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收尾的作品并非都是太监文,也许...就好比你追求一个人,最终她(他)并非属于你。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尤记得一双凝脂柔荑伸过来,在我周身上下拍了一遍。

「转一圈。」我听见那个略为沙哑的、不似寻常伶人的声音轻道。

我还在懵懂,便被四姑婶强拧着转过半圈,赔笑道:「魏老板,我家这娃子可是个吃开口饭的料,您看看这模样,这身段,莫说这十里八乡的,就是西安省城,也找不出个这样顶尖儿的。」

分明是夸赞的话,身後的M_亲却「哇」地一声哭了,偏又不敢放声,抽搐蜷*在那儿,可怜见的。

那只手又伸了过来,这一次却是捏着我的下巴,指甲掐进我的脸颊,疼得我龇牙咧zhui:「模样儿倒是还行,就是骨头太硬年纪也大,怕是不好琢磨——可是想好了入这行?签的可是死契。」後半话却是对我M_亲说的,冷冷冰冰,淡淡漠漠。

我那兼职人牙子的四姑婶飞快地应了:「想好了想好了。」拿了文书给M_亲,「大妹子,横竖是要画押的,你也想给孩子大哥讨门Xi妇吧?」

M_亲忽然推开她,扑到我身前,搂着我大作悲声。我木然地任她哭闹,其实我一直都知道M_亲今天早上破天荒地煮了个_chicken_蛋,为我穿了一身只有六个补丁的新_yi,是因为以後她再也见不到我了,我要为我那个已经二十五岁的大哥换回一个Xi妇。

也好吧**我从小瘦弱做不得多少农活,手脚也笨比不得姐姐们还能缝补浆洗,除了吃喝撒拉对家里毫无助益,卖了我,是唯一的选择罢。

堂上一直坐着的人起来了,他很好看,连走路都带着种别人没有的风姿,他走到M_亲面前,递过一个银锞子,却是语带讥诮:「既然都将人当畜生一样地卖了,还哭什麽。」

我呆了一下,才反应到他说的畜生是我,M_亲气怔了,却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最终还是在四姑婶的劝说下被拉走了,手里自然是紧紧地抓着我的卖身钱。

然後男人漠然地看着我:「你叫什麽?」「狗剩子。」我还记恨他叫我畜生,没想告诉他真话,反正我知道打入了这门,叫什麽便也不重要了。他居然也点了点头,「好,狗剩子,从今後银货两讫,你与你家便断了干系,你入我门来,我之於你,便如师,如父,如主,一生不改,可听好了?」

我忽然有点气闷,那时候太小,还不明白那种_gan觉便叫做心酸——我从此後,便是无父无M_、天厌地弃的「狗剩子」了。

我後来知道,买我的人叫做魏长生,乃是这西安城中头一号的名角儿,他的秦腔,在八百里秦川都如雷贯耳。我不知道该不该诧异他能买下我,因为我的的确确,不是个学戏的料子。

打入门来,师父便辞了小厮,我寅时便得起床,伺候他净面抹脸穿D齐整後便得开始练功、习字,酉时造饭,伺候师父吃完了,洗碗擦地洗_yi铺床叠被才能吃饭,吃完吊嗓一个时辰,亥时方能入睡,天天如是。

其实在我第一日开口後,师父便皱着眉让我以後先不必唱了,於是练身段;在我捏着兰花指走了一圈後,师父便望了望天让我以後也不必走了;再然後甩下一副木跷,道:「练。」

我瞪着那个不到三寸已磨得光滑的硬跷,忽然打了个寒颤。他居高临下:「穿Jin_qu。」我战战兢兢地tao了下,刚进了脚趾便卡住了,他捏着我的脚踝用力向下扳,几乎垂直着硬塞了Jin_qu,骨折一般地疼。

「起来,走。」

我怕我惹他不高兴,他会向M_亲要回那点银子,我唯一的好处也不过在「能忍」二字而已。於是强忍着眼泪刚走了一步,便如踩在刀尖子上一般,那一点微末点地的脚趾_geng本承受不了body的重压,我轰然倒下。

他的声音便远在天边一般:「起来,走。」

我咬牙,挣紮着爬起来,再摔。

「起来,走。」

「起来。走!」

「起来!走!」

我摔得鼻青脸肿

,脚面已经火烧火燎地疼,实在撑不住了。他蹲下身子,看着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我:「起来**」

