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赌徒、猎艳者与享乐者们而言,澳门无疑是个天堂。它具备了所有繁华而靡乱的大城市气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这里拥有数不胜数的大型商场、酒楼、夜总会、桑拿城、红灯区、秘密俱乐部……你可以尽情吃喝嫖赌抽,享尽人类的感觉器官所能承受的愉悦的极限。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钱。
我对以上的任何一种感官享受都没有兴趣。但是为了确保不被赌场门口的保安赶出来,我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名牌西装,修剪了发型(我坚决制止发型师在我脑袋上染各种奇怪的颜色,我喜欢纯黑。因此听见他无声地嘀咕了一句‘老土’),并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开了间豪华套房。
沐浴后我对着镜子刮胡渣。我看见镜子中宿主的身体,皮肤白皙、四肢修长,只是太单薄了点,肌肉线条淡淡的。我开始努力回忆“裴明昊”曾经看过的服装杂志,上面的男模特好像个个肌肉贲张、身材完美——但是我实在无法区别这一个与那一个之间有什么不同,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进一步改造身体的念头。——其实这个身体用起来挺舒服的,反应神经灵敏,系统协调xi_ng也不错,各个部分之间健康而充满活力地运作着,至少能顺利地使用三十年以上。这点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我吹干了湿漉漉的头发,然后按部就班地穿上那套刚买的铁灰色西装,打好领带。全身镜中映出了一个光鲜亮丽的身影,看上去像个含着银汤匙出生的纨绔子弟。这样的败家子形象我很满意,它在赌场里泛滥得犹如罐头里的沙丁鱼,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我拎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离开了酒店,打车前往澳门最大的赌场。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赌场里嘈杂的声音。钟声、电子音乐、硬币撞击金属盘的脆响,混合着人类急促的呼吸、懊恼或欣喜若狂的低叫……把箱子里的澳门币全部兑换成筹码后,我希望速战速决。
百家乐、廿
一点、轮盘、法国轮盘、番雄、大小、摇银机,项目多得令人眼花,但我只对转盘有点兴趣。38格红黑两色的轮盘,庄家的抽红率是526%,也就是轮盘每转100转,就有526次输掉的机会,比掷骰子输的速度快4倍,但是赢的利润相对也非常可观。
这种纯粹物理运动与几率计算的方式对我来说没有丝毫所谓的“运气”成分可言,你只要稍微计算一下投掷的力度、轮盘的旋转速度及其相对产生的各种作用力就行了。不过光凭目测对人类来说相当有难度,他们已经很习惯依赖大型计算机了。
这种游戏虽然简单,但还蛮有意思的。
我小试了一盘,然后开始放开手脚。
几个小时的时间,筹码在我面前像骨质增生一样疯狂地堆积起来,严重影响了我的视线,我不得不叫了两个侍应生把一堆堆的圆片挪到地上去。
我所在的轮盘旁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他们瞠目结舌地盯着我,好像我是哪个星球的异形入侵地球后被逮住关在笼子里。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彪形大汉们用无线电不间断地联络着,眼神闪烁地朝我这儿飘过来。
我想差不多是该收手的时候了。反正今天我只是来体验一番的,明天我准备飞往美国。
筹码兑换了无数沓澳门币,装了满满四个手提箱,我懒得去数到底有多少。
走到门口的我被三个彬彬有礼的保安拦住了。
“裴先生,我们老板非常佩服您精湛的赌技,所以诚邀您前往楼上的贵宾休息室喝杯茶。”
“这算什么,额外服务吗?”
“您放心,我们老板绝对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见识一下您无与伦比的赌技而已。恳请务必赏脸。”
我想就算我不赏这个脸,直接走出去,他们也未必能拿我怎么样。
但我不打算这么做。我那敏感颤动着的神经末梢告诉我,“可以”选择上楼。
贵宾专用电梯一直爬升到十三层,而后“叮”的一声停了下来。我被领一间精致豪华到连五星级饭店的总统套房都相形见绌的房间里。
保安们迅速退下去。我孤立地站在诺大的房间中央,旁边是一组看上去就让人坐着不想爬起来的沙发,但我没看它们,我盯着房间最深处的地方。
在落地窗前那组背光的沙发上坐着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或许实际年龄更大一点,我无法肯定。他有一头纯黑的短发和相同颜色的眼睛,这跟我多见过的大多数人黑中带棕、褐的发色与瞳色不同。至于容貌与他其他同类之间的区别,我不太分辨得出来。他的身旁站着两个铁塔似的保镖,雕像一般面无表情。
“请坐,裴先生。”
他沉稳地说,声线低沉浑厚。
我依言在沙发上坐下,在尽量合乎礼仪的范围内将我的身体摆成最舒适的造型。
“我现在既不想喝茶,也没空吃夜宵,”我直截了当地说,“但是我知道在消除你的疑心之前,无法离开这个房间。所以请你抓紧时间。”
他轻笑了一声,听上去更像个带着嘲讽意味的鼻音。“我喜欢跟裴先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这省去了许多浪费在无聊的客套与试探之上的时间。既然彼此心里都有数,那鄙人能不能开门见山地问一问——裴先生觉得,对于一个从未在澳门任何一家赌场露过面、在各国赌界中也完全没有半点记录的二十五岁年轻人,竟然能够做到一百七十五圈转盘,每一盘稳赢不输,原因是什么?”
