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方朔此次出海选的是一艘三帆楼船,从数量上看规模不算大,但从质量上看……这船光甲板上的建筑就足有三层,高十余丈,每层均设女墙,墙上开箭穴,两边各三十桨,船首配冲角,满满当当可载一千人。
当第一次看到这艘庞然巨物的时候,从未出过海的我再次为燕穆侯的财大气粗而叹为观止。
“这种楼船整个大夏都不会超过百艘。”程小雨站在我身旁说道。
我看港口还停着几艘一模一样的战船,于是道:“有船不用,只带了百来号人,都要出发了连要找什么东西都不告诉我们,看样子侯爷很怕人多嘴杂xie露天机啊,这次远航难道真的是去寻长生不老药的?”
程小雨无所谓地道:“谁知道呢?要是这是搜贼船,左右都上了,再想下也难了,不如静观其变。”
我看着眼前的庞大船只,叹了口气:“说的也是。”
等人全部上船了,我和程小雨又一起挤到甲板上看起锚。
当楼船底部的巨大木浆缓缓划动,整体开始朝着港口外驶去时,我俩不约而同惊叹出声。
而此时,朝阳初升,将云与海面染成了赤金,波光粼粼,霞光万丈,景色美不胜收。
晨风徐徐吹过,可能是觉得这景色太美了,程小雨和我手肘支在船舷上,谁也没说话,托着下巴看了许久许久。
忽然,我似有所感,一转头看向船舱最高那层,猝不及防地,与一双同样波光潋滟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齐方朔站在最高处长眺远方,身边跟着齐英,可能只是无意间瞥了眼我这边,就被我抓个正着。
出于礼节,我只好微微拱手朝他行了一礼,而对方也以颔首回了一礼。
可能是甲板上风大,他身上披了件暗红色的鹤氅,相当打眼。
而就在此时,绘着金燕纹章的巨大船帆被缓缓放下,从我这个角度看去,与齐方朔的身姿相得益彰,简直配得宛如一幅画般。
从刚刚无意间的一对视开始齐方朔很快就移开了目光,我却一直挪不开眼睛,呆呆仰脖子往上看,看得程小雨都察觉到不对转过身学我的样子仰头看过去。
“你在看帆还是人?”
他的声音宛若惊雷,劈得我一哆嗦,慌忙收回视线。
“当然是帆了!”
程小雨怪腔怪调地“哼哼”了一声,明显不信。
我却是不管他信不信了,又看了眼齐方朔的方向,抬腿往船舱里走,任程小雨在后面叫也不停。
因为这次带的人少,船舱内的房间一人一间都有剩,仆从与寻常士兵住在底层,大部分侯府的侍卫和齐方朔请来的外援都住在二层,而齐方朔本人和他的亲卫则住在顶层。
我本来也是住在二层的,和黄明还有程小雨是邻居,但是船才开没多久我就感觉不对了,整个人晕的厉害,胃里更是一阵阵翻搅,没多会儿就把早上吃的全吐了,吐得是y_u仙y_u死。
齐英知道我疰船后,命人给我煮了许多银丹草,水当药服下,草就嚼碎了敷在额上,可惜收效甚微。
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程小雨向齐英抗议说我吐得大家食不下咽,强烈要求把我调走。
然后我的房间就被调到了顶层,与齐方朔一层。
不知道是不是顶层高,摇晃的不是那么厉害的原因,我的疰船之症竟很快有所缓解,除了仍食y_u不振外,吐倒是不吐了,脸也恢复了血色。
经此一役,黄明和程小雨便总笑话我娇气,说我跟个小娘子孕吐一样,气得我简直想吐他们一身。
在海上没什么波澜的行驶了一个月,每天除了看海就是自己找事做,楼船再大两三天也逛遍了,剩下的日子真是百无聊赖,每天闲得发慌。
但如果我一早知道接下去要遭遇的事,我一定会祈求老天让我一直这么无聊下去。
这天傍晚其实已有征兆。先是云层,严严实实遮挡了天空,不时闪动雷光,昭示着随时降临的狂风暴雨。接着是海浪,颠簸更甚,就连身处顶层都能感觉到船体的剧烈摇晃。
管带通告全船说是夜晚会有雷暴,要大家做好准备。而在这种天气下大伙儿也没了玩乐的心,基本上用过晚膳就各回各家休息了。
我因为怕晕,还特地问随行大夫要了可致人昏睡的药丸在睡前服下,准备来个一觉到天亮。
没想到的是,我半夜就醒了。
船体猛地倾斜,我从床上毫无预警地滚了下来,瞬间就给惊醒了。
窗户早已被狂风吹开,豆大的雨点夹杂腥咸的海风怒啸着拍打在我的脸上,雷声震耳y_u聋,让人怀疑下一刻就要劈在船上,或者已经劈在了船上。
我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往门外跑,扒住门框的时候就看到外面的走廊呼啦啦站了一排人,手上都抓住一条系在女墙上的绳子,让自己不至被甩出去。
黑风孽海,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凡人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看着一个空位,赶紧跌跌撞撞冲过去抓住绳子,打在脸上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海水,没一会儿全身就湿透了。
突然一个大浪,船猛烈地颠簸了一下,我没抓稳,整个人往后摔去。正在暗暗叫糟之时,后背撞进了一个结实的x_io_ng膛,腰上一紧,我低头看去,揽着我的那只手,拇指和食指上分别戴着枚银指套。
我竟然摔到齐方朔怀里了!
“侯爷!
