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生的事情倒是俗套的很。
囫囵从梦中惊醒的李平朗躺在酒店柔软的床铺间,偏头望着落地窗外逐渐平息的骤雨,半边脸颊投在yin影中,神色难辨。
他依稀记得当时小区里有个观赏用的人工湖,不大,周圈用鹅卵石砌了一圈,没什么实质xi_ng的护栏。
……以至于慌不择路的魏晟脚一滑掉了进去,还偏偏不会游泳,后来赶到的自己也脑子一热,呼救都顾不上,一猛子扎了下去……
李平朗抬手捂住眼睛笑了一声,觉着自己傻透了。
最傻的还是后来保安赶到,费了好大力气把两个投湖的熊孩子捞出来,并狠狠教育了一通……
之后回到家里,魏晟除了情绪不太稳定外屁事没有,倒是他自己发烧感冒,在床上窝了快一个星期,顺带还知道了“小妹妹”是个男孩的事实,打击不可谓不大,整个人都蔫吧了,就连魏晟主动来看他,都提不起劲……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久远的回忆,李平朗起身开门,就看见秘书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外,将沾了水的塑料袋丢给他,“换好了,我送你去会场。”
“这么早?”李平朗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不到,晚会六点半才开始入场……不过他也没抱怨什么,三两下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梳了个风骚的发型。
做完一切后他又觉得差了点什么,低头嗅了嗅,才想起香水被自己丢车上了,致使着秘书跑了一趟。一来一回又是十几分钟过去,李少爷整装待发的出了门,坐上接送的豪车,窝在后座里玩手机。
秘书透过后视镜瞥了眼地方吊儿郎当的模样,在心底叹了口气……只希望这少爷能早些长大,不至于叫李家后继无人。
他这边感叹着,当事人却无所事事的瞥着微信里刷过的信息……其中唯一一条有价值的,便是不久前在酒会上认识的一个人,叫林渡,年纪轻轻却已经完全接手了父亲的事业,在本地开了家公司混的水生风起。起先要号码的时候完全是因为彼此玩得开,后来多次相处下来,发现对方跟自己这种纨绔子弟不一样,是真正干事的……于是一来一往虽然不算深交,但也好歹有了些联系。现在正谈着最近一批新开发的楼盘,问李平朗有没有相关人脉。
毕业以来一年多,李少爷看着混,背地里还是干了点儿正经事,不过他实在反感自己那两位工作狂的父母,以及某些个别原因,任凭自己放纵堕落,醉生梦死。
——何况在a市的二代圈里,大家伙儿都这样,要不你只能做个被排挤的异类,要不就只能在这泥塘一样的沟沟里保持底线,不至于陷得那么深,并做好随时踩着身边人脑袋上岸的准备……
比如现在,他顺手送了林渡一个人情。
除此之外,倒是赵志新发了条消息过来,问昨天晚上滋味怎么样。
李平朗挑了挑眉。
他的口味可以说是人尽皆知——就是喜欢二十岁左右,长相漂亮的男孩……有人笑他这是直男口味,李平朗不置可否。
毕竟他不是生下来就喜欢同xi_ng的,甚至在……之前,都不曾有过这方面的倾向。
“我挑了好久的,怎么样,长得不错吧?跟你那神秘的初恋像不像?”
赵志新得意洋洋的发表着言论,还不忘向身边一起鬼混的兄弟们打赌:“这小子绝逼把人包了,你们就等着掏钱吧……”
李平朗的回答很暧昧,既没说喜欢也不提讨厌,也算是给了面子——不过有一点倒是说得清楚:那小子跟他的初恋半点不像。
众人皆知,风流纨绔的李少爷有个白月光的初恋,还是在某次喝醉了酒后无意间吐露的,后来被一直做笑柄似的提起,像是过去人生里纯情的污点。
而李平朗似乎也顺水推舟的玩起了“替身”的套路,他身边来来去去有过很多人,男女不忌,近几年男xi_ng多了些……皮肉生意只占小半,李少爷花而不滥,真正能相处下去的,反而是连床都没上过的。
他其实没那么大需求,只是单纯的觉着……空虚,自打那个人离开以后,灵魂深处就仿佛被开了个填不满的大洞,呼呼漏着风,却怎么也填不满。
李平朗愣神了一会儿,车已经停下了。
秘书放下他后便去处理其他事情,李少爷跟着领队慢吞吞的往里晃,一副心不在蔫的模样……实际是被金碧辉煌的大厅闪得有些晃眼,只好垂下头
,盯着自己崭新发亮的皮鞋尖头,一言不发。
其实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跟父亲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从新闻上看,对方似乎跟以往一样——冷漠、机械,就连发白的发鬓都显得一丝不苟。
至于母亲……似乎还在国外出差,这次没能赶上。
看着电梯里逐渐攀升的数字,李平朗回想起小时候,自己考出了人生中第一个满分之后,兴冲冲的回家却找不到炫耀的人……这样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积累到了后来麻木了,也不学好了,整天跟着易然到处鬼混。
说起来那小子是不是快要回国来着?他胡乱随意的想着,走出电梯门时一个不留意,直直撞进了对方怀里。
“草,谁啊,会不会看路啊……”被打断思路的李少爷心情不佳,骂骂咧咧的抬起头,毫无防备的撞入了一双纯黑色的眼。
