兴奋的从身后拽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拉到我面前笑呵呵道:“三儿,老爹给你找了个伴。”我愣住,一下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盯着那小孩看。“你就叫艾晨吧,你六岁,是哥哥。”老爹对那孩子说。然后又指指我:“他叫艾三更,四岁,是弟弟。你要带着他喔。”“好啊。”艾晨从善如流笑应。“过这边来,我给你洗洗,瞧你身上脏的。”老爹把艾里拉到井边,把他那身破烂衣裳扒了,从晾衣杆上拿了块布,叫他坐进铝盆里,抹上肥皂一点点把他那身污腻洗掉。我站在屋檐下盯着,足足换了三盆水,艾晨才露了干净的皮肤。“三儿,进屋拿你衣衫给哥哥穿。”老爹叫。我噔噔跑进屋。“三儿,拿那条大的裤子。”老爹又扯着嗓子叫。我拿了自己最宽松的裤子和汗衫给艾晨穿上。老爹将艾晨转了一圈,把我们俩拉站一块儿,笑呵呵道:“你比三儿高一丁点,真看不出来有六岁了呢。”艾晨闻言伸手我在头顶上比划了一下,笑笑不语。老爹还在乐,大手在艾晨身上这扯扯那拉拉的。突然他叫道:“哎!这里怎么有血呢?”我一听吓坏了,刚进屋拿衣衫时竟然忘了把手上的刀子收好,这怎么办?藏哪儿呢?
“三儿!你手上拿的什么?”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凶器,就让老爹捉包了。乖乖地把手上的东西交到他手里。“割哪儿了?”“这儿。”我伸了左手姆指给他看。伤口已经凝血了。老爹把我拉到盆边,用肥皂把我的手洗干净,然后从工具箱里翻出一瓶药粉,洒了点在伤口上,再撕条胶布缠紧。做完这些后,他便拿着那根木根仔细地瞧着。良久,他问:“三儿,谁教你的?”“我跟老爹学的。”“哦?老爹什么时候教你的?”
“老爹每天晚上在屋里弄,我在旁边学的。”
“哦。”老爹将我搂进怀里,笑道:“三儿,等晚上老爹回来了,教你拿刀好不好?”“好啊。”“以后老爹教一样,你做一样。懂吗?”
“懂。”
“乖。好好护着这手,别给伤了。”
“知道。”
老爹放开我,对艾晨说:“小晨,你跟弟弟在家,老爹在去做工了。桌上有饭菜,叫三儿带你去吃。”“知道了。”老爹走后,艾晨笑眯眯看着我说:“三儿,我饿了。”
我带他进屋,帮他盛好饭,看他狼吞虎咽。
“哥。你还饿吗?”我问。
“吃饱了。”他把碗筷洗干净放进篮子里。回头对我笑:“三儿,你以后要一直叫我哥喔。”“好啊。”有个哥哥真好,虽然他从小就爱糊弄我,爱惹我生气,但我也知道,他很爱
护我。——三更。三更洗完澡,在房里看了一会书便到堂屋跟老爹学艺去了。这习惯从四岁之后便开始了。“老爹你看,三儿这手艺快赶你了。”艾晨将三更刚雕好的一块花窗格子递到老爹面前。老爹拿到灯下细细看,粗糙的手一寸寸mo着木块上的刀线。然后,皱纹纵横的脸笑成菊花样,眼里满是骄傲得意。“三儿这手艺不愁没饭吃了。”“哈,三儿,你以后也要当个木匠吗?”艾晨勾起嘴角问,口气里明显有着不屑。“当木匠怎么了?我要不是木匠,你们吃什么穿什么?!”老爹气唬唬斥道。“老爹,你坐下,别理他。”三更睨了艾晨一眼。“老爹,我问你个事儿,昨晚上我说梦话叫谁的名字了?”“嘿,你不说我倒忘了这事了。咱们三儿长大了,开始喜欢姑娘了。呵呵,三儿,你可别早恋啊。”“说什么呢!老爹,你说呀,我叫谁了?”“唔,好像叫啥妮来着。”老爹苦苦思索,未果。“不记得到底叫啥妮了。”就知道被诬赖了!三更狠瞪了艾晨一眼。却见他笑得无辜至极。心里一恼,话就冲出口了:“老爹,不是我…唔唔。”艾晨一手勒住他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迅速将他拖回房里。“笨蛋,你想让老爹以后天天盯我吗?”艾晨松开手,四平八稳躺上床道。“呵呵,难道让老爹盯我?看我是不是早恋?”“三儿。”艾晨抬脚将三更勾倒床上,翻身整个将他压住。“老爹可放心你这乖宝宝了。你就算真早恋了,他也不会盯你的。”“你又知道!”三更白了他一眼,随即又笑:“哥,那女孩儿叫什么呀?是你同学?”“小孩儿问这么多!”“说嘛哥,要不然保不准我明天说漏嘴喔。”
“你个臭小子!敢威胁你哥,嗯?”艾晨扯着一副恶人脸,压着嗓子道。“你说呀。”“三儿,巷尾李伯家那小女儿喜欢你喔。”
“别扯开话题。”
“你以后真要当木匠啊?考美院吧,当艺术家。”
“快说。”
“黄春妮。”
“啥?叫黄春妮?噢,呵呵。”三更笑得是只偷了腥了猫。“三儿,你喜欢李家那小女儿吗?噢,好像是叫李珊是吧?”“不喜欢。”“为什么呀?挺标致的。”
“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嘿,咱家三儿以后要娶个大美女呢。是这样吧?才子佳人就是这样演的。”“乱说。”“三儿,咱们家前面那一大片地被房开征了你知道吗?以后那儿就是高级住宅区或者别墅了。”“什么时候?!那咱家这片地呢?”“不知道呢,估计没事。前面那一片比较靠江,环境比咱这儿好。”“最好别征,要不然咱们就得住桥底了。”“呵呵,是啊,咱们家可买不起商品房。”这一片全是老旧的私人房,无户型可言。有点家底的人家建二层三层甚至四层,他们家,就一层。而且布局很怪异,只有一个大房间一个大厅一间院子。一家三口全睡一个房,老爹一张单人木床,兄弟俩睡高架床。这就是为什么老爹知道说梦话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