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脑中一片混沌,他失魂落魄地穿过走廊,走进电梯,出来后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小段,直到被某个急匆匆的病人家属撞了一下肩膀才恍然回神,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医院的大门口。
“怎么会这样…”他一时半会还无法接受季朗失忆的事情,只能自欺欺人地闭紧了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雪上加霜的现实。
季朗已经忘了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此刻他的心里,取代那长达八年回忆的,是徐晓柔这个人与名字一般清丽甜美的ga姑娘。
也是他住在对门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可以说,他与徐晓柔之间有着比季朗想象的更为深厚的渊源。
徐晓柔的母亲是个传统的家庭主妇,她的父亲是本市重点大学的中文系教授。
当年徐晓柔母亲同她父亲刚处上对象,就仗义地把自己还单身的手帕交介绍给了对象身边的优质同事,也就是秦卿的母亲与父亲。
秦卿母亲学金融出身,是个风风火火的女会计师,他的父亲却温吞如水,颇有一番文人风骨。
他们两Xi_ng子一刚一柔,兴趣爱好截然相反,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但缘分的事就是邪Xi_ng,在徐晓柔母亲的撮合下,两个人竟然一拍即合,迅速地解决了终身大事。
后来单位分房的时候,两家人又变成了对门的邻居,连怀孕生子都赶到了一块。
可想而知,在这么个情形下,秦卿和徐晓柔从小没少受到大人们的揶揄打趣,诸如“娃娃亲”之类的玩笑更是听到耳朵长茧。
毕竟俗话说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郎才女貌,两家门当户对,都是知根知底的,亲上加亲又何不可?但俗话也说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秦卿是真的拿徐晓柔当亲妹妹看的。
她上幼儿园时被班上的调皮鬼抢走了棒棒糖,哭得稀里哗啦的,连鼻孔都挂着个搞笑的鼻涕泡,秦卿那会虽然体格瘦小,但胜在脑子聪明,使了个小计策就为妹妹要回了糖,还让那小毛头老老实实给她道了歉,从此那丫头看他的眼神就塞满了亮晶晶的小星星,就差在脸上写着“秦卿世界第一棒”了。
而这样的追捧对那个年纪的小男生无疑是非常受用的。
为了维持在徐晓柔心中的全能哥哥形象,秦卿上小学起就比常人更加用功念书,就等着徐晓柔来问他问题时,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算出答案,假装所得的一切都来得毫不费力。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秦卿很快就抛弃了这样幼稚的想法。
他不再耻于光明正大的努力,同时不遗余力地挖掘自己的天赋,他的好胜心和上进心让“秦卿”这个名字永远高高挂在排名榜的榜首,成为了其他父母口中“别人小孩”的代名词。
但唯一不变的一件事,是他习惯了走在徐晓柔前头,为她遮风挡雨,看着她从还没膝盖高的小豆丁长成了亭亭玉立的花样少女。
他本以为徐晓柔对自己怀揣着同样的感情,直到那年他们两个上了同一所市重点。
青春期的荷尔蒙像浴缸里满溢的泡泡,轻轻一吹,便横冲直撞地泛滥成灾。
扑鼻的栀子花香,空降在课桌上的酸甜水果糖,被偷夹进书本里的粉色书签,一致的出门时间,旁敲侧击的暧昧聊天,还有过于刻意的肢体接触。
小姑娘就差把写着“我喜欢你”的小纸条塞进他手心里了。
秦卿逃避了一段时间,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Xi_ng。
他直白地告诉徐晓柔,自己只想专心学习,有功夫谈恋爱不如再去刷几遍昨晚的解析几何。
小姑娘听完后也
不知道懂没懂,红着脸点了头,从此就安安份份跟在他后头搞学业。
再后来,他们两考进了同一所重点大学,秦卿选了法律,她选了文学。
大一新生入学的那天,他们两拖着行李箱吭哧吭哧走在林荫小道上。
小道的尽头,站着同一届迷路的新生,他转头发现了他们,像找到救世主一样,激动地向他们快步跑来,或者说,一往无前地向徐晓柔跑去,眼开眉展,目光炯炯,神采飞扬。
这便是他们三人所有爱恨纠葛的起点。
后来发生的故事和那些三俗小说的情节像了个十成十。
季朗一见钟情,爱徐晓柔爱得轰轰烈烈,但奈何郎有情妾无意,徐晓柔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竹马哥哥,三番两次拒绝了季朗的示好。
而秦卿自然而然也成了季朗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为了能和徐晓柔打好关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与秦卿做了表面朋友,以求能借着秦卿的名头,约徐晓柔出来增进一下感情。
出人意料的,他们这两男一女的诡异搭配竟然也坚持了三年之久,久到三个人都对另外一个的存在习以为常。
秦卿虽然是副油米不进的模样,但在一开始就同意了季朗的交友请求。
原因无别,他就想早点把这个不省心的妹妹给托付出去,省得天天在他屁股后头叨得他脑袋疼,后来和季朗相处的时间久了,同意的理由也就不言而喻了。