他楞了一下,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青年,一瞬间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倒是那人好脾气的先道了歉,主动退到一边,让他先出电梯。
李平朗理所当然的受了,回头再想看一眼时,就见电梯门缓缓关上,缝隙之间可见那修长的背影,包裹在纯黑色的西装里。
他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又很快恢复如初。
……
李平朗第一次看到魏晟穿黑西装,是在葬礼上。
那时候他还没从“好不容易有喜欢的妹妹他居然是个男孩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自然也就没有那么贴着脸去讨好……这会儿走神的站在人群里,一抬眼就看见那满目黑白的哀悼中,站在最前方的、细瘦的身影。
魏晟将头发剪短了些,黑色的西装领口间露出一小节脆弱的后颈,没有丝毫血色,像一截无暇透白的玉。由于是背对的关系,李平朗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深刻感受到了那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无边孤寂,像一座寸早不生的荒芜孤岛。
“哎呀,这孩子真可怜,父母以这么个方法去了……”
“是啊,听说他父母是私奔的,跟娘家都决裂了,结果小年轻没个定xi_ng,加上一直没孩子,结婚几年就双双出轨……这孩子是好不容易才怀上的,生下来后男方总是疑心这不是他的孩子,后来又出轨被女方发现了,才在离婚前一晚下毒同归于尽……”
“这么狗血啊,这父母两个人都是神经病吧,就是可怜了这孩子,还这么小……”
“听说现在被女方的家里人收养了,不知道能不能有好日子过……”
身穿丧服的大人们窃窃私语,被一旁的李平朗听了个七七八八,他那颗不太灵光的小脑瓜没闹清楚缘由,但总归是知道,魏晟小小年纪失去了一切……才会在无路可走之下,来到自己家里。
一瞬间,某种可以称之为“同病相怜”的情愫蔓延至整个x_io_ng腔,李平朗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种想要拥抱对方的冲动——于是他跨前一步,小皮鞋跟磕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一声突兀的轻响。
魏晟猛然回过头来,眼里泛着红红的血丝,却没有泪。
葬礼不知在什么时候结束了,大人们相继往后离开,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逆着人ch_ao而上,来到魏晟身前,轻轻
抓住他冰冷的手。
李平朗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的掰开那人满是冷汗的掌心,哆嗦着写下一个“晟”字。
“我我我……我去查了,这个字有两个读音,在名字里念“成”,是旺盛、兴盛的意思。”他说:“你的父母还是……爱你的。”
“……那他们为什么又不要我了?”魏晟到底还是个孩子,展开的掌心就像是被卸下的盔甲,语气哽咽起来,“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我也不知道……”李少爷有些结巴了,他看着那因为悲伤拧成一团的小脸,心口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意,慌忙张的将人搂进怀里。“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从、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弟弟。”
于是独生子李少突然有了个便宜弟弟……虽然对方并不肯叫他哥,但好歹有了那么一点儿归属感,不至于太寂寞了。
魏晟的自尊心太高,就算是脆弱的时候也不怎么表达,更喜欢窝在房间里偷偷流泪,直到有一回被李平朗不经意间发现,当晚就抱着被子来到对方房间,以怕黑的理由硬是要与其一起睡。
魏晟烦得要死,偏偏力气上拼不过对方,加上李平朗睡觉时喜欢抱着东西……魏晟又是个浅眠的,一晚上过去顶着俩黑眼圈,为了多涨点力气,连早餐都吃的比别人多。
倒是李平朗揉着被压麻了的手臂,“你怎么这么瘦,硌死了……”
魏晟:“……”他发誓总有一天要超过这混蛋!
当天晚上,李平朗依旧厚着脸皮来蹭床,起先魏晟自然是不肯开门的,李少爷琢磨了半天,难得胆大了一回,从隔壁阳台上翻了过去……好在别墅区是平房设计,就算二楼也没特别高,下头还是柔软的草坪,才没让这位脑子抽风了的少爷摔断腿。
不过听到身后有人叩窗户的时候,魏晟还是吓着了。
李平朗进屋时带来一阵风,他嘚瑟的露出笑容,还没来得及说上句话,就见一个枕头迎面飞了过来,拍在脸上。
魏晟像只被激怒的狼崽子,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龇牙咧嘴的朝他吼:“你就不怕掉下去吗?”
李少爷委屈的眨了眨眼,“不会的……吧?”事到如今他才反应过腿软,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床上,偏偏还死要面子:“我才不会掉下去呢!”
