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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长留。谢长留。谢家长留,名满京华。

圣朝开国一百余年,圣宗、太宗、孝宗,接连三代君主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到如今四野升平,百业共兴,真真是铁铸的江山。史书上说的“太平盛世”怕也不过如此罢。

我出生的那一年,圣朝大军大破外族联军,乘胜向北追击了二千余里,九百里明媚的塞上风光一并归入了我朝的版图。打了大胜仗,战功彪炳的靖北军元帅、世袭一等忠奋侯、护国大将军谢标,就是我的父亲。也是那一年,孝宗皇帝改元“大平”,史论“大平之治”正式接开了帷幕。

大平十三年七月癸丑,孝宗驾崩,年方二十的新帝登基,改年号万统。屈指一算,如今已是万统七年。

“长留!”

“长留!”

作噩梦的时候,常常会看到那张英挺得让人痛恨的脸,一迳的靠过来,死死地盯着我看,然后猛的咧开嘴一笑,气定神闲——“这小孩子真俊!就叫他长留吧!”

周围一片人声,轰然叫妙。我照例骇了一跳,睁开眼睛,他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奏折堆里。

“醒了?”他头也不回的问。

这家伙,知道我醒了,为什么看也不看一眼?新愁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我先颇有气势的斜瞪他一眼——可惜他还是不看我。换一种斗争方式,我恶声恶气的开口:“可恶,我为什么得叫这种名字?”

“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了?那天在书房看《山海经》,父皇让人来叫我一道上将军府看奶娃儿的时候,正好看到长留山这一节。五岁问到现在,你不烦我也烦了。”

“啧,我爹不识字?要你替我取名字?”

他把手里的奏折搁到一边,又拿了一份新的,顺口敷衍:“这名字有什么不好?大家也都说好啊!”

我骂到:“白痴啊你!你取的名字,怎么会有人敢说不好?”

“那不就结了?有我在,谁敢说一个字?”

玩着桌上的镇纸,半晌,我说:“我要改名字。”

重华终于回过头,危险地眯起眼盯着我:“你敢!你有胆量就试试看啊!”

有点被他威胁的语气吓到,吞了口口水,我假装不经意的离开他身边,在书房里踱步。半晌,还是不死心,喃喃的数给他听:“你看,户部林尚书的儿子叫林玉齐、临海侯的儿子叫平波,就连今年那个新科状元叫什么杨明德的,不也比长留强些?还有卫大学士的儿子卫原……”

重华冷笑一声,打断我:“卫原?姓卫的小子都被我弄去浙江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他顿了顿,加上一句:“长留,改名字的事以后不许再提!还有,再让我听见你嘴里说出卫原两个字,我就让他去岭南。”

我没有回答。他又开始批奏折,但时不时的会回头看看我,说几句话,又叫进来几个小太监给我说笑话。我忍着不笑,很严肃的木然着一张脸。于是他有点着急,频频看过来——我就是要他看我!

知道他是怕我不高兴了,恼了,生气了,但,他那样的反应,我才知道他在乎我,又怎么会恼他、生他的气?他总是什么都不说,所以,虽然知道他爱我,却还是忍不住在某一个他没有注意的时刻,偷偷的玩着小花招,引他说想听的话。猜到的和听到的,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我走到窗边,风清爽地拂在脸上,远远的,可以看见我住的嵌春殿,一层一层楼阁亭台像泼墨山水渲染在和风里。

再回头,他又已经专注于他的江山,他的臣民,把那一点点小小的争执先放到了一边。这个时候,我知道他是看不见我的。就像在朝上,站得太远,我常常也看不清他。

重华坐在那把高高的龙椅上,认认真真的作着他的圣明天子,满朝文武都诚惶诚恐,唯恐头一抬高,就会把天家容颜看得太清。我是不怕,但毕竟官卑职小,想看都无从看起。就算两只眼睛都瞪到红肿,看到的也不过是个虚虚实实的影子。

我一个人忙着训练目力的时候,大殿上已吵成一片。

“陛下,我朝以十万大军团团围住大小榆谷,西羌兵马通共不到六万人,然而久攻不下,可见将军王皓阳有失职守。恳请陛下召回王皓阳,另选贤能。”

一片附和声中,有人来力排众议:“陛下,李大人之言有失公允,王将军用围城战术虽然耗时颇久,却不失为稳妥之计,阵前换将,恐怕军心涣散,弊大于利!”说完,退开一步,得意洋洋看着政敌,周围的官员不失时机啧啧称许。

“此言差矣。兵贵神速,如此围下去,若是拖个三年两载,何以收场?大军在外,迟则生变啊皇上!”

