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边、窗边开始溢出的微妙水滩,像是有生命一样不断扩大成形,一波波在教室里不断蔓延。
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付给。
黑云融水、啃食生命。
叮噹噹的雨水声划破空气音。
要找的人在哪里……
然后他看见了,暴雨里隐约有什么东西的形体,若隐若现地在雨中来回穿梭着,巨大的有三层楼那么高,顶端有类似脸一般的空洞轮廓。消失在墙下的都里德攀伏在歪斜的树上死死盯着那些东西,它全身的毛都湿透了,紧紧贴在皮上,看起来似乎比平常小了很多。
暴雨里的巨大物体好似浑无目标,只在外面游荡,奇异的歌声就是从它们身上传来的,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司曙用膝盖想也知道对方肯定是冲着他来的,当时不晓得为什么不像之前一样直接攻进来……反而好像在寻找似地,他还以为每个来找茬的家伙都会直接找上来,看起来还是有做法不一样的。
难道还有分情报灵不灵通的关系吗?例如有他肖像的悬赏单之类的……?
“阿书,你在看什么?”丘隶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放在窗外没有离开,又扯了他两下,“不要看了,我真的觉得有点怪耶。”其实也不是有点了,是超级大点。
“你先去找老师。”看着窗外那些透明的东西,他不确定自己的移动会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因为身边还有朋友,所以他不想冒着这个险拉丘隶下水,毕竟他的朋友和吸血鬼他们不一样,没有那么耐打,而且他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类。
今天如果站在他旁边的是罗德,他早就一脚把对方给踹出去了。
但是现在不行。
“怎么了吗?”紧张地看着朋友,丘隶实在是很难放下心。
“……我想把教师回收的东西移开,不然废纸沾到水就不好卖了,而且分开来晒干很费工。”
丘隶翻了翻白眼,刚刚的紧张感突然瞬间消失,一整个变成了无力感。“拜托,这种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现实啊!”角落那堆纸根本卖不到二十块吧!这种情况下还要担心那堆废纸被弄湿吗?难道要先给这家伙二十元他才肯乖乖一起跑吗?
不,有可能给了还不会跑。
身为友人的丘隶猛然惊觉了这个可悲的事实。
“人要活在现实里。”司曙很冷静地赠予友人这七个字,他盯着窗外,确定那些东西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时,顺手把丘隶推出教室门口,“等你回来我应该就弄好了,记得跟老师报告其他同学不见的事情。”
“你好歹也表现出很惊恐的表情嘛……”
一边抱怨着,丘隶倒是快步地往导师办公室跑了。
是说,明明有广播说已到校同学要听老师的指挥,为什么老师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咧?
啊、靠!该不会是老师自己根本也还没来吧!
雨中的奇异歌声还持续着。
关上了教室的门、上锁,司曙再度打开窗户,外面的人猿立刻窜进空无一
人的教室里,发出了不知所以然的吱吱叫声。
“那是什么东西?”把窗户甩上,他转过头看着湿答答在教室乱晃的人猿,本来就已经不是很干净的教室被人猿这样乱走乱撞,变得更脏了,连课桌椅都乱成一团。
“雨……季……哈啰……”跳到讲桌上甩了下全身的雨水,口齿不是很清晰的人猿胡乱地比划着手脚,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按着额头,非常想叹气的司曙开始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偷偷地让这东西待在自己附近……是因为下意识想拿来当储备粮食吗?看起来也不像很好吃的样子啊。
“外面那些又是想来杀死我的吗?”这样问可能会比较快一点,再让它比下去搞到天黑都不知道原因。
“……交涉……”
哦,另一种选项。
盯着外面的暴雨,虽然人猿说是来交涉的,但对方却好像鬼打墙般不断地绕来绕去,似乎就是没有要接近这边的意思,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难道它们想先熟悉一下环境?
