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秋掌门。」舒流衣整了整衣容,走进无香院,顺手带上了大门。
秋凤舞雪衣翩飞,负手伫立在院中黑石小径的另一端,墨眸凝冰,冷漠地注视著朝他走来的舒流衣。
「秋掌门,晚生昨晚酒後失态,胡言乱语,有冒犯之处,请秋掌门恕罪。」舒流衣一揖到底,神色恭谨。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秋凤舞纵然愠怒,一时间倒也不便发作,受了舒流衣这一拜,冷冷道:「行了。出去。」
舒流衣双脚却像生了根,动也不动,谦恭地道:「晚生还有一事,斗胆想请秋掌门成全。」他面带忧愁,幽幽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晚生屡遭情变,了无生趣,只想找个清静所在避世。不知秋掌门可否收留晚生在岛上暂居……」
「闭嘴。」秋凤舞雪衣微晃,已飘至舒流衣身前,伸手揪住他衣领。这个家伙,说了半天,还是变著法子想赖在这里,好继续跟戎骞旗见面。
早知如此,他之前就该把这家伙丢得更远。
发现自己又将成为大型飞镖,舒流衣连忙正色道:「晚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秋掌门息怒。」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秋凤舞嗓音轻缓下来,寒气却无孔不入渗进舒流衣每一寸肌肤,足以冻结心肺。
舒流衣硬著头皮,含笑道:「晚生句句是实,有什麽好怕的?」江湖传闻这秋凤舞从不滥杀无辜,即便遇上大ji_an大恶,也只是废去那些恶徒的武功,再说了,秋凤舞倘若真要取他xi_ng命,昨夜早已下手,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居然不惧他的威胁?秋凤舞颇感意外,又认真地上下看了舒流衣一通,倏忽逸出声清寒冷笑:「想要避世?容易。我与少林方丈大师有旧,可以为你写信引荐,让方丈大师收你入空门落发为僧。」
「这个就不必了。」舒流衣吓出身冷汗,苦笑:「晚生餐餐无肉不欢,
恐怕与佛门无缘。」
还在胡说八道!秋凤舞决定不再跟这无赖之徒罗嗦,抓著人足尖轻点,掠过院落白墙,跃落那片温泉池边。
「你不是了无生趣麽?我成全你。」他轻描淡写地挥手,舒流衣霎时被远远抛出几十丈,「扑通」坠落瑶池碧湖之中,溅起大片水花。
让这头脑发昏的家伙彻底冷静一下,看他还敢不敢再胡搅蛮缠。秋凤舞双手负背,噙著丝冷笑作壁上观。
慢慢地,他眼神微变。
那舒流衣在湖心拼命扑腾,竟似不识水xi_ng。秋凤舞起初还以为舒流衣在装腔作势,但见舒流衣挣扎一阵後,整个沉入了水下,他又等了一会儿,水面毫无动静,秋凤舞终究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舒家大公子固然可气,却还罪不至死。
他一振衣袖,风驰电掣般掠至湖上。碧湖最深处几达百尺,水质却清澈见底,一眼便看到舒流衣长发飘散,正缓慢向湖底沉落。
真是麻烦!秋凤舞暗叹,双掌平推而出,左右一分──
「哗」一声惊天巨响,他前方的湖面骤然凹陷,向两侧立起两道数丈高的水墙,惊得上空无数水鸟振翅逃飞。秋凤舞掌心内凹凌空一吸,已将舒流衣当x_io_ng提起,返身飞纵跃回,足尖踏上实地,那两道水墙才退落湖中,激起层层水浪。
他将手中人放落地,一掌拍上舒流衣後背。
「唔……」舒流衣呕出一滩清水,仍是昏迷不醒,全身衣服还在不停滴水。
秋凤舞皱眉,总不能就这样把人往院外一丢,当下快步出了无香院,随口喊住一名路过的年轻弟子,「青檀,去请大夫熬碗姜汤,顺便再去客舍把舒家大公子的衣服拿来。」