两派人马互不相让,登时吵作一团。

我站在队尾怡然自乐,上朝是件苦差事,还好常常有好戏可以看。环视一周,队首居然还有一人,捻须带笑,像是要和我比比谁是最佳看客。那个一把雪白胡须老而弥坚的老头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司空卞无穷,我的外曾祖父。真是奇怪,平时明明最是得理不饶人的,今天怎么不吭声?外曾祖父看见我,胡子翘得更高,趁人不备,居然还做了个鬼脸。

兵部的刘大人百忙之中回身问:“未知司空大人作何高见?”

谁不知道卞司空见解高明,圣眷方浓?顿时安静下来,都盼着他开口帮忙。

司空大人却只是一笑:“圣上已有明断,还请陛下明示。”

重华只是微笑,目光挨个扫过诸位大臣:“这件事原本明白得很,各位爱卿何以争论不休?虽说敌寡我众,但大小榆谷是西羌的根本之地,我军既不熟悉地形,又没有‘人和’之利,王将军围而不攻是谨慎之举。何罪之有?只不过,大小榆谷,西羌经营多年,物资、战马、粮草、兵源必然充足,为求稳妥只围不攻,恐怕这场仗就有的拖了。十万大军,粮草和军饷耗费为数不少,天长日久,百姓不堪其苦,就算打了胜仗,也得不偿失。因此,朕的意思,王将军治军审慎,出征西羌有功,召他回来受赏,官升一级,赏银五千两,另选人手前去接替。也不必务求速战,只要半年之内拿下大小榆谷就行了,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一番话说的满朝文武心悦诚服。

外曾祖父点着头:“陛下所言极是。带兵作战,没有必胜的道理,因此主将在外最忌好大喜功急切冒进,王皓阳用兵谨慎,理当褒奖。而两军僵持不下,又不利军心,所以也要求进取。说到另选人手,大平元年御史李祐曾与护国大将军谢标一起征讨北夷,李御史于行军打仗颇有心得,屡立战功,谢将军也曾对先帝说过李御史有儒将之风,臣以为派李御史前去必能全胜而归。”

“陛下。”李裕走出队列,视线轻轻从我身上滑过,末了还一笑。像有一只黑猫在心上慢慢磨爪子,大有不祥的预感。

李裕说:“文臣带兵又隔了一层,将在外,号令军心,多有不便之处。臣推荐一人——忠奋侯谢长留。”

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登时在心底狂叫起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何尝不知道自己生来便是高危险人群?自问平时已经尽量收敛,努力温良恭俭让,居然还是逃不过暗算!出征蛮荒之地,九死一生,可是人干的差事?李大人,亏你还是我外曾祖父的门生、我爹的知己,何以如此歹毒?有负故人托孤之意啊!!

再听他

怎么说的——

“臣和谢将军是生死之交,谢将军临终之际,遗言托臣好生照顾长留。如今眼看长留大有谢将军当年的风采,臣也十分欣We_i……”说到这里还感慨似的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长留精于骑Sh_e,熟读兵书,且三军之中谢将军余威犹在,若是能让长留当主将,一定军心大振。再说,长留如今虽然袭着世袭爵位,但毕竟还太年轻,正是需要磨砺的时候,陛下若能多给他一些机会,将来必然成为朝廷可以倚重的人才。”

我抢上一步,先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礼:“多谢李大人厚爱,只是长留年少浅薄,恐怕不能担当大任了。”

李裕看着我,露出标准的长辈式的和蔼可亲的笑容:“自古以来,多的是年纪轻轻就创下一番大事的人物。”

“才疏学浅,怎么敢和先代的英雄志士相提并论?”

“长留,你也不必太过自谦。我还记得去年冬天你和诸位老将谈论用兵之道,言语中亦大有可观之处,谁不称赞你是将门虎子?”

——老狐狸,还装着不懂!