按着随身背包,几天下来已经很有经验的司曙搬动了桌椅打算做些障碍。虽然知道真要动起手来,这些东西肯定马上就会被砸烂,但是总好过什么防备都没有吧。
“都里德……交涉……”看着忙碌的人类,人猿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绕来绕去,想试图告诉对方些什么,“我们……一起……”
“你们了解这些事情多少?”司曙直起身,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人猿,对方虽然起码比他高壮了一倍,但是现在整只缩得小小的,反而看起来比较像他在欺负动物了。“我是指意大利的使者,还有你们在讲的那些不可信赖中央方的事情。”已经连续有好几个人都这样对他说了,不管是之前的沙族,还是与人猿在一起的那只山羊。
本来就不怎么相信人的司曙直觉这里头一定有鬼。
一见他愿意聊,人猿马上咧开大大的笑容,把里面尖锐的牙齿全都龅了出来,只差没一口咬上去了,“阿斯瓦……朋友……试试……”伸出巨大的手掌,都里德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类,然后再度友善地笑了下。
其实很想一巴掌打在人猿脸上的司曙克制了自己的冲动,“你……?”
“试试……”把手掌推得更前面一些,人猿露出最大的笑容。
看着快巴上他整脸的毛手,司曙皱起眉想了半天,然后才伸出自己的手掌,半信半疑地贴到对方的手上去。
那瞬间,某种东西直接钻进他的脑袋,似乎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整个气息停滞了下来,让人难以喘息。
像是看着快转的影片,大量的绿色在眼前呼啸而过。
“我们的世界原本很美好。”
画面轻轻震动了一下,黑色的影子在大片绿荫下歇息着,那只山羊般的东西摆动着蛇尾巴在不远处走动。草地上有数不清的淡色粉蝶,像是洒了一地的雪花般四处飘动,期间不时还停驻在山羊的身上、角上,丝毫没有畏惧庞大生物的感觉。
光是这样站在旁边看着,就可以感受到那一份宁静。
那是种光让人远远看着就很舒服的景色,带着草香的风传遍了所有角落。
接着画面又开始快速转动,草地上开始有人类进驻,崇拜着自然以及黑色的影子们,各式各样的石雕出现了又被推倒,时间不断流逝推进。
视线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了教堂,穿着黑色衣服的异国使者领着许多小孩进入那里,那些孩子几乎都是从不同的地方来到这里,没有家庭、被遗弃的,连一块面包都吃不到,于是被游走各地的使者带回。
嘻嘻闹闹的,所有人一起翻土耕地,一代一代长大离开,然后又有新的进来。
他们就这样看着那个不管经过多少年依旧不变的使者照顾着孩子,每个进过教堂里的人,不知不觉间在附近
定居下来,即使他们曾经一度离开过这里。
不久之后,使者也发现他们的存在,但是和他们相安无事,那只山羊常常跟在使者身边聊天,遥远的并行身影描绘着过去和未来的故事与梦想。
然后,教堂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焰中,司曙看见了梦里的那张脸。
尖锐凄厉的叫声中止了所有画面,就像有人拔掉插头般,他眼前的画面突然一黑,人也像是瞬间失去重力一样整个往后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脱了力,有好几秒无法思考。
这是属于都里德的记忆,残破不堪却又难以抹灭。
火焰后的悲哀连观看的他都被感染,切实得让人无力心痛。
“死掉了……”
他虚弱地张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人猿哭的稀里哗啦的丑脸,大大的鼻孔还有两管鼻水,抽抽搭搭地一直哭着,“被杀死……朋友……”
无力地看着对方满是泪水的脸,倒在人猿手上的司曙过了几秒稍微恢复力气之后,一巴掌把猴脸给打走。
“不要拿我的衣服擦鼻涕!”会浪费洗衣粉!
人猿哀嚎了声,倒是不敢放手把人摔在地上,只能发出几个小小的抗议声音。
按着毛茸茸的手,司曙等着晕眩过去一点之后才站好脚步,思索着刚刚看见的模糊片段。首先那应该就是人猿的记忆没错,按照他的看法,那天遇到的那票黑色影子应该是意大利使者的友方……最起码不是会危害人的那种。
遥远之前的守护神吗?