看来他在这几个小时中一点也没闲着,把我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了。我不仅有点好奇,他知不知道“我”曾经从25层楼顶跳下来的事?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是佩服我的赌技呢,还是怀疑我出老千?”我毫不客气地反问。
“或许我更倾向于第三种可能,你拥有特异功能。”他暗含讽刺地回答。
我冷笑起来:“很可惜,这种
说法很不科学。”
我清楚人类的劣根xi_ng,他们习惯把所有以他们目前为止极其有限的科技无法作出解释的现象,统统归为三个字:“不科学”。
这个男人自然也不例外。他九成九是在怀疑我出老千。
他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在我的脸和身体上划过来划过去,不过我敢肯定他不会有任何斩获。
“既然裴先生的赌技如此精湛,不好好见识一下也太失礼了。”他动作优雅地朝身前桌面一抹,不怀好意地挑了挑唇角,“在一副扑克中找出黑桃a,对你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我低头看了一眼紫檀木桌面,扑克牌整齐细密地排列成一行,底朝上。
确实易如反掌。
我的手指沿着一张张牌底缓缓抚过,感觉一道咄咄逼人的目光聚焦在我的指尖,要是中间塞进一面放大镜,它们可能已经燃烧起来了。
手指移到最后一张牌面,停顿了一下。
对面的男人不动声色,定力过人。
我忽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站定。我靠他太近,已经超过了人类对陌生个体心理距离的最低防线,他身后的两个保镖有些沉不住气了,我能感觉到他们全身的肌肉条件反sh_e地轻微收缩着。
他做了个微不可察的手势,保镖们瞬间又恢复成了两尊雕像。
我的手指从他西装的领口间伸进去,隔着薄薄的衬衫,指尖传来温热硬实的触感。这是一副比我现在这个躯壳更加健康、结实,也更加充满活力与生命力的人类身体,我突然间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想把面前的这个身体据为己有!
虽然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指下的身体却在那瞬间绷紧了。
这个人类的直觉强得异乎寻常,如果打他的主意,可能会有点麻烦。
我基本上放弃了这个自寻烦恼的想法。
有点兴意阑珊地抽回手指,指间夹着一张扑克牌。
黑桃a。
“真是了不起!我现在不得不对裴先生的超凡能力表示由衷的钦佩了。”他象征xi_ng地拍了几下手掌,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解。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解读人类细微的表情变化并非我的强项。
“过奖了。既然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那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当然可以。”他递来一张白金名片,“如果裴先生愿意的话,能不能和你交个朋友?”
我接过名片,扫了一眼。
何远飞。
“裴明昊。”我说,“不过我没有名片可以交换。”
“哦?”他的语气流露出三分不解与好奇,火候拿捏得恰倒好处,“那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裴先生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无业游民。”
我自认为回答得很真实,不过我猜想对面那个男人绝对不会相信。
果然,他摆出一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不会勉强”的微笑。
“既然这样的话,我这里有一份前景非常可观的工作想介绍给裴先生,不知你愿不愿意接受?”
鱼饵开始垂下水面了。
“愿闻其详。”
“裴先生应该知道,全澳门的名赌场几乎都是我旗下的娱乐公司经营。”他慢条斯理地轻扯着鱼杆
,“由于近几年澳门业的壮大,我们急需像裴先生这样身手不凡的优秀人才,不知裴先生对加入我公司发展有没有兴趣?”
“这个……”我故意迟疑了片刻,“能否让我考虑考虑?”
“没问题。如果裴先生做出决定,可以按名片上的号码打给我,我随时恭候你的回答。”他微笑着握了握我的手,志在必得。“我派人护送裴先生回酒店。”
“不用劳烦何老板,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没有坚持。
我全身而退。
回到酒店的房间后已经是后半夜一点半。
我小睡了几个小时,然后往民航中心打了个电话,预定一张明天飞往美国拉斯维加斯的机票。
何远飞撒下的鱼饵很诱人。而且我相信如果真的加盟他旗下,前景不止非常可观。
可是对于我来说,这种方法收效甚微,耗费的时间也太长。
我的目标非常明确。
10亿美金。——我想得到的东西最少也要这个数才有希望。
我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期限。
得到民航中心的确定回复后,我又倒头大睡。
但我万万没有意料到的是,我还是低估了人类大脑的思维能力。——某些人类。
这一点小小的疏忽给我的未来所带来的,几乎是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