那弟子虽觉奇怪,还是应了声是,飞快离去。
冷眼看著青檀给榻上的人换上乾净衣服,又撬开舒流衣紧闭的牙关,灌下姜汤,秋凤舞等了片刻,见舒流衣还在昏睡,便不再等,交代青檀在旁看护,自行入内室调养内息。
真气刚运行了一个大周天,门外脚步轻响。
「人醒了?」他睁眸,冷冷问。
「不是,是戎师兄求见……」青檀在门外吞吞吐吐地道:「弟子先前去客舍拿衣服时,戎师兄看到了……」
所以就坐不住,跑来无香院找人了?秋凤舞对这个自己最看重的大徒弟,也著实恨铁不成钢,静了静,拂袖而起,飘然出了内室,朝院门走去。
戎骞旗就站在院外草地上,面带忧色,迟疑道:「师父,舒公子他是不是在您这里?」
秋凤舞目光冷厉,逼视戎骞旗,「怎麽?你还放不下?」
戎骞旗回避似地垂下头,低声恳求:「舒公子言行纵有不检点的地方,师父您大人大量,就别与他一般见识,弟子求师父放他回去吧。」
「你以为他被我关了起来?」秋凤舞冷冷一笑:「他刚才溺水,等他醒了,我自然会叫他走,不过在他离开昆仑之前,你们不准再见面。」
溺水?戎骞旗困惑地蹙紧了眉头。他怎麽记得舒流衣的水xi_ng是出奇的好?秦淮河上初相识时,他就亲眼看见舒流衣入水救起了好几个失足落水的歌妓,可师父是绝不会骗他的。
他抬起头,正想再问个清楚,却见秋凤舞衣袂飘扬,已返回无香院,两扇黑木大门随之关阖。
铺在枕头上的黑发已快晾乾,「那张醒时经常挂著慵懒微笑的俊脸,沉睡时倒是透出几分正经,但横竖看,除了长得比普通人好看点,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更毋庸提这家伙的xi_ng情有多无赖。秋凤舞想不通自己的得意大弟子,怎麽就对这家伙念念不忘。
两个男子之间,果然不是他所能理解的……秋凤舞暗中鄙夷冷笑。
「嗯……」榻上的舒流衣眼皮动了动,悠悠醒转,似乎一时间还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眼神有些茫然,但很快,焦距落在了挺立榻边的雪衣人身上。
「秋……掌门……」他开口,嗓子沙哑,接著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这个样子踢他下山,只怕走到半路被大风一吹,就会染上风寒。秋凤舞忍著不耐烦,等舒流衣结束这一轮猛咳,才漠然道:「你今天暂且住在这里,明天再走罢。」
舒流衣愣了愣,随即面露苦笑,下榻,穿鞋。
「去哪里?」发现舒流衣摇晃著往外走,秋凤舞目光转寒。
舒流衣咳了两声,虚弱地道:「晚生方才不该冒犯秋掌门,告辞。」
「你又想去找戎骞旗诉苦?站住!」秋凤舞衣袖轻挥,一股无形劲风将舒流衣逼得接连倒退,坐回软榻上。
「秋掌门,你──咳咳,你误会了。晚生只是怕吵到秋掌门清修,咳,还是让晚生回客房去吧。」舒流衣边咳边说,有气无力。
秋凤舞冷笑:「你就别再枉费心机,老实待在这里,没我点头,你哪里也别想去。」语毕,扬长而去。
「秋掌门……」舒流衣愁眉苦脸地追著秋凤舞的背影叫了一声,目送那人头也不回进入内室,他重重叹口气,扑倒在被子上,肩背剧烈抽动,使劲咬牙,憋住了满腹笑意。
他只不过略施苦肉计,y_u擒故纵,秋凤舞果然上当,这个武林至尊,还真是好骗啊!舒流衣有预感,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会无聊。
黄昏时分,那个年轻弟子青檀给他送来了饭菜。
舒流衣吃完,等青檀收拾停当离开後,他脱得只剩下贴身短褂,又将一大壶凉茶浇了满身,然後打开窗户,往窗边一站。
即使是在夏季,这西域的夜晚也是温度极低,寒气透骨。舒流衣很快冻得簌簌发抖,嘴角却勾起得意狡黠的弧度──想赶他走?哼,等著吧!
