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扎克瑞亚斯庄园时我十八岁,站在那个宏伟的城堡面前,完全被吓尿了。我连这座城堡的名字都念不出来,在门口不敢进去,足足傻了一两分钟才敢颤巍巍问管家:“这是我的?”
管家说:“方圆五百里都是您的庄园,罗杰老爷。”
“五百里外呢?”我下意识问。
“那是您的领地。”管家说。
我听得差点脚下一软,险些绊倒在门框上。
我在最糟糕的十四区出生,有幸活到十五六岁闯进十三区,已经觉得自己特了不起。身为街头混混,我们只要关心那条街的老大是谁,想多的人还能叫出区长的名字,领主?什么什么公爵?关老子屁事。
还真关我的事。
我在一个清晨被人破门而入,塞进马车一路狂奔。绑架我的人说公爵快死了,我是他唯一的后裔,哪怕是私生子也需担负重任。他们不听我解释,把我拎去洗刷换衣服,关进一个卧室。
我整个人昏头转向,对这天降的馅饼毫无真实感,觉得哪个黑巫师要我的内脏来救贵人的可能xi_ng还大点。但左右我烂命一条,床软,衣服好,吃得好,吃饱了上路也不亏。一天后有仆人把我拉出去摆弄比划了半天,此后其他日子全是吃吃睡睡,过了半个月,终于有人把我带出去,领进一个大卧室。
给我带路的女仆停在门口,卧室里头就四个人,我,站在床边的管家,躺在床上的老头子,还有一个坐在床边的男人。那个男人握着老头子的手,也不抬头看我,说:“您的继承者已经来了。”
那个老头子头发全白,呼哧呼哧喘气,有一张算不上很老、不怒自威的脸,躺在那里架子很大,站起来肯定比我高。他闻言猛地扭过头来,看着我,眼中冒着凶光,吓得我龇了龇牙,寻思着要不要对他挥挥手以示友好。没等我这么做,老头已经飞快地扭了回去,瞪着那个男人,脸涨得通红。
“我一定会替您照顾好罗杰少爷。”男人平静地说,“请安心吧,肖恩老爷。”
老头反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腕,抓得死紧,回光返照一样力气老大。我在旁边看着,都怀疑他要把那男人的手抓断。话说回来,这人的手腕看着真细,白白嫩嫩,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一个男人都长着这种手。我忍不住打量男人的脸,从他对着我的那小半个侧脸来看,他不算年轻,灰色头发整整齐齐往后梳,黄眼睛,表情毫无变化,好像没人攥着他的手正往死里掐。
“我会好好辅佐罗杰少爷,照顾好您的领地,完成未尽之事。”他说,“不用担心。”
然而老头没半点放心的意思,他看起来更激动了,张开了嘴巴,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几乎要从床上爬起来。这么精神倒不像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啊。我还没想完,只听噗通一声,老头倒回枕头上,双眼圆睁,不喘气了。
“一路平安,肖恩老爷。”管家深深鞠躬,伸手合上了老头的眼睛。他直起身,又说:“节哀顺变,杰弗里先生,罗杰老爷。”
“等等!”我连忙插嘴,“一早就想说,你们是不是弄错人了?我十四区出生,你们老爷把私生子丢那儿?”
“您的母亲是凯蒂夫人吧?”
我愣了一下,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长这么大,我跟敢叫老妈“臭婊子”的垃圾打了无数次架,还是头一次听见她被叫成“夫人”。谁都知道红发凯蒂美则美矣,脑子不好使,多亏被老鸨赏口饭吃才没糊里糊涂把自己弄死。我出生前有个小头目挺中意她,以为我是他的种,花钱赎了凯蒂把我全须全尾生下来—
—结果我一头黄毛,便宜爹是黑毛。我被叫着野种从小打到大,十五岁时老妈被继父打死了,我往那j_ia_n人x_io_ng口捅了一刀,自此正式走上居无定所的混混之路。
言而总之,要是我有个牛逼哄哄的亲爹,之前十八年,他死到哪里去了?
“我妈是叫凯蒂没错,但她都不知道我是谁的种。”我抱起胳膊,往床上的尸体努了努嘴,“你说这是我爸?他都多大了?十八年前还能硬吗?”
