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丘到东荒海, 从钟山到逐鹿,他的命运就像一叶无_geng浮萍,被吹拂着奔波大江南北,坤舆八方。
**雨*东风,谁家燕子穿庭户?家何处。乱山无数。不记来时路。
他的指尖穿过海ch_ao般纷扬的光点,在无数时光掠去的剪影中,看到的都是黎渊shenshen凝望他的眼瞳。
——他们在东荒海中抵死纠缠, 又因为yin差阳错而相互伤害;
——他们在分离之后短暂再会于钟山,流照君为了救他neng离困境,猝然崩断于烈焰之中;
——最后一次, 他们重逢逐鹿,他亦在途中诞下了呦呦,长夜的星光照亮他混沌模糊的梦境,数不清的桃花飞过天际, 飞过巨龙的身躯**
画面变幻,在他与蚩尤同归于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的视线里都是一片空白。
光海的中心近在咫尺,他*足行走在海天交接的云霞上,伸出的手仅仅犹豫了一下,随即便毅然拨开了面前重重的纱幕, 踏步Jin_qu。那一刻,人间的所有悲欢离He、喜怒哀乐仿佛皆从他的灵魂上吹过——千万树梨花倏然盛开,在不尽落花纷纷杳杳、尽数擦过他的面颊后,他的眼前蓦然大亮!
一个崭新的洪荒猛地出现在他眼前!
千里江山, 无边河海,喧闹的城镇隐没在重重叠叠的群山翠嶂里,繁华的王都建立在飘渺缱绻的云雾中;天空飞翔的白鹤鸣声清丽,溪边饮水的鹿群皮毛油亮;在这里,在那里,shen山中的樵夫手提背篓,闹市中的孩童嬉笑着跑过几家食肆店铺和几个_yi饰整洁的妇人**这是尘世间的生机,尘世间的欢喜,尘世间的千灯葳蕤、万山万水。
**是梦耶,非梦耶?
苏雪禅犹如一个恍然坠进迷途的旅人,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亦或只是他在过度思虑后做的一个美梦。
他目光发直,情不自禁地向下方走去,然而,按照地形来看,他也只能勉强分辨出些许东山山系的大致轮廓。他御风而行,走得极快,一路上不住有尚为原型的妖兽在山林中若隐若现,不似很久以前神人国尚在时那般躲躲闪闪。苏雪禅睁大眼睛,四下看了一会,在掠过第四座高山后,忽然发现一群眼熟的老朋友。
数十只彘兽围在一处,懒洋洋地窝在溪边饮水,一看到它们,苏雪禅便想起了昔日他和舍脂在山林间被狼狈追逐的样子。
他惊奇而惊喜地仔细观察着它们,四周树影斑驳,阳光灿烂,在淙淙清澈的溪流上点点反sh_e,这时候,为首的彘兽忽然抬起头来,朝着苏雪禅的方向嗅了嗅。
“奇怪,”它口吐人言,“怎么有gu狐狸的味道?”
苏雪禅一怔,另一只彘兽甩甩尾巴,也抬头道:“既然是狐狸,那便莫要管了,当心遭了水族的责难。”
听得它们话里有话,苏雪禅虽然好奇,但也不敢在眼下花费太多功夫,心念电转间,他正y_u抬脚,不妨面前忽然一花,竟一步万里,从东山遥遥kua到了青丘的入口!