我摇头,我宁可断了这双tui。

他忽然一掌刮到我脸上,随即左右开工连打了三十几下——他平日在台上素来婀娜娇弱,谁承想有这般大的气力。

「不会唱,没身资,那是天不赏你这口饭,但是这跷功却是你能练得了的,只要你用心!天亡你不怕,己亡你才是这世上最窝囊的事!没走十圈,不准吃饭!」

我紫*着脸皮,「呸」地吐出一颗带血牙齿,第一次开始恨一个人。

我知道这跷功是他的独创,为的是在台上踩出步步生莲的美_gan。我不懂欣赏不想欣赏,但为了赌一口气,强撑着每天穿跷走路,饿得头晕眼花一摇三晃,磨得脚背燎起水泡、脚趾新起硬茧,才总算摇摇晃晃地走下一圈。每天sChuang睡觉的时候,看着自己那团已不能叫脚的血r,心里便有那麽一点点开始想念不知何处的M_亲。

忽然帘子打开,师父走进来,我忙把自己的脚掖进被子里,不想再被他嘲笑。他却看见了,道:「伸出来。」

我低着头,直到顶上传来压抑的闷声:「伸出来。」伺候他久了,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奏,只好不甘不愿地伸出脚来。

「很好,快烂光了。你很快便可以不用练功,做一辈子的小厮,正好如你的意!」

我看了他一眼,不做辩驳,只是滑下炕拿血淋淋的一双脚又往木跷里塞,他喝了声:「作死麽你!」一直背在身後的手丢出个药包,「泡着,看了怪腌臜的。」

我愣了下,他干脆到门口端了木盆进来,药粉泡开了,抓着我的脚就往里浸,我哆嗦了一下,死死地咬住下唇,还是忍不住惨叫半声,全身筛子似地抖。

他看了我一眼,将脚提起来,拿布轻轻按去血沫,再一次浸了Jin_qu,如此反复数次,我已经j疲力竭痛得快昏厥过去了,他一边上药一边道:「小脚一双,眼泪一缸,都这麽过来的**」我恍恍惚惚地听见,才惊觉已经不自禁地泪流满面,觉得有些丢脸,便咬着牙偏过头去,不想看他。

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出去後很快又折了回来,在我枕边摆了个新的木跷:「明儿起,你穿这双文跷吧。」我扭头去看,是个新造的硬跷,比我这些天穿的都大了一圈——跷分文武,文跷较武的大些。「你一来便让穿我那武跷,原是我太心急了**你毕竟不同当日的**」许久,才闻得一声轻叹,沙哑却着实好听的声音,飘飘然然,怪道人说听魏长生唱戏犹如吃了人参果,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没一处不畅快。

我第一次知道那日给我的正是他平日穿着的武跷,师父与我一般,原都是川人,多年辗转流离,十三岁被父M_卖进秦班,半路出家学艺尤难,硬是起早Mo黑,唱做念打地出了师,没红多久却又倒了仓,落魄无形,被班主卖进秦楼楚馆当资,一年後却另辟蹊径,独创「鬼嗓」,死死活活,终究还是回了梨园行,个中辛苦堪为血泪交融。我好像忽然有些明了,为什麽那麽多有资质的孩子里面,他单单挑中了我。

於是也一般地咬了牙,和着血,起早贪黑日以继夜地练跷功,练身段,练腔嗓。

三年之後我出师,有了自己的名字,叫陈银官。

之後师父对我说:「银官儿,咱们进京。」

我没有异议,这麽些年身如浮萍,早已习惯了随他所愿。这西安城虽大,却容不下我那野心勃勃一心问鼎梨园的师父。

於是毫无悬念地一鸣惊人,名动京师。魏长生艺帜高举,Yan名四播,达官显贵千金缠头而不得一见,直到——直到遇见了他。

师父那晚上少有地xing_fen,我打了水进来,伺候他卸妆,他说:「银官儿,那可是和中堂,咱大清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宰辅!」

这是第十回说了吧?我拿手巾细细将他的脸擦净了,方有些不以为然地说:「师父,他便是天下第一号的圣人,又与我们梨园行有什麽相干?我瞧着他和李T元那些官儿待你,也并没什麽不同,不外乎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笑着拧我的脸:「你在人前总是装得乖顺可怜,谁知道人後如此的贫zhui,我这个师父白当这麽些年了。」

我已经十二了,於是格外不喜欢他依旧拿我当孩子逗弄,低头躲了,嘟噜了一句:「**就除了那和中堂生得好看些罢了**」

师父像是并没听见,只是自顾自地细细一想,又笑了:「这和中堂,当真不一样的**」

我撇zhui,您老人家勾搭上他,还不是想在京城里找棵大树好乘凉,有什麽不一样A,笑面冷心从不相信_gan情的魏老板?