“您的确是扎克瑞亚斯家族的后裔。”管家不受挑衅,依然彬彬有礼地说,“您的红色斗气就是证据。”
我闭上了嘴巴,被惊出一生冷汗。
非贵族能练出斗气的少而又少,在十区开外的混乱地方受人欢迎也糟贼惦记,在帮派里待遇虽然会变好,但一打起来就是其他帮派的重点打击对象。我自家人知自家事,半桶水的微弱斗气基本一击完了敌人不躺我就躺,还是当它不存在为好。除了刚觉醒斗气还不太会控制的头半年,还有不得不使用好捅死j_ia_n人后爹的那一次,我根本没用过斗气。
他们到底怎么知道的?
“领主的权力超乎您的想象。”那个男人终于站了起来,对我微微欠身,说:“我是杰弗里,在未来我与康拉德先生,”管家欠了欠身,“将一起辅佐您成为一名优秀的领主,请您不必担心。”
我只好点头,心里一片茫然。
“那么,请允许我先带您去更衣室吧,距离晚宴还有三小时,我想您能在此之前学会合适的应对方法。”
“晚宴?”
“宣布您成为新领主的晚宴。”他微笑着说。
我整个人有点懵,因为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反而陷入了一种自暴自弃的平静。我在这超然的平静中凝视着杰弗里的正脸,从他整齐的发型到琥珀色的眼珠——那两只眼珠简直像做出来的假玩意,眸色太透亮,瞳孔不太圆,仿佛两枚橄榄核——心里想着继续看下去我会不会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哪个臭烘烘的地板上。
我没有醒,管家和杰弗里都没有动,神色未变得仿佛我并没有站在原地犯傻一样。
我清了清嗓子,说:“那就去吧。”
数分钟后我见识到了贵族的更衣室有多奢华,明亮的灯光下有一人高的落地镜,而更衣室的大小足以让四五个混混在里面开乱交派对。这念头让我有点后背发麻,鉴于现在杰弗里正站在我面前,用羊皮手套覆盖的双手整理我的领子。
没有一个仆人进来,杰弗里亲自为我换上礼服,试穿了好几套。每一套衣服都非常贴身,他说这是按照我的尺寸量身定制的。他给我讲哪种礼服要在什么地方穿,优点缺点在于哪里哪里,待会儿的宴会上我需要怎么做。十句话里我大概听进了两句,得怪他讲得太复杂,以及他本人太让人分心。
在大灯下他与我贴得这么近,有几根眼睫毛都能看清。杰弗里长得很好看,白白净净整整齐齐——事先说一下我没上过学,字都不识,别指望我用多贴切的词汇,反正就是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
好看的男人。他看着细皮嫩肉,却有种独特的沉静气质,更像一个老人。“你几岁?”我脱口而出。他停下讲解,说:“四十。”
这真叫我大吃一惊,我本以为他顶多比我大十几岁。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错,三十出头的人还没有他那种像陈酒一样、能让人一不小心就摔进去的眼睛。杰弗里保养得很好,皱纹很少,一看就是表情不太丰富的人。他从头到脚透着股精心修饰的昂贵气味,难免让一直穷得叮当响的我有点不爽。这家伙看着忒假,要是此前在路上遇到,我肯定要在背后啐一口。
但他的手又如此细心温柔,把手指垫在领口和我的脖子之间,让立领上的针扣不冰到我。他调整裤脚时会单膝跪下,耐心地把褶皱抚平。他给我扣扣子的专注神情让我心里发胀,回答我的蠢问题,讲话的方式优雅又不拽文,听着就很舒服。他这么照顾我就好像——擦,说出来特别娘唧唧——就好像他关心我一样,上一个这么做的人还是我老妈,在她不犯病的时候。
我有点不自在了,杰弗里贴心地结束了更衣室之行,带我去不久后要开宴会的大厅,告诉我谁谁谁会来,我需要怎么走,坐到哪里,怎么用餐。这堆东西一时记不下来,他安we_i我到时候可以听他暗示,还手把手教我怎么用餐具。他修长优美的手指覆在我粗糙而布满小伤疤的手上,体温透过羊皮手套传递到我身上,我的手指一哆嗦,餐刀叮当一声掉到地上。
“抱歉,我让你不舒服了吗?”他歉意地后退道。
“呃,没,有点不习惯,继续?”我说。
我没感到不舒服,我感到不自在,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我不是个初哥,混乱的地方大家都很有一天算一天,我跟男人女人都搞过,两边都有兴趣。这里的问题是,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不知道自己想让杰弗里亲昵地抱抱我,像个老师,像个母亲;还是让他在我面前双膝着地,然后,当然,接下来发生的不是整理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