他不由倒xi一口冷气,暗自心惊地回头看了看远处山色苍茫,云烟生波的地平线,到底没有思虑太
多,撩开_yi摆,缓步迈进了青丘王宫的结界。
再度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园,一切都恍若隔世,只是来来往往的面孔却较之以往生涩许多。苏雪禅四下里匆匆看了一圈,来不及细瞧,便赶忙循着记忆,磕磕碰碰地绕到了苏晟和苏斓姬的住所。
他离开得太久了,连往日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路也要想半天才能拿准主意。
苏斓姬正在榻上沉沉睡着,苏晟站在她身边,动作轻柔地替她披上一件外袍。窗外已经新植了满园繁盛的桃花,团团围着原先那树天青玉兰的焦枯树干。一眼望去,灼灼Yan桃映衬着一段若隐若现的枯槁残木,颇有几分向死而生的惊心动魄。
起风了,馥郁的落花纷纷扬扬,自窗口飞入,翻卷在苏斓姬的榻边,有几瓣还落在了她斑白的鬓发,生了细纹道道的眼角旁,皆被苏晟一一拂去。
“臻臻**”苏晟低唤一声,他的面容还是沉肃端持的英俊,眉发乌黑,但他面前的苏斓姬却仍旧受着小五衰劫的残留影响,宛如一名半老的妇人。
他只是唤了这一声,也并不多说什么,而后便握住了苏斓姬的手腕,将那段衰老的皮r轻轻攥在掌心,就这么专注地望着她。
看着面前仿佛昨日再现的场景,他的双亲,苏雪禅虽然是透明的灵体状态,也不禁觉得眼眶坠热,烫得他心口生疼。
他咬着牙,一声呼唤就压在嗓子眼里,堵得他浑身发抖,好像一旦neng口,就会连着他的血r骨髓一块抽离出去,让他只剩下伏地大哭的力气。
苏晟似有所_gan,疑惑地抬首看了一眼面前的空地,可看见的,唯有随风**的瓣瓣飞花,空无所依地飘零在绚烂阳光里。
苏雪禅喘了一口气,低声道:“父亲。”
随后便以指尖轻触在苏斓姬的心口上,伴随一阵天旋地转,他jin_ru了苏斓姬的梦境。
玉崖万仞,夕烧如火,滚滚拂过远处将坠未坠的火阳,把漫天浑厚云海沸腾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苏斓姬独坐在崖边,面前是一张玉几,一盘残棋。
听见身后传来的响动,她静静转头,看着一步步走来的苏雪禅。
虽然承受了小五衰劫的磨难,可在她的梦境里,她依旧还是往日丰神绰约的模样,容颜若雪似玉,眉目含情,眼波shen处则摇曳着江*风流的水色。
苏雪禅不由恍惚了。
在不少午夜梦回的夜晚,他都在想,他的两位M_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苏璃忍受着轮回的宿命,苏斓姬忍受着爱而不得的痛苦。到了最后,她们一个怀揣着秘密离开人世,致死才肯对自己的妹妹透露半星;另一个以情入魔,又以情证道,在破开娲皇的一分禁制后,于四野茫茫间抱剑高歌,放声大笑九天仙人的懦弱无能**
她凝视着苏雪禅,苏雪禅则在距她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端端跪下,给苏斓姬磕了三个头。
“M_亲,孩儿不孝。”他说。
而苏斓姬只是微微地笑,她柔声道:“阿禅来了?坐罢,陪娘亲看看夕阳。
”
苏雪禅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习惯xi_ng地拍了拍_yi袍上并不存在的土,小心地在苏斓姬面前坐下。
苏斓姬道:“从小,你就是这么个xi_ng子,看着温吞吞的,实际上呢,有主意着呢!又固执又犟,你要是决定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雪禅愣了一下,不明白苏斓姬为什么要突然对他说这么一句。
“我管不住你,你爹也管不住你,”她从晚霞上移开目光,重新投注在眼前俊雅如玉的青年身上,喃喃地说,“真不知道你这xi_ng子,是不是随了你那个要命的娘**”
苏雪禅莫名觉得窘迫,他不由自主地垂下眸光,不知该如何应答。
望着苏雪禅生动的面容,苏斓姬的眼中悄然泛起了泪光,她低声道:“娘**很后悔**娘没能拦住你,也没能阻止蚩尤出世,是不是挺失败的?我总觉得我已经用尽了所有方法,可还是不行**”
“原来天命是这么可怕的东西A**”或许是想到了苏璃,她的语气开始颤抖,恍惚盯着桌案上那盘残棋,“即便得证金仙,我依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接二连三地带走我爱的人,我却束手无策**”
“M_亲!”周遭的梦境在刹那间随着苏斓姬的心ch_ao难己而扭曲,苏雪禅情急之下,连忙按住苏斓姬的手,“没事的,冷静点!”