魏晟说不出话来,气得又要拿枕头拍他,被李平朗抓住手腕掀翻在床上……
两人一阵打闹后,李少爷仗着身材优势,轻轻松松的将魏小朋友裹成被子卷,“这样好抱多了。”
“混蛋!”魏晟十分不服输的挣扎着,“等我有一天肯定比你高!”
“那就等那一天再说……好困,明天还要早起……”李平朗打了个哈欠,将手臂压在被子上,将人揽进怀里,“乖弟弟,晚安。”
热乎乎的吐息喷洒在耳畔,魏晟莫名其妙红了脸,一声哥哥在喉咙里卡了半天,最终化成一句微不可闻的喃喃,也不知对方听没听见。
不过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温暖,不是来自厚厚的被子,而是身后那人不算宽广、却足够炽热的怀抱……
足够叫他安心闭上眼。
时间过得飞快。
李平朗小学毕业那年,魏晟终于放下防备,在大少爷十二岁生日的当天,结结巴巴的喊了声哥。
为此李平朗高兴的一把将人抱住,转而向自己那群狐朋狗友炫耀:“你看我弟弟,多乖!”
易然撇了撇嘴,极为不屑的发出一声嗤笑:“看你那点儿出息。”
“你这是羡慕的。”李平朗尾巴都快翘到了天上,拉着满面通红的魏晟来到蛋糕前,亲手给他切了一块。
后者到底是面皮薄,经不起如此重点对待,抱着食物早早缩到了一边,顺势躲过了下一轮奶油大战……李平朗作为主角,自然是被集火
的那个。易然毫不犹豫的把自己那份全都拍到了发小的脸上,李平朗猝不及防,一边惨叫的往后仰去,被接踵而至的小伙伴们糊了一身。
魏晟目瞪口呆的看着客厅里的群魔乱舞,点蜡烛时还精致漂亮的蛋糕早就被一群罪恶的小手挖得一片狼藉,更别说一起遭殃的地毯和家具……倒是李平朗始终在笑,被奶油糊的看不清模样的脸上只剩一口明晃晃的白牙,没心没肺的咧着。
后来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把一大坨奶油刮在魏晟脸上,吓得他倒退一步,李平朗见了连忙回护,嘴上说着你们别欺负我弟弟,实际却蹭了对方一身香甜。
魏晟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伸手要将人推开,却又迎来了一轮狂风暴雨似的袭击……
李平朗始终挡在他前头,半步不让。
魏晟有些受宠若惊,他被李平朗压在沙发里,抓着对方衣角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复又松开,抄起一旁吃了一半的蛋糕碟,朝着离他最近的“敌人”狠狠丢了过去。
这一下倒是震住了在场的人,易然最先反应过来,挑了挑眉毛:“哟,比想象中有种啊……”
“差不多得了,别老欺负小孩。”李平朗揉了把魏晟的头发,将手心里的奶油全蹭到对方头上,换来一个凶巴巴的眼神。
一群半大的小屁孩一直胡闹到过了十二点,才在别墅的客房里睡下了,李平朗在自己房间里洗完澡,习惯xi_ng的往魏晟房间去,一出门就看见易然站在走廊里,刚好打了个照面。
“怎么还不睡?”李平朗问。
“睡不着。”年仅十二岁的易然身材已经抽长,是所有人里发育最快的一个,此时懒洋洋的倚着二楼的扶手,看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
“喂,你有多久没见你爸妈了?”
“这个啊……有几个月了吧?”李平朗抓了抓头发,“听说是在国外有什么事情回不来了,不过每年都这样啦,我也习惯了……”
“礼物呢?”
“……卡里应该会多上一笔钱吧?往年都是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没人管自由得很——”
易然打断了他的话,“那你想他们吗?”
李平朗沉默了,低头看着光滑地板上缩成一团的人影。
易然自顾自的喃喃:“……我想我妈了。”
易然的母亲死于几年前的一场车祸,打那之后,父亲就仿佛是在逃避什么一般,躲避着自己的孩子……
“不过我今天其实不想说这个。”很快的,收敛掉那难得的脆弱,易然抹了把脸,笑了下,露出尖尖白牙,“过几年我可能会出国,所以生日快乐,兄弟。”
李平朗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开口:“你没事出国干嘛啊,你爸要求的吗?”
可惜易然没再给他回答,而是极为帅气的一抬手,走远了。
魏晟洗漱完出来,就看见自家表哥窝在床铺的一角,抱着被子出神,不由得走近了些,“怎么了?”
话未说完便被人一把抱住,李平朗死死拥着眼前唯一的亲人,声音有些许颤抖:“你以后长大了……可别离开我。”
这话就像一枚种子,深深扎根在了魏晟幼小的心灵深处,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近乎是本能轻拍着对方的后背,他回答道:“不会。”
——你是那个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我能做的只有死死攥住这双手,直到某一日……被甩开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