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傍晚,北凉原。
“明日之战,尹将军还有话说么?”百里霂抬起眼,问道。
“末将**”
尹翟站起身,刚开口,只听帐外一声疾呼。
“启禀大将军,灵州传来急报!”
“说。”
“四日前北凉王骑再次攻打灵州,他们以数千平民为盾,B迫白副将出城一战。”
百里霂拧起眉,看向传信的士卒:“结果如何?”
“灵州无碍,被俘百姓有八百名得以生还,”士卒俯下身去,话语中止不住哽咽之声,“白副将以身殉国。”
他话音刚落,耳边立刻传来众人的惊呼,士卒没有抬头,颤抖着继续道:“北凉王骑当夜向西北迁移,现今就在离此地不过百里的哲尔古扎营,而白副将的头颅就被他们悬在营帐之外。”
他说完,发现头顶上陡然没了声音,大将军像定住一般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连眼神都僵住了。
然而在座的并不只是百里霂,整个帐nei彻底地安静了下去,似乎有无形的气压笼yinJ在这里,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尹翟呆呆地站着,面孔有些扭曲:“白副将他**”
“你先下去。”百里霂突然低声道。
传信兵应了一声,低头退了出去。
“将军,”最先开口的,竟是平日最沉默寡言的李廷,他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解下了yao间的佩刀,放到了百里霂面前,
“末将请命。”
百里霂低头看了一眼佩刀,又看向他,面色僵冷着:“我知道你要请什么命,你也知道我不会应允。”
李廷直视着他,仍是低声道:“末将请命,T派五百轻骑突袭东南方北凉驻地。”
“突袭?”百里霂低低地冷笑了一声,“他们既然敢挂出白凡的头颅,就已做好了交战的准备,这时候不要说五百骑,就是给你五千骑也未必有用。”
李廷没有多说,只是淡淡问道:“将军,白凡与我们是同一年入的军籍吧?”他问完这一句,又重新走回了yin影里,就如同他方才从未离开一般。
百里霂看了他片刻,最终扭开了视线,向外走去。
“当年筹谋和亲时,乌兰曾与我们同行,我那时_geng本不曾察觉到这个nv人的心机,或者,我_geng本未曾去揣测过nv人的心思。”他掀开帘帐,看着帐外红云晚照,碧草连天,揪着帘帐的手却忽然握紧,“她果然是看透了我们,竟想到了向白凡下手。白凡军衔不高,论起军功也不过尔尔,但他一死,整个灵州无疑都要撼动。”
“且不说营外那些受过他教导的士卒,单说你们也都是与他同袍同泽,没有一个不是与他情谊shen厚,”百里霂一直背向众人,没有转过身,“李廷说得没错,我们同一年入伍,算来已相识十数载,这些年一直是我的副将**”
“他如今战死,头颅被敌人悬于帐外,两军虽相隔遥遥,但听士卒叙述之惨状,也如同亲眼所见一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让人听不清最后一句,“当真是切肤之痛。”
“将军,”尹翟上前问道,“北凉王骑既然向此赶来,那这夹击之势势不可免,我们为何不T头先取了王骑。毕竟**白副将的事一旦传开,士卒们大约都会情绪不定。我和李校尉他们想的也都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白副将他曝尸荒野,死不瞑目。”
“乌兰以白凡激我们,正如以百姓激白凡,”百里霂摔下厚重的粗皮帘帐,转过身,“只要我们出击,未必没有取胜的机会,但是从此以后,战局便要继续由他们控制,我们无论如何都只是被牵着鼻子走罢了。一旦丧失先机,败局恐怕在所难免。”
尹翟听着,微微皱起眉,似乎仍有些不解。
百里霂也没有不耐,低声解释道:“眼下北凉王骑前来极力挑衅,大约是他们没有攻下灵州之后,重新想起了吉达那批人马,乌兰不甘让北凉后方的最后一支强兵损毁,所以才来扰阵。我们如今T头,只会在短暂交手后看着王骑逃之夭夭,而再想将吉达B入绝路可就难了。”
“是,”尹翟低头想了想,“将军说得有道理。那么,为了不动摇军心,白副将的死讯是不是暂时不要传下去的好?”