翌日清晨,舒流衣房内响起一片断断续续的嘶哑咳嗽声。
「师父,舒公子他发高烧了。」青檀对闻声而来的秋凤舞边说边摇头,心想这南方人的体质就是弱。
秋凤舞低头,见榻上那人俊脸赤红,额头鬓角都布满冷汗,不禁皱紧了眉。
舒流衣看不到秋凤舞面具下是什麽表情,但光看那双墨眸里流露出来的嫌恶之色,就知道秋凤舞在想什麽,他挣扎著试图起身。「晚生这就下山,不会再给秋掌门添麻烦,咳咳……」
「你果真是个麻烦。」男人终於开口,语气强硬不容违抗,「想走,也得养好病,免得江湖中人还以为我昆仑派不懂待客之道。」他根本不给舒流衣反驳的机会,转身吩咐青檀:「舒家大公子就由你看护,不许出差池。」
「是,师父。」青檀送走了秋凤舞,回头对著舒流衣叹气:「舒公子,你先睡一会,我去找大夫给你煎药。」
多了这个青檀在眼前晃盪,真碍事!舒流衣思量著该如何尽快解决掉这碍眼的家伙,脸上却扬起个真诚无比的微笑:「谢谢你了,青檀。」
美男就是美男,纵然病颜憔悴,这一笑,依旧风流蕴藉,令人如沐春风,眼中盈盈笑意,更让青檀情不自禁地发窘,口齿也结巴起来:「舒、舒公子太客气了。我走、走了。」
眼看著青檀逃也似地冲了出去,舒流衣暗笑不已──真是单纯。
他知道,自己该怎麽做了。
离婚宴之日,已过了七八天。最後一拨宾客亦动身辞行,小岛上恢复了
以往的清寂,而素来最冷清的无香院内,却多了几丝生气,这变化,自然和舒流衣脱不了关系。
经过数日休养,舒流衣高烧已经退去,咳嗽却总是反反覆覆。
秋凤舞本著既然留了,便留到舒流衣痊愈的心态,耐著xi_ng子让舒流衣继续住了下来,反正舒流衣的衣食起居,均由青檀打理,也不用他操心。
只是这几天来,他时不时听到那两人在舒流衣房内低声说笑,而且青檀提起舒流衣时,称呼也从舒公子变成了舒大哥,被秋凤舞狠瞪了两眼仍不自知。
青檀这孩子,莫非也对舒流衣生了好感?秋凤舞意识到这一点,便有点静不下心来练气。
这时,室外更传来一阵拍手欢叫声,隔著内室的门板仍十分响亮,秋凤舞霍然睁眸,起身步入院中。
午後阳光炙热猛烈,洒遍了空旷的庭院,舒流衣和青檀就席地坐在唯一的一株大树下谈笑风生,数朵粉白花朵被两人笑声震落,随风悠悠轻飘,沾落舒流衣黑发、衣上……
赏心悦目的画面,然而落在秋凤舞目中,却极是刺眼,尤其当他看到自家徒弟青檀居然攀著舒流衣的手臂,还笑得满脸欢畅时,秋凤舞的声音比寒冬里的风还冷三分。
「青檀,出去!」
「啊?」沉浸在说笑里的那两人,这才觉察到秋凤舞的存在,青檀连忙站起,垂手叫了声师父。
「今後,你不用再来无香院了。」秋凤舞面无表情。
青檀丈二和尚mo不著头脑,又不敢多问,只得不情不愿地道:「弟子知道。」
秋凤舞等青檀走远,才居高临下打量起舒流衣,最终冷冷道:「舒家大公子,你病还未好,又开始勾引青檀,你对我昆仑门下弟子就这麽有兴趣?」
我现在就只对你有兴趣……舒流衣在心里回答,表面却摆出十二分的委屈,起身拱手道:「秋掌门误会了,晚生对青檀师弟绝无非分之想。」
「最好没有。」秋凤舞重重哼了声,冷笑:「那你们刚才又待在一起在干什麽?」
「晚生只是给青檀师弟讲了几个笑话,又教他变戏法而已。」舒流衣取过自己肩头一朵落花,双手背到身後,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後又把双手伸出,已握成两个拳头,笑道:「秋掌门,你猜那朵花藏在我哪只手里?」
原来先前这家伙和青檀是在玩这小孩子的游戏,秋凤舞愠意稍减,淡淡道:「你自己玩去罢。」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未雨绸缪,防患於未然,便警告舒流衣:「这次就算了,要是让我看到你再招惹我的弟子,我绝不饶你。」