“长留也有心报效朝廷,只是,磨砺的机会日后还很多,而这次出征关系重大,长留只担心自己能力不足坏了朝廷的大事。”

他叹了口气,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恨铁不成钢”几个字。谁在乎?我正洋洋得意,他已经转向重华:“既然如此,臣恳请陛下让谢长留担任副将,随军出征。”

话说到这一步,他是铁了心要送我去打仗了!我慌忙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外曾祖父。外曾祖父扭过头,故意避开我的视线。哼,原来是串通好了的!我再看向重华——敢让我去的话就试试啊!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看着龙椅上的人。那个人却只看着我,眼神有些纠葛。好半天,他缓缓开口:“这次,就让都尉黄涛去吧。”

就知道他一定不舍得让我去!我松了一口气,外曾祖父叹了一口气,李御史一口气几乎没背过去。

散了朝,两位长辈在大殿外叫住我。李裕铁青着脸,问:“长留,你到底怎么想的?大好的机会,居然拱手让给了别人?你知不知道,我和司空大人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办法,一心要让你把握时机建功立业,你倒好!”

“你这孩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看看朝上,多少人跃跃Y_u试?多少人想毛遂自荐?我和你李伯父拚了老脸帮你搭桥,要替你谋个前程,你却……唉……”外曾祖父也沉着声音。

我说:“我也不要什么前程,现下袭着忠奋侯,那就不错了。”

外曾祖父不知为什么,露出混杂了怜惜和无奈的神情:“长留,你记得赵太后和长安君么?你记得汉武帝和陈娇么?”

我只是木然,我不是长安君,他也不是刘彻。我是长留,只要有重华,就有长留。

一进嵌春殿,就毫无预警地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我微微侧过头,熟悉的味道带着佛手的淡淡香气,漫漫袭卷而上,像从脚底升起的晨雾,间中还夹带着些些湖风,一点一点裹住我,纠缠着我……

总是这个味道,常常刹那间就让人忘记了一切。忘了此生是谁,此身又在何处……

“挨骂了?”

“你又知道?”

“刚刚两位老人家在朝上一唱一和,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一时怒火中烧,回头正视他:“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说话?害我差点就被弄到大小榆谷去打仗

!你希望我做‘无定河边骨’?还是‘春闺梦里人’?”

他依旧温煦地笑:“司空和御史也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像你爹那样做个功在社稷光耀门楣的好儿郎。你外曾祖父从来不偏私的,这次也不惜和李御史一起演戏一心要帮你争这个大功劳,你倒是一再驳他的面子,不是让老人家伤心么?”

我更加生气:“我要那功劳有什么用?你只管别人,就不管我怎么想了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要是去了,有可能回不来?”他有些无奈,我瞟他一眼,又再冷哼一声:“我知道了,上个月林尚书他们不是才上了折子请立皇后么?我死了才好呢,那就没人碍手碍脚了!唔,柳家的女儿,阳城公的孙女,宫里的彩妃、徐妃、梁贵人,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温柔恭顺?哪一个不比我强?……”

“长留!”他怒喝一声,脸上的神色是我没有见过的严厉。我不甘示弱,抬起头,一脸倔强的迎着他的视线。

他紧紧抿着唇,手攥成拳,肩膀微微起伏着,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重华伸手Mo上我的脸,拇指轻轻抚着我的眉头:“长留,不要说这种话了,好吗?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答应我,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吗?不要再说了……”重华把头埋在我肩上,反反复复地说着。略一低头,正巧看见他微蹙的眉尖。

有点心痛。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想伤害他的。

可是居然一语成谶。接连几道折子送上来,都是请立皇后,忠心耿耿的老臣们一个个涕泪满襟,忧虑之情溢于言表,到后来,措词慢慢严厉起来。我在御花园的水阁里找到重华,他锁紧眉,站在栏杆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奏章扔了一地。我大步走过去,一一捡起来放回桌上。

他叹口气,走过来把我拉起来:“你不用管,他们都糊涂了……立后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别人操心。”

我甩开他的手,把最后一份奏章端端正正的放回桌上,然后跪在他面前:“后宫正位不能虚悬,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早日立后。”

重华一愣,冷冷开口:“长留,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我立后?”

“长留正是要陛下立后!”

他一把把我拽起来,拉着我的领口,咬着牙,一字一顿:“为什么?”