“不!即刻传下去!”百里霂有些发狠,“这是北凉人激起的恨意,那就让他们看看,激怒炎军的下场。”
在众校尉陆续离开中军大帐后,最后一个身影也慢慢向门外退去。百里霂忽然抬起头,低声道:“曲舜,你过来。”
帐nei没有掌烛火,夕阳隔着帐篷映出昏黄的光,照在人脸上有些斑驳的诡异。从白凡的噩耗传来之后,曲舜一直没有任何话语,安静得像是木在了那里,此刻被百里叫住,才转过身,向回走了两步,仍然没有吭声。
“你要去哪?”百里忽然问道。
曲舜低着头,闷闷地回道:“回营。”
百里霂向他走近了些,忽然伸出手指捻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锐利的眼神直望进那双褐色瞳孔里:“曲舜,你竟会对我说谎了。”
青年的睫毛稍稍有些颤抖,垂下了眼睑。
百里霂放开了手指,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
“北凉王骑大营。”曲舜突然抬起头,回答。
百里霂像是怔住了,他仔细看着曲舜的脸:“我方才说的**”
“将军,”曲舜看起来十分疲倦,脸色也有些苍白,“末将知道将
军的决定是为了大局着想**我明白,我都明白**”
他重新低下头去,拳攥紧了,关节都绷得泛白:“可是白大哥他,他是我的大哥A!”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漏出哽咽之声,“我自十七岁从军就编在他麾下,他一直像对亲兄弟一样照顾我,现今我又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兄长死无全尸!”
百里霂低声长叹:“我知道**”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曲舜已紧了紧yao间的佩刀:“将军,我不会违背将令带出一兵一卒,只要取回白大哥的人头,我就立刻回来!”
他说完,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只听身后一声厉喝:“站住!”
曲舜的脚步稍稍一顿,却没有转回身去。
“你要去夺白凡的头颅?”百里霂冷冷地说道,“恐怕只会连自己的小命也要搭上。乌兰自放出这个消息的那日起,就备好了天罗地网等你去送死。”
“那又如何,”曲舜咬牙回道,“与其贪生怕死,让白大哥死不瞑目,倒不如豁出命去搏一搏!早从穿上这身战甲那刻起,我就不惜命了。”
他继续迈开脚步,却冷不防从背后被一把抱住了,铁甲撞击出铿然的声响,隔着镔铁,连怀抱都是冰冷坚硬的。
“别去,曲舜,”百里霂的话语少了严厉,露出些许无奈和_gan伤来,“你的命,我惜。”
心中一直紧绷的那_geng弦像是突然断裂,震得肺腑生疼,那gu疼痛从最shen处散开,堵在喉咙里,抽搐着却哭不出声音,只能背对着男人,流下满脸的泪来:“他们怎么能**”曲舜嘶哑地说道,“白大哥不会白死,我要让北凉蛮子偿命。”
“会有那么一天的。”百里霂低声说着,像是安we_i他,曲舜的泪水滴到了他的手上,竟让他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时间过去了十几年,年少时的记忆早就渐渐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初来灵州时,那个言语有些婆_M的新兵:“我姓白,叫白凡,平平凡凡的凡。”
就是这么个xi_ng格温和,相貌平平,身手一般的白凡,在自己险些被绞死时第一个站了出来,鼓动士卒起兵。记得那晚半个草料场被火燎了,两个人满脸狼狈坐在焦黑的木栏上说话。
“呵,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怕事的,怎么也没想到率先惹事的会是你。”
“我的确怕事A,”白凡笑笑,却又慢慢地放低了声音,“但我更怕失去血xi_ng,失去尊严。”