他返身y_u行,却听身後衣袂掠风,舒流衣纵身绕到他前面,笑嘻嘻地道:「秋掌门你就猜一猜麽!」
面对这麽块黏人的膏药,秋凤舞自觉有些头痛,又自恃身分,不愿对个病患後辈动粗,随口道:「右手。」
舒流衣笑著摊开右拳,空无一物。
「那就是左手了。」
秋凤舞话音刚落,舒流衣又把左拳打开,同样空空如也。
「秋掌门,你猜输了。」
「你早已经把花丢了罢?这戏法有何稀奇?让开吧!」秋凤舞不屑地一振衣袖往前走。
「非也非也。其实那朵花,晚生早就放在秋掌门头发上了。」舒流衣得意轻笑,边伸右手向秋凤舞鬓角mo来。
「放肆!」男人动了真怒。以他的修为,便是一片飞絮近他身,也躲不过他的耳目,怎麽可能被舒流衣放上落花而不知。这无赖浪荡子,竟敢对他动手动脚,心念电转间,他一掌已挥了出去。
舒流衣猝不及防,被这掌结结实实拍中x_io_ng口,连哼都没哼一声,如个巨大纸鸢飘起,撞上围墙再落地,张口,鲜血喷得身前草地上、衣襟上尽是殷红。
秋凤舞馀怒未消,雪衣一晃移到舒流衣跟前,正想把人丢出去,却见舒流衣惨白著脸,举高右手。
那朵白
花就夹在他指缝间,此刻已被血染红。
舒流衣满脸苦笑,呕著血断续道:「花一直、一直被我藏在手背後,我只想使个障眼法,变、变戏法给你看,没别的、别的意思,我……」到最後气若游丝,手「啪嗒」砸上地面,人也晕死过去。
秋凤舞僵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收场,半晌,终是无奈摇头,俯身托起了舒流衣。
人,是肯定要救的,还不能让弟子们知道舒流衣被他打成了重伤,否则戎骞旗收到风声,势必天天往他这无香院跑。
他无声叹了口长气。明明一心想让这舒家大公子尽早离开昆仑山的,这下可好,没一两个月的静养,舒流衣绝对无法康复如初。
这个舒流衣,果然是他迄今遇上最大的麻烦。
「咳咳咳……」一阵虚弱的低咳声中,舒流衣缓慢地从榻上坐起身,费力披起件外衣,下了地。
半月前秋凤舞那一掌险些震碎了他的肺叶,幸好昆仑派的大夫医术十分高明,在舒流衣晕迷时,一帖药剂便稳住了伤情,舒流衣苏醒後,又有秋凤舞每天过来输些真气为他化散瘀血,活络经脉,他伤势好得很快,从两天前起,已经可以落地活动片刻。
他扶著墙,慢慢走进院落,靠著大树坐下,天色已近黄昏,风里带上了萧瑟寒意,舒流衣下意识拢紧衣襟,听著自己的轻咳声在院里回响。
这无香院,如今就只住著他和秋凤舞两人,除了有个又聋又哑的老仆每天会来做饭洒扫洗衣,再没閒人来打扰。
舒流衣对现状很满意,之前故意亲近青檀,就为了逼秋凤舞将青檀赶离他身边,好与秋凤舞单独相处,而後那一掌虽然不在舒流衣预计之中,他仍是咬咬牙硬受了下来。
对付秋凤舞这种男人,硬的肯定行不通,只能用苦肉计,只有让秋凤舞对他心怀愧疚,他才有更多机会,至少这些天来,秋凤舞对他已不似最初那麽冷酷轻蔑,也不再用冷笑的口气与他说话。
秋凤舞做完晚课,循著舒流衣几声低咳寻到院中,负手於背,不悦地道:「怎麽不在房里好好养伤?」
「晚生都躺了一整天,再不出来透透气,就要发霉了。」
舒流衣轻笑,下一刻,扬了扬手里一条粉白花环,献宝似地问:「我刚用落花编的,好不好看?」听不见秋凤舞回答,他了然地耸了耸肩。想当然耳,这男人脑子里装的除了武学和徒弟,只怕没别的东西,哪会对花草感兴趣。
他撑著树干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对秋凤舞微笑道:「这落花其实很衬你的头发,秋掌门,晚生可不可以替你戴上,咳咳……」
男子簪花自南北朝流传开来,到了本朝更是盛行於世,被历代帝王官宦家视作高雅之风,民间文人墨客也竞相效仿附庸风雅。