“不为什么。天下的臣民需要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如此而已。”我别过头不看他,天知道一句话说下来,我五脏肺腑都绞成了一团。

“好!——好!——好!”他的眼睛凌厉地逼视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我身上剜了一刀:“你来看!”他把我推开,把高高的一摞奏章扔到我脚下:“你看看这些!这么多人上书要我立后,我都不在乎!我不惜和百官作对,这么多年空悬正宫,为的是谁?你倒好,居然跪着求我选立皇后?!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还是不说话。两人僵持着,我低着头,他急促的愤怒的呼吸清晰地传进耳里。

“他们为难我,连你也要为难我么?”重华压抑了怒火的声音是冰冷的,充满了失望。我从来不知道他会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抬起头,他看我的眼神陌生而疏离。我忍不住惊恐起来。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不要走!”

他顿了一下,想掰开我的手。我抱得死紧,拼了命也不放手。他挣扎得累了,停下来,颓然的站着:“长留……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那你又要我怎么做?跪着求你不要立后吗?我也希望能永远像现在这样,但,又怎么可能?我要怎么要求一国之君忘记身份放弃责任不顾一切?所以宁愿委屈也不要你担了骂名。就是因为所有人都为难你,所以我才不能为难你,否则又还有谁来为你着想?我只是把脸

埋在他背上,疯狂地吸取他的味道,然后喃喃低语:“就是为你想啊!就是因为要为你想啊!”

我不知道重华有没有听见。未来的皇后最终选定了柳丞相的女儿,大婚的日子定在一个月后。父凭女贵,柳家一时间鸡犬升天。下诏的那天晚上,柳丞相宴请百官,在京官员四品以上统统有份,只是一不小心漏掉了我。也罢,逢迎国丈的人太多,未必就轮得到。倒是乐得清闲。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闻见熟悉的佛手香,先是淡淡的,然后慢慢地近了。有什么东西轻轻的覆到身上,他握住我的手:“也不盖床被子,要是生病该怎么办?冷么?”

我笑:“原本有一点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暖和了。”

他也笑了笑,移近过来,一只手环住我,一只手慢慢拨开垂在我脸边的头发:“今天下了诏。柳家的女儿,你觉得怎么样?”

“无所谓,你觉得好就行。”我睁开眼睛,没想到他正笔直地看向我,吓了一跳:“怎么了?”

重华笑着摇摇头:“听说柳丞相宴客没有请你?还没进宫呢,倒先开始立威了,他大概忘了,他女儿还不是皇后呢。”

他的眼神丝毫没有游移,精确地命中我的眼睛。像要把我看穿一样的视线,慢慢的灼烧着我——:“没关系,好不容易选定了一个,何苦多事?柳丞相知道了更要恨我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渐不可闻。勾住他的脖子坐起来,覆在身上的衣服滑落下去,但没有人去管。我只是看着他,追逐着他的唇线,然后冷不防地吻上去。喘息相闻。

重华急切的叫着我的名字,他说:“长留,我保证一切都会和现在一样!”——他还真敢说。然而够了,我知道我一定会相信他的。

所谓“树Y_u静而风不止”,还真是千古名训!

柳丞相陡然捞了个国丈来当,浑身骨头都轻了好几斤,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猜他是惊喜过度导致头脑有些发热,加上大婚的细节自有专人准备,劳动不到他头上,日子过得有些无聊,决定要摆摆威风。只可惜柳大人平时谨慎处世,混迹官场二十余年居然一个仇家也没有!连想杀鸡儆猴也找不到目标,啧啧,真是失败!可怜他白当了这许多年的官!

然而,演戏没有对手就会百无聊赖,打架没有对手就会了无生趣。基于以上的理由,他找上我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毕竟我的后面是以卞无穷、李裕为首的一批老臣,还有众多的武将。更重要的是,以往朝野上下只知道有长留,而今,却有了正宫皇后。

下了朝,迎面撞上柳丞相,还有几个穿着上三品服色的“随从”。柳丞相眯起眼看看我,打了个哈哈:“小侯爷,真是有缘啊!”——废话,同朝为官好几年了,这会儿感叹什么啊?我也假笑:“国丈近来气色不错。”他拈着几根稀疏胡须:“唉,大婚近在眼前,天天忙得头昏脑胀,小侯爷是在开我玩笑了。对了,那天请客,办事的人糊涂,忘了给小侯爷送帖子过去,我已经骂了他一顿了。改天有空,我在寒舍摆酒,就专请您一个人!”我说:“那可不敢当!”