不料在他与苏斓姬相触的瞬间,庞大的信息洪流轰然在金仙的神识中一一摊开、展现,苏斓姬睁大双目,一时怔在了原地。
苏雪禅触电般地*回手,然而为时已晚,就在那一瞬间,苏斓姬已经看见了贯穿了千年轮回的全部秘密,那是一个充满了圈tao与谎言,死亡与牺牲的秘密——她错手打翻了棋盘,上百枚玲珑棋子丁零当啷,滚落一地。
大劫后唯一一个得证金仙的狐妖是何等聪慧,不等苏雪禅解释,苏斓姬的脑海中便敏锐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节点,连贯串通在一处,顷刻点破了娲皇制造出的这场惊世骗局!
“怎么、怎么!”她骇然大叫了起来,“——竟会是这样!”
看到M_亲这副样子,苏雪禅反而镇定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只要苏斓姬还能对某件事做出回应,那这件事就还在她的承受范围nei。他整理了一下语言,用安抚般的语气柔声道:“娲皇为了拯救洪荒的未来,让我替黎渊应劫,使他不至于堕落魔龙,像曾经的无数次轮回那样毁灭诸世**所以最后一次,她为了改变最后的结局**”
“**凑成了所谓的三个条件,让洪荒毁灭一次又重生一次?!”苏斓姬咬紧牙关,最后几个字几乎在唇齿间迸发成了咆哮,“她这种做法和应龙又有什么区别?还赔上了妖族千年的自由,让生灵为此全盘覆灭!”
“大约是**为了还清欠给九黎的因果吧。”苏雪禅道,“蚩尤堕落盘古脐,大劫就此拉开序幕——帝鸿氏欠下的,中原人族欠下的,终究是要偿还。”
苏斓姬按住剧烈起伏的x_io_ng口,过了许久,忽然一把抓住了苏雪禅的手腕,“这么说,你不是我梦中的幻觉,你是真的!你真的回来了!”
她的眼神带着纯然的狂喜,以及在颓Yan霞光中灼烧得晶莹的泪光,苏雪禅看着她的模样,忽然不忍心说完接下来的话。
“我**”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暂且换个话题,让苏斓姬缓和一下心绪,“M_亲,我离开这段时间,家里人都还好吗?”
苏斓姬shenshen地xi气、吐气,她哽咽着道:“寒波和星摇**正在四方云游,跟随他们的老师学习。而惜惜那个丫头,在你**在你走不久后,就跑来找我和你爹,说要跟着犭也狼族的一个小子历练,我们拗不过她,只得应承下来,只有纤纤,现在还留在青丘**”
说到这里,她的唇边不由泛起一丝溺爱而喜悦的笑容,说话的语T也回转轻快:“阿娘马上就领着你去见她,还有星摇他们,我立即用秘术召他们回来,你走这一百
多年,你不知道他们有多想你,纤纤和惜惜也都长成大姑娘了**”
她说得很快,既欢喜又没有章法,仿佛要用短短几句的功夫,就让苏雪禅详细了解他们在这百年间的全部生活细节。苏雪禅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强忍泪水,低声唤了一句:“**M_亲。”
苏斓姬骤然止住了话头,那笑容渐渐凝滞在了面上,她不说话了,只是仍旧牢牢抓着儿子的手。
“我**我还不能立刻回家,”他打起j神,勉强冲苏斓姬笑道,“娲皇封印了众生的记忆,却把开启记忆的钥匙交到我的手中,在没有见到黎渊,完成我的使命之前,我**”
苏斓姬愣了半天,好像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将苏雪禅的这番话理解透彻,片刻,她方才讷讷道:“那,还需要多久?”