後来才知,那真真是不一样的。

师父为了和中堂,在京城一羁十年,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个囫囵。图什麽呀?人家心里装的是福公爷、嘉亲王,哪怕是乾隆皇、福四爷呢,你一个小小的戏子,求名求利,你淌那浑水里去做什麽呀我的师父!

我没劝,正因为在旁看得真真切切才更开不了口去劝。那是师父自个儿走进的死胡同,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痴心难改。

袁枚时常都来,他对师父倒是真心的好,但我就是不喜欢他,端茶给他的时候,间或做出在他杯里吐一口口水的无赖行止,再谦卑乖巧地奉给他,袁枚便会笑着端详我片刻,道:「还是婉卿会T理人,银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也就是你压着,否则,早在京城扬名立万了!」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有师父压着,我或许早不继续唱了。我自个儿知道,我用技巧腔嗓唱戏,师父,是用一生j魄唱戏,我和他,天壤之别。

师父笑得勉强,他近来心绪不好,我是知道的。因为这些年来和珅独宠,秦腔在京城风头无两,昆弋京腔被打压得无人问津,不知怎地惹到了那些御史老爷们,十御史联名上书,以「香YanYin靡、不利官箴」之名奏禁秦腔,袁枚此来,多半也是为这。

於是三人皆默然,我瞧着气氛僵持,便笑道:「袁大人上次应承银官要赏幅字的,可是忘了?」袁枚微微一笑:「自不敢忘。也好,今日写上一幅,送你师徒二人。」於是铺张研墨,袁子才一挥而就,酣畅淋漓,一手秀致挺拔的馆阁体。

我凑上去看了,只道: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竟是苏子瞻的一曲《蝶恋花》。

袁枚掷笔道:「老夫方才所言之事,婉卿再加考虑为是——先告辞了。」

我送袁枚出去,回来便急急追问:「袁枚说什麽了?」

师父没睬我,只是坐在桌前痴痴地看着那阙词。许久,眉睫忽闪间隐有微光,我待要细细再看,他便霍然起身,推窗望月,背对着我,一字一字地道:「**银官儿,咱们去扬州罢。」

我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几乎不敢置信。

离京的那天,和中堂也来送了,我原有些担心场面会凄凄惨惨戚戚闹得难看,但魏长生是天生的戏子,他的谢幕完美利落,掩住了多少苦不堪言肝肠寸断。我坐在车厢里,看着轻裘貂领的师父捧着个手炉依旧是冷得不时轻颤,便故作不知地道:「师父,我替您炉里添块

炭吧?」

师父摇了摇头,终於缓缓地阖上了眼,漫声轻吟:「惟有相思似_spring_,江南江北送君归**」

我撇了撇zhui,不想再听这酸文假醋的明月沟渠之叹,掀开帘子爬上辕头,顺手给马屁gu加了一鞭,那马便「嘶」地一声愈加飞驰了——

扬州,或许是全新的开始罢。

「啪」地一声,我的tui肚上挨了一记,师父挑了挑眉:「走什麽神?越活越回去了你,张口饭吃了十余年,怎的连最基本的跷功都还给我了?是不是又想像小时候那样,跪着不让吃饭,才能学好?需知这走跷,顶关键的是要那三寸金莲——」我赶忙接了一句:「小、瘦、尖、弯嘛忘不了,不敢忘。」师父想板住脸,却终究掌不住,便笑了,旋即轻叱一声:「莫闹,赶紧排戏是真,砸了咱的招牌,扬州城里谁养活你我?」

我便捏了一指兰花,化作那贴旦春香:「小姐早茶时了,请行!」

杜丽娘嫋嫋婷婷,顾顾盼盼,水袖飞扬间隐着几丝娇憨:「不到园林,怎知_spring_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我虚扶一把:「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

杜丽娘似嗔非嗔似喜非喜:「春香A,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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