各怀鬼胎,相视大笑。

“小侯爷千万别客气。过几天小女进了宫,一切还指望您多多照顾呢!”

——他怕是不知道皇后的宝座那天夜里差点换了人,居然如此跋扈。

“这是什么话,我才要请大人在娘娘面前帮我多多美言几句哪!”我笑笑,回身便走。

刚走了几步,他在背后大声道: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千古不易!小侯爷就算做得龙阳君,只怕皇上做不得魏王!”

猛然住脚,据说龙身上的鳞片不容任何人触动,我自是淡薄名利,然他这一句话却恰恰批到我的逆鳞,我怒不可遏,恨不得抓住他的衣领,狠狠扇他一耳光!我冷笑,转身一步步逼近他:“柳大人,长留做不做龙阳君还不劳您费心!倒是您刚才这番话,长留要是奏给皇上听了,你猜皇上会怎么样?你说皇上是信我呢,还是信那个还没见过面的皇后?……到时候可还请今天在场的各位给长留做个见证啊!”

柳丞相和他身后那班只会拍马屁的家伙,一个个顿时面如土色。我不放过他,再逼进一步,柳丞相打了个趔趄,他身后那帮人正自顾不暇,也没人去扶一把。我眯起眼睛:“长留再教国丈一件事,立了后一样可以废后,何况大礼未成——”语毕,扬长而去。

有花堪折直须折。趁着今天还风光,当然要立刻报仇,有朝一日没了权柄仗恃,想起素日恩怨,要再报仇哪还有机会?不过白白把自己气得吐血。

“小侯爷就算做得龙阳君,只怕皇上做不得魏王!”——走到未央宫门口,我微一驻足。要是有这一天……也罢,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到时候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想柳丞相的脸色,又忍不住想笑,我也只是吓吓他而已。能当皇后,那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素未谋面,我何苦害她?

重华忙着公事,又要熟悉大婚的种种细节,这时候去反而扰了他的心神。我想到这里,转身回去我的嵌春殿。一直到大婚当天,除了上朝,我也没有机会再见到重华。

那天很热闹,外曾祖父Mo着胡须说:“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圣朝还没有过这么隆重的仪式哪!想当初先皇在位的时候,先是迎立韦后,册封太子,后来韦家犯了事又再立赵太后,接着远嫁湖阳公主到高丽国,还有大平元年,举国上下大庆三日……嘿嘿,你小子生得晚,这些盛事一件都没赶上!可惜,可惜!”

“也不怎么可惜,赶上了又怎么样?这样的事情将来还多得很呢!”我笑笑,抬眼望向柳皇后的銮驾。果然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雍容华贵!目不斜视,神色凛然,严严若不可犯的样子。只是,侯门尚且深似海,何况是皇宫,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一点惶恐?我想。马上又暗笑自己的愚蠢,有什么好惶恐的?她又不是我。等进了宫,过个一年两载根基稳固了,再生个皇子,皇后的位子那还不是稳如泰山?

然而还是有一点心痛。我没有那么好心,为年轻的皇后将来不可测的命运担心,我只是想到重华,虽然他说一切都还会和以前一样,但是其实已经不一样了……他面临的是结婚生子,是对整个国家的责任。重华,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重华了。

嵌春殿地势高些,我试着坐到墙头上往东边看下去,未央宫一片灯火辉煌,半个天空都被映成了红色。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我呆呆地坐着,夜色渐渐冰凉起来。

“小侯爷,夜深了。”我一惊,回过头,侍卫沈江站在地上,正抬头看着我。他是两年前重华亲自帮我挑的侍卫,从二十万禁军里挑选出来的,忠心耿耿,自然不在话下。

我又转头看着东边:“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我不是想请小侯爷回屋,只是觉得天凉了,怕您会冷。”

“那把衣服给我好了。”

“我没有拿衣服过来。”

我忍不住又再回头看他,他举起手里的东西冲我一笑:“小侯爷想喝酒么?”

真是解人!我笑道:“上来!我们一起喝!”

他翻身坐到我旁边,把酒坛子递给我。揭开封泥,先喝了一口,那不是我平时喝惯了的御酿或者各地呈上来的贡酒,一入口,辛辣无比,但那酒香蓬勃得像有生命一样,恶狠狠地,冲

着人直扑过来。我把酒递给他,示意让他也喝。我奇怪地问他:“这是什么酒?”