苏雪禅的手臂颤抖,难掩哭腔地大声说:“很快了,M_亲,我很快就能重塑r身,真真正正地回到你们身边。那时候,我还会带着我爱的人——带着黎渊,带着呦呦——我再也不必远走,也不会离开了!”
苏斓姬的zhui唇嗫嚅了两下,犹如天底下每一个希望落空、失魂落魄的M_亲一样,她想要抓住苏雪禅,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留在他从小长大的故乡,可她失败了,纵然她是梦境的主人,但苏雪禅的消逝却仿佛另一个不可违抗的天命,令她的手掌扑了个空,仅仅捞到一把空中四溢的晶尘。
“臻臻,臻臻?”苏晟mo着Q子的额头,唯见她额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闭目的神态也略有焦急之色,也不晓得梦见了什么,连忙探身去取摊在冰案上的锦帕。就在他错身过去的这一刻,苏斓姬的眼角缓缓凝落一滴泪水,洇进了枕边腻粉堆云的桃花。
苏雪禅要奔赴的第二个地点,乃是万年飞雪,巍峨高洁的昆仑。
虽然这座山君曾在大劫里为羲和挡下致命一击,以至于山体崩摧,毁坏过半,但在这个经由南柯海修复过的时间线里,它依旧是完好无损的。
他飞过风雪扑朔的玉宫,飞过绵延数里的玉壁,飞过重重庄严肃穆的宫阙,终于在最高处的王座上望见了闭目不语的西王M_,她的身侧一左一右地卧着两只身形硕大的虎豹,皮毛如子夜漆黑,皆沉沉酣眠着。
就在这时,西王M_蓦地睁开了双眼。她的脸孔枯如老树,可当她睁开眼睛时,那灼灼的神光只会令人忘记她的容貌,只看见她shen沉如海的威严。
“你来了。”她说。
苏雪禅的步伐一缓。
“我该称呼贵客为什么呢?”她开口发问,“是白狐之子,还是年轻的菩提殿下?”
苏雪禅猛地吃了一惊,他惊疑不定地站住脚,仔细观察着西王M_的神情。
是了,他一下想到,即便在大劫里,西王M_也是第一个看透娲皇的计划,从而逆天行事,替羲和拦下太杀矢的弑神之力的,此刻她可以看见自己,得知自己的前世今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无论是白狐之子亦或菩提木,我只是我,这一点不会转移,也不会更改。”他加额躬身,朝西王
M_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千年已过,许久未见了,王M_娘娘。”
西王M_微微侧头,顶上玉胜发出琳琅悦耳的清击声,她莞尔笑道:“区区一介山神罢了,我怎么敢呢?你为万物舍身,拯救的是现在世和过去世,只怕于功德上早已达到半步至圣,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受得起你的礼,就不要为难老身了。”
语毕,她正了正容色,说:“来罢,行使你的使命!”
苏雪禅犹豫了一下,还是直立body,走到西王M_座下的玉阶上。
“失礼了!”他沉声喝道,同时将一指点在西王M_的眉心,白光乍现似霞,在纷乱光影里喷涌而出!
昆仑万山的飞雪,于那一刻凝滞了。
纵横百国,俾阖东西。而后,他在九天玉京唤醒沉眠的仙人,为浑噩的四时神明重新召回记忆与神智;在雪雾缭绕的巫山看见瑶姬,她浸在朝生暮死的云雨里,一梦数百年的时光;在辉煌灿烂的金宫与凤凰相逢,昔日那吞炭火、折华翼的nv子,现已是苍穹的另一位主人,被凤君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寻遍天下,只为求得治愈她的方法;亦在y_u界天的宫殿看到舍脂,令她用这双倾世绝伦的双眸,望见她曾经挚爱的血亲。
他去了四海,去了扶桑,去了烛龙蛰伏的钟山,在金光万丈的太阳上面见虚弱的羲和,替她注入第一口新生的气息,在清辉玉寒的太yin上叫醒混茫的望舒,为他抚平x_io_ng口的伤疤**
“此时相望不相闻**”望舒喃喃笑道。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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