看着人猿粘满鼻涕的脸,他嫌恶地转开头。
“你们想告诉我哪些事情?”
那时候被艾西亚打断了,不知道他们这边想说什么,顶多就是知道要合作之类的……那个沙族女Xi_ng也说过类似的话,相同的是,他们都来不及说完就被打断了!
为什么?
谁不想让他知道那些事情?
中央方在掩饰些什么?
“嘎……”
瑟缩地面对人类,都里德发出了好几种语言声音,但都不是人类可以理解的。
看着无法进行太多沟通的人猿,司曙偏着头想了半晌,转身把教室门堵死后往前打开窗户,暴雨瞬间迎面泼洒而来。
“哇啊啊啊——”人猿发出惊恐的叫声,瞬间冲过来抓住了他。
“直接去问知道得比较快。”挣扎了两下拔不出身体,司曙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结论。拐弯抹角地猜想不合他的个Xi_ng,做人就是要正面杀入才可以直截了当地晓得答案,时间等于金钱,他连一块钱都不想随便浪费。
“哈啰啊……”人猿整个快要仰天长啸了。
“给我放手,我数到三、一、二……”
还没数完,可能已经感受到人类语气中的胁迫,都里德连忙放开手、害怕地看着其实比自己还要瘦小的种族。
拍掉手上的水渍,司曙白了人猿一眼后,看向窗户外面的那些怪异形体,随着对方的移动,暴雨也越来越强烈,站在窗边几乎都快被喷进来的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
他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也遇过这样的情景。
台风天去拖木板吗?
不,不太像。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记忆中他也曾经遇过这种天气。穿过窗户洒进屋里,小木屋中的地面湿透积水,桌面上翻开一半的地图被暴风卷过,接着摆
设凌乱成一团,小东西发出了碰撞声,最后掉落。
黑色之夜。
总是晴天的天空如墨一般黑,掩盖了正在进行中不为人知的罪恶,闪电被黑色的云层隔离开来,轰隆隆的声音顿时变得异常遥远。
那个景色就和眼前的暴雨重叠,迷惘、疑惑、不安。
“危险……”挣扎了半晌,冒着会被殴打的危险,还是觉得人类举止不妥的都里德将怔在窗前的人连连往后拉,退出了被雨水喷湿的范围才停下脚步。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纸或考卷散落了一地,大半被雨水湿润了黏贴在地上,小部分还随着暴雨吹起的风到处乱飞,教室里悬挂的电灯和电扇不住摇晃,虽然说是白天,却给人一种幽暗不明的诡异感。
然后,他们一脚踏在石砾上。
几乎在同一秒,暴雨中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原本应该无色的雨水在刹那间突然整片被染红,泼进教室的地上充满了暗红的颜色,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味。短短几秒之内,豪雨以一种措手不及的速度骤然停止,瞬间连一滴都没有再从天空落下了。
那扇大开窗框上站着个女学生,修长漂亮的手指从短短的裙子口袋里Mo出了廉价棒棒糖塞进嘴巴里,湿透的制服几乎已经变得透明。
司曙马上把自己的视线给转开。
“活——该——谁准你踏进学校了。”看着窗外,女学生朝已经什么都没有的窗外比了一记中指,曾经海扁过司曙的常岩族女Xi_ng转回过头,不屑地对地上的血色吐了口水,“敢碰我们常岩族的猎物,就去死吧。”
他认出来了,不用零点一秒就知道,那是叫做安洁拉、差点宰了他的女学生。
按着背包,司曙抽出了刀。
“啧啧,不用紧张,学姐今天可不是来杀你的,其实本来也没有要杀你,谁教你之前不乖乖配合呢,只好先把你修理一顿再说。”抠着不怎么防水的眼线,安洁拉也很干脆地把脸和着水随便抹一抹,浓艳的妆直接被卸在袖子上。
少去了那些锐利逼人的浓妆,女学生的五官一下子变得柔和了些。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司曙觉得对方在说话时,视线并没有放在他身上,反而是对着他旁边的人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