你终究因为血xi_ng失去生命,但就算头颅被敌人悬在高处俯视这片草原,你也没有失去尊严。
百里霂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年轻人,不住地低声抚we_i,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在安抚的不只是曲舜,也是自己那颗几乎被怒火燃着的nei心。
接近七月的北凉原上,盛夏即将过去,牧民们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聚集放牧。战火已经越燎越shen,除了归降炎国的部族之外,其余牧民不得不带着家眷与牲畜向北方迁徙。
而战火shen处的克什库仑已经是一片焦土,炎军的主力四面包抄,像苍鹰撵兔一般将北凉数十个部族中最强大的吉达大汗王与其残余人马困在了戈壁shen处的荒野里。
遍地的沙砾被灼热的阳光烤得滚烫,士卒们静静地守在空地里,握着枪戟,等待随时会发起突围的对手。
不远处的矮坡上有一小队人马,其中一匹*金的骏马格外显眼。
百里霂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只喝了一口,沾*了干裂的zhui唇后便塞上了木塞,重新抬起头望着头顶的云。
“将军,吉达自从昨日突围失败后就再没了动静,我们为何不干脆上前围攻,反而要在这里苦等。”
“这里还是我前年与苏漓来沙棘寨绘测地形时发现的,吉达是个棘手的人,他手下的军队也是如此,普通的围困_geng本无法将他们置于绝境。”百里霂望着发问的陆参将,“我们之所以大费周章地将他们赶到此处,正是因为,所围的这方圆十里没有水源。”
曲舜起先站得离他们远些,听了这话,不由得皱起眉:“我记得以前打猎时来过这里,前方丘陵外似乎有一口盐水井。”
不等百里霂说话,尹翟便已接口道:“曲将军说得不错,不过半年前末将便已奉了将军之令带人填埋了那口井。”
“这一战我已等了许久,”百里霂低声道,“所幸的是这几日不曾降雨,估mo着吉达军中储备的清水也该用尽了。我虽然命人送了劝降书,不过以他的xi_ng子,绝不会低头屈从,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他必然会集结全部兵力与我们殊死一搏。”
“报——”一名士卒忽然急急地冲到近前,“禀报大将军,有小gu人马冲入包围,向着吉达驻军去了,我们要追么?”
“多少人?”
“不过十数人,其中两人中箭坠马,看装束是王骑的人。”
百里霂拧起眉:“北凉王骑的大队人马可有踪迹?”
“回将军,据斥候所报,王骑营帐仍然在五十里开外,意图不明。”
“这样么**”百里霂低下头,竟淡淡笑了笑,“不必管他们,下去吧。”
此时的戈壁shen处,焦灼的阳光炙烤之下没有丝毫的*蔽,黑压压的大队人马中央是一个临时搭起的蓬帐,帐前旗上绘着吉达家族的族徽。
帐中稍微凉爽些,桌上竟然还放着一个盛着冰块的木盒,在这样的绝境,这简直是穷奢之物。穿着皮甲的矮壮男人背对着客人,抓起大把的冰块揉在脸上,融化的水珠沿着他*红的x_io_ng膛汩汩而下:“大汗也算想起我吉达了么,可惜她让你们带来的只是一箱冰块,而我们需要的是大批的清水。正如现今的克什库仑需要的是援军,而不是你们这些苍蝇般的说客。”
“吉达大汗王,请不要急着发牢*,”使者好脾气地笑着,“大汗已带着王骑前来为大汗王解围,只是炎国在后方布了棘手的防线,如果硬冲会折损我们大批的人马。”
“如果乌兰大汗只是让你来带这句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吉达转过身来,抖了抖他如同狮鬃般蓬乱的头发,“你知道我手下现在没有水喝,如果你再不走,说不定他们会扑上来咬断你们的喉管,喝你们的血。”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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