江湖中人簪花的亦不在少数,虽也有人对此风气不太受用,却没什麽大抵触,所以秋凤舞倒并未动怒,仅在面具後微蹙了下眉心,漠然回绝:「我不爱这些。」
「只是戴一下……」舒流衣难掩失望,又是一轮剧烈咳嗽。夕照仅馀最後丝缕光辉,映在他眼眸里,闪出无尽渴求。
苍白的脸、苍白的唇、还有手中的花,无一不让秋凤舞想到了舒流衣那天负伤时的情形,心头不由自主微微升起些许负罪感,毕竟怎麽说,也是自己当时太冲动了些,差点就把舒流衣毙於掌
下。
平心而论,这舒家大公子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也算礼数周到,对他十分恭敬,那天也是为了引他高兴才给他变戏法,却被他打伤,他此刻要是再拒绝舒流衣这小小的请求,未免显得自己这个前辈的气量也太狭窄。
他妥协地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舒流衣顿时眉开眼笑,整张脸都变得神采飞扬,走近秋凤舞,用花环将男人墨黑飘散的长发在背心处扎成一束。
白花黑发,两种最素净无垢的颜色,偏生散逸出令舒流衣心旌摇动的莫名情色意味,心跳,彷佛都不受控制地突然加快了。
他深深地呼吸进一口傍晚的寒冷空气,冷却x_io_ng口的躁动,面带微笑退开两步,看著被金黄残照笼罩的颀长男人,由衷赞叹:「真的,很美。」
赞花,也赞人,不带丝毫杂念邪念。
秋凤舞雪白的衫角轻动了动,有些错愕地凝视舒流衣,冰寒墨眸逐渐腾起几分舒流衣看不透的复杂神色。
「秋掌门,你怎麽啦?」舒流衣试探著问。
触及青年关切温柔的眼神,秋凤舞竟破天荒地心神微乱,掉头就走,连头发上的白花也忘了拿下。
舒流衣惊诧了一下,随即了然微笑──这世上恐怕还没人夸过秋凤舞长得美,难怪男人一时无所适从,看秋凤舞临走时的脚步那麽急,男人的心,一定也开始因他而乱了,呵呵……
舒流衣自懂得情爱以来,始终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即便再冷漠孤傲的人,只要朝夕相处,步步紧追,也总有软化的一天,这想法,使得他十年来在情场上无往不利,而今,再一次在秋凤舞身上得到印证。
为秋凤舞束发那天过後,他敏锐地觉察到秋凤舞对他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原先秋凤舞为他输过真气後就立刻离开,现在却还会淡淡地询问他伤情如何。
舒流衣自然趁胜追击,一有空,他便找些话题待在秋凤舞身边閒谈。秋凤舞生xi_ng并不喜欢多言,大多数时间就淡然聆听舒流衣一个人自说自话,不过也没有表露出明显的厌烦,偶尔听到感兴趣的地方,也会插上两句。
两人的关系,开始一点点朝著舒流衣希冀的方向迈进。
随著了解日深,舒流衣发现,秋凤舞生活的天地其实非常狭小,这个少年成名的男人,除了年轻时短暂的江湖游历之外,就一直居住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湖心小岛上,潜心钻研武学。
早些年,还时不时有武林中人前来挑战寻衅,无一例外惨败,以致近年来已无人敢轻易涉足瑶池。秋凤舞对外界的所有认知,无非来自门下弟子。
男人的情感世界,更是一片空白。
唉,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舒流衣最终在心里为秋凤舞下了定论,感慨之馀,征服这个男人的愿望也越发强烈。
他想要成为秋凤舞的唯一。
挑更多趣闻轶事讲给男人听,为男人变几个有趣的小戏法,看著秋凤舞那双沉静的黑眸,日渐多了好奇和专注……