他迟疑地看着酒坛不敢去接,我又往他面前一送,他这才接住喝了一口,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让侯爷见笑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次在我家门口的小店里买了带回来的,叫花雕。”

“啊,”我点点头,看见他又喝了一大口,伸手一把抢过来:“宫里的酒不好吗?”

沈江摇摇头:“宫里的酒不用说肯定是好的,只是太纯太淡。赏月看花,是喝宫里的酒最合适,但人伤心的时候要是没有一两坛积年的烈酒怎么成?”他一顿,有些尴尬。

我长笑一声,仰起头猛灌了一口,拍拍他:“我是在伤心,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反正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了!你说的没错,人伤心的时候就得喝陈年的烈酒,宫里的酒有什么意思?妈的,简直能淡出鸟来!”

沈江大约是没想到堂堂忠奋侯也会骂娘,愣了愣,继而和我相视大笑。

酒劲上来,我浑身都是豪气,拉着他论酒:“你知道么,要浇X_io_ng中块垒,须得是烈酒陈酒烧酒,但就算是赏花,那也是赏什么花喝什么酒。看梅花喝大曲,看牡丹喝米酒,酒再好也一样,都是辜负了花意。若是有一天也到了醉卧沙场的境地,到那一天,你记得用夜光杯盛红得像血的葡萄美酒送给我……”打落牙齿和血吞,谢家长留岂是那种学小儿女哭泣的人?

宿醉加上着了凉,结果是好几天没能上朝。

半夜里,有人急促的敲着门,不知道宫女太监是不是都睡死了,竟然没有人去看一看,最后还是我自己拖着“病体”爬起来开门。“半夜三更敲什么敲?”一句话没骂完,门外的人已经一把抱住我,凉凉的呼吸吐在我颈边:“你没事吧?”

我一愣,反手拥住他。他身上幽幽的寒意顺着冰冷冷的衣面传到我手心里。

我埋首在他襟袖间,用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过来?皇后怎么办?”

重华俯下身,皱着眉头看我:“好些了没有?怎么把自己搞得病了这么多天?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

虽然是挨了骂,但听他这么说,总还是忍不住高兴,我狡黠地看着他:“生起病来谁有办法?难道因为你担心就可以不病了?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微微地笑了,环着我走回屋里:“不错啊,能开玩笑那就是没事了。我记得大平十年,谢大将军病逝,你娘回了卞家休养,父皇看你还小,说怕是没人照顾,就把你接进宫来,让你跟我一起住在嵌春殿……”

重华顿了顿,倒了杯暖暖的茶水送到我手里。碰到他指尖的时候感觉到冷冷的,我放下杯子,把他的手圈在手心里摩擦着,一边接过话来:“天冷得很,怎么不多加件衣服?自己还没暖过来呢,帮我倒水干什么?我又不喝那个……”说完了,究竟还是甜蜜,本想给他一记白眼的,没想到半途忍不住突然变成了笑意。重华的目光清澈的注视着我,像是明了一切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剧烈起来,我有点窘,急忙岔开:“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一住竟然就住了这么久!”

“是啊,我也没想到,好好的嵌春殿就让你霸占了十年!你刚来的时候,生着病,死活也不肯吃药,难为我亲自守在床边喂你吃药,你倒吐了我一身,气得我半死。真是好大的胆子!要不是没办法跟父皇交代,早就一脚把你踹出去了!”

我脸上轰地烧起来,强撑着顶他一句

:“现在踹出去也还来得及啊!”

他眯着眼睛继续说:“好不容易病好了,又一天到晚到处乱跑,不知道打破了多少东西,闯了多少祸!让人觉得你还是天天躺在病床上比较好。哪天那些宫女太监不追着你跑的?人人都知道我这里来了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我双眼一瞪,正要开口骂人,他突地反握住我,低低地说:“是啊,早该赶你出去了,明明是个混世魔王,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好,还是觉得比任何人都来得可爱?”

低沉的声音温柔地蛊惑我,心头猛然一荡,连魂魄都飘飘摇摇不知所踪……犹如屋里飘渺的熏香……

一时间,竟有春暖花开的错觉。是何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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