”我赶紧抓住一边的绳索,但非常时期,没法随意变换姿势,后背还是紧紧贴着身后的人,“你当心……别戳到我!”我在风里大声吼叫。
“闭嘴!”低沉中带着点怒气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在这个冰冷的雨夜竟奇迹般地让我感受到了一点烫人的温度。
我身上只穿了亵衣亵裤,被雨水一打,薄薄一层就这么贴在了身体上,要是一个人肯定挺冷的,但两个人贴一起互相传递着体温,反而不觉寒冷。刚刚随便那么一瞥的时候我还看到有人只穿了一条裤子打赤膊的,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脱光睡觉的习惯,不然就算安全活到天亮,恐怕也没有脸再面对大家了。
又一个大浪袭来,我耳边响起齐方朔的声音:“抓紧我!”他话音方落,船体就猛地腾空再落下,我反sh_exi_ng地用空余的那只手抓紧腰上那截手臂,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侯爷!我们……我们会不会死?”实在不怪我说丧气话,任谁都不会觉得这种天气我们还有命活。
齐方朔的声音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我觉得他一定很想就这么把我抛下海去:“有我在,你死不了!”他喘息着道。
过了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风浪好像小点了。然后,方才一直被恐惧压倒的另一种感觉立刻涌了上来,鲜明地不容我忽视。
“侯爷,我想吐!”我苦着脸道。
腰上的手更紧了:“憋着!”
我赶忙用手堵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到最后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雨停了,海浪也小了,我躺在走廊的地板上,穿着湿哒哒的衣裤,风一吹就直打哆嗦。
我一下坐起身,发现其他人也都横七竖八地瘫坐在走廊各处休息,显然是被昨晚的风浪折腾的够呛。
看向自己身后,果然看到同样一身狼狈的齐方朔。
他靠在木栏上,双眼微闭,呼吸平缓,半干的发披散在肩头,有一些挡住了他俊美的脸,我微一愣神,伸出手探向他,想要帮他把头发拨开。
但还没碰到,对方的双眸就蓦地睁开了,与我的视线对个正着。
我心一颤,手临时转了个方向,改为给他掖了掖衣襟。
“当心着凉……”
他定定看着我,没表态没说话,过了会儿自己整理了下凌乱的衣服,从地上站了起来。
“齐英!”
“在!”齐英从一群侍卫里站起来,赤l_uo着精壮的上身。
齐方朔眉头紧蹙,不怒自威,利落地发号施令:“带人迅速清点损失,统计伤亡人数,安排船医诊治。然后将管带找来见我,他要是死了就带副管过来!”
齐英领命,恭敬道了声“是”。
走廊迅速空了下来,齐英带着一队人马就下了楼。同时齐方朔也转身回了房,我猜是换衣服去了,他们这些贵族子弟,总是面子大过一切的。
虽然身上还穿着湿衣服,但我仍决定下楼先确定程小雨他们的安危。我们在三层都弄得这么狼狈,真不知道他们二层甚至一层的怎么熬过昨晚的,昨天我隐隐约约有听到尖叫和喊救命的声音,希望不是他们。
当我急急赶到二层的时候,几乎和楼上一样,满地狼藉,路过某几间房的时候还能听到里面发出的唉唉痛叫,想是有人伤着了。
我见程小雨的房门开着,就一边往里冲嘴里一边嚷着:“怎么样怎么样?还活着吗?”
然后就看到程小雨和黄明一齐转头望向我。
程小雨坐在凳子上,x_io_ng口缠着一圈纱布,隐隐透出血色,黄明正在他背后为其包扎。小乖则站在一旁的架子上梳理羽毛,因为浑身被淋湿了,整只鹰看着都缩小了一圈。
“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是地府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程小雨没好气地说道。
我见他中气十足,知道他这是小伤,也就不怎么担心了。
“程少侠你这身手不行啊,黄明不懂武功的人都没事,你怎么反倒受伤了?丢不丢人?”从地上扶起一把凳子坐下,继续道,“你们这层除了你还有人受伤吗?”
程小雨白眼都要飞到天上去了,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黄明笑着道:“你别挤兑他了,他这伤是被小乖挠的。昨晚风大雨大,他怕小乖被甩出船舱,只好将鸟塞进自己怀里一直搂着。小乖的爪子多利啊?没把他心窝挠穿就不错了。”
我啧啧两声,扫视了圈屋内东倒西歪的家具,说:“其他人还好吗?”
黄明道:“我们院十个人,除了晓雨还有隔壁的何大壮不小心磕破了头,其他人倒是没事。你们呢?”
我觉得有些冷,于是mo跑到程小雨床上mo了mo被角,发现是干的,愉快地蹦了上去,气得程小雨要拿凳子砸我,好险被黄明劝住了。
我把被子披到头上,抱住膝盖,只露出一张脸对着外面。
“我们在最高那层,你们都没事我们能有什么事?昨晚风浪那么吓人,我还以为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呢,还好是虚惊一场,真是老天保佑。”
一度我差点以为自己要去见师父他们了,还在想师姐一个人可怎么办,她没有我的消息不知要急成什么样。要是她忍不住卜卦求问了我的生死,通过这种方式知道了我的死讯,该有多伤心?
好在有惊无险。
“怂蛋!”程小雨嘲笑我。
黄明这时替他包扎好了,拍拍他的肩:“好了,小雨你活动活动看会不会太紧?”
“哦,好……”
两人说话间,我突然感到指尖一痛,奇怪地将手递到眼前,发现右手食指上有个很深的小口子,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戳到的一样。
什么时候……
“啊!”我很快意识到,造成这个伤口的元凶可能是齐方朔的银指套。
程小雨说,那东西是专门用来放血和试毒的,至于是放什么东西的血,他讳莫如深。
不过,还好齐方朔是用来试毒而不是下毒的。我一边吮吸着伤口一边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