伤势好了七八成的时候,舒流衣亲自下厨,做了他最拿手的精致菜肴,替换掉哑仆每日做的那些千篇一律的寡淡饭菜。
秋凤舞尝了第一口後,眼神说是震惊也不为过,「你居然会厨艺!」
「呵呵,我舒家产业之中,单只酒楼就有六十多家,这几样都是金字招牌菜,我从小吃得次数多,也就学著做了。」舒流衣笑得云淡风轻:「秋掌门若喜欢,晚生明天再做几道。」
最好是留在无香院当你专用的厨子……他在心底加了一句,不过现在,还未到说这话的时机。要俘获男人的心,须用小火慢熬,不能操之过急,「来,再尝尝这道菜!还有这个……」
秋凤舞只是哦了声,不置可否,慢慢吃著舒流衣挟到他碗里的菜,黑眸却不自知地凝注在舒流衣脸上──这个舒流衣,似乎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第二天,同样精美诱人的数碟小炒,饭案则
被舒流衣搬到了大树下。
头顶,落花飘零轻旋如飞雪,耳边,笛声时远时近,清悠出尘。
舒流衣一曲吹罢,放下青玉笛,对秋凤舞笑了笑,开口却是一阵低咳。
秋凤舞墨眸更黯了些,突地放下碗筷,一晃便没了踪影,舒流衣正在诧异,男人已去而复返,手里提了舒流衣留在房内的袍子。
「披上。」秋凤舞的声音仍然淡漠,舒流衣却听出了那丝缕若有若无的暖意。
他接过袍子,低头,嘴角忍不住微扬起一抹笑。
坚硬的冰层上,一旦被凿开了一丝裂缝,哪怕再细小,随著时日推移,也会逐渐裂变成更大的缺口……
舒流衣觉得,秋凤舞周身的冰层就在他不断展露出来的厨艺、音律、诗词、书画中缓慢地皲裂,男人望向他的目光里,开始带上了更多的探究,对他的称谓,也从最开始那敬而远之的「舒家大公子」变成了「舒公子」。
他的伤势,其实已经接近痊愈,秋凤舞不再为他输气疗伤,然而男人彷佛也忘记了要赶舒流衣下山,仍任由他居留院内。舒流衣自是暗中欣喜不已,每天变著花样为秋凤舞做饭菜。
而後某一天晌午,两人坐在树下用餐聊天时,舒流衣很诚挚地道:「秋掌门,晚生和你门下是平辈相交,你就别再叫我什麽公子,直呼我名字好了。」
秋凤舞静了一下,随即颔首道:「也好。
「流衣……」他转眸凝望舒流衣,轻叹:「以你的相貌才华,该找佳偶相伴,为什麽非要喜欢男子?」
舒流衣知道男人是真的在替他惋惜,所以正色道:「流衣不爱女色,若真娶了女子,岂不是害人又害己。」
秋凤舞竟无从反驳,怔了怔,才道:「男子相恋,终究不合天道人伦。」
「天下间,不合伦常的事多的是,何止流衣所为。」舒流衣轻描淡写地摇头,「我又不图青史留名,何必违了自己心意去就那些伦理纲常。」
他凑近秋凤舞,对上男人纯黑色的双眼,微笑著缓缓道:「这一生,我只求得一知己,能与我坐看云起花落,携手终老。」
两人的距离,已近到彼此鼻息可闻。舒流衣说完,等著看男人的反应,是会不习惯两人间暧昧的气氛,转身离去,还是乾脆沉下脸训斥他?
不过他很笃定,秋凤舞如今对他应当已经颇有好感,不至於再重重赏他一掌。
秋凤舞目中头一遭划过些微迷惘困惑之色,似乎难以理解舒流衣的言语,忽然眼神一凛,霍地站了起来,拂去衣上落花轻尘,气定神閒地俯视舒流衣。「那你为何对你那些情人始乱终弃?」
舒流衣绝没想到秋凤舞竟会冒出这麽一句,一口闷气堵在喉咙口险些上不来,乾咳几声,努力调匀气息,仰头苦笑:「秋掌门,若非我所爱之人个个都抛下我娶妻生子,流衣又怎会到今天仍是孤单一人,形影相吊。」
「是麽?」男人的语调明显透著不信,但也没再多问,只是看了舒流衣一眼,旋身飘然进了内室,留下舒流衣在树底下郁闷无比。
第一次试探,就这样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