而现在,二十八岁的季朗一夕之间变成了那个大三的毛头小子,朝气蓬勃,青涩莽撞,且对他充满恶意。
天底下不会再有这么烂俗和狗血的剧本了。
秦卿抬起眸,眼眶耐不住酸涩泛起了湿意,视野也因为闭眼过久而阵阵发黑。
他适应了一会外界的光线,然后才想起得把这件事告诉季朗的主治医师。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亮起的屏幕立马跳出五六个来电显示。
秦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下午的临时会议。
他顾不上许多,一边回拨给新来的律师助理,一边匆忙地朝停车位赶去。
坐进驾驶位,关门挂挡,一辆黑色的奥迪汽车喷出两口尾气,还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门口的拐角处。
晚上六七点的时候,秦卿在律所楼下的餐厅里打包了一份骨头汤。
季朗醒得突然,他还没问过医生饮食上的注意事项,因此骨头汤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到了医院以后,他先去了一趟主治医生办公室才去看望季朗。
医生说季朗的失忆大概是撞击造成的神经系统损伤,伤害是否可逆暂时不明,运气好的话,十天半个月他就能恢复原状,运气差的话,很可能他这辈子都找不回失去的记忆。
秦卿站在季朗病房门口,深呼吸了一下才敢推门进去。
病床上的人状态并没有比刚醒时好多少,季朗靠着枕头半坐起来,神情有些恍惚。
今天下午他已经不止和一个护士确认过了,秦卿没有骗他,现在确实已经过去了八年,他一无所知的漫长的白纸般的八年。
见到秦卿进来,他忽然想起了他们下午的不欢而散,还有秦卿最后对他说的话,原本麻木僵硬的面色霎时间变化莫测,连合适的表情都摆不出来。
秦卿看起来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进门后径直走到他旁边,麻利地搭好病床自带的餐桌板,把提了一路的骨头汤放了上去。
“问了医生,可以喝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坐到了往日的固定座位上,从公文包里取出笔电开始办公。
季朗看他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有点烦闷。
他打开餐碗上的塑料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混着热气扑面而来。
季朗吊了这么久的营养液,好不容易能
吃上口热乎的,心里馋得不行,拆开餐具就给自己喂了一大勺鲜甜的骨头汤。
这汤熬得时头足,鲜香的骨髓都化在了汤里,几口热腾腾的下去,暖得连全身的毛孔都舒展了。
空荡荡的胃部被渐渐填满,心情也开始跟着好转。
期间秦卿一直专心处理着手上的事务,他今天接到一起土地纠纷的案子,现在正忙着厘清里头的几个法律关系。
“你当律师了?”季朗观察他一会,忍不住问出口。
秦卿淡淡应了一声,没空去专门看他一眼。
“那晓柔呢?““她还好吗?”问完后季朗有些忐忑不安,殷切的目光都黏到了那张冷冰冰的脸上。
秦卿动作一顿,强忍着抬头和季朗对视的冲动,因为他不想读懂那人眼神里的东西。
“挺好的,毕业后当了作家。”
“作家?”季朗反问一句,又低低地笑了出来,这种提前窥探他人未来的感觉着实奇妙。
“对啊,作家。”
秦卿坏心地勾起嘴角,又继续说道,“后来和负责她的编辑恋爱结婚了,去年刚添了个儿子。”
果然,听到徐晓柔结婚的消息,季朗瞬间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瞠目结舌地死死盯着秦卿,企图从那张脸上找到一点恶作剧的蛛丝马迹,秦卿感应似地抬头与他对视一眼,表情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但目光到底是坦荡无畏的。
意识到一切已成定局,一无所获的人肉眼可见地迅速消沉下去。
所以预知未来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季朗在心里哀嚎。
秦卿暗自冷笑一声,继续埋头工作,他检索了一份当年的土地管理条例,把可以作为依据的法条都单独摘录出来。
季朗费了一些时间才接受心上人嫁作人妇的残酷现实,他有些沮丧,连带对其他人的境况也失去了最初的好奇。
“那我呢?”“我现在是做什么的?”秦卿正拖着新文档归类,闻言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你毕业后就进入家里的公司上班了。”
“但三年前又说要自己单干,就跟几个朋友合伙开了家科技公司。”
这一茬倒是提醒了秦卿,他等会得把季朗清醒的消息告诉周崇恺,季朗的发小兼公司的大股东。
“我们结婚的那年?”秦卿点了点头,“确切说是我们结婚不久前。”
季朗不问了,他开始为自己一个大三学生该如何经营管理一家公司而烦恼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目前的记忆里至少还储存着完备的金融知识,而不是一个连专业课都没上过几节的一窍不通的大一小屁孩。
快点恢复记忆吧,季朗伸手轻轻拍了两下脑袋,就像文科生修理坏掉的收音机一样。
“秦卿,”“你喜欢我吗?”季朗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秦卿呼吸一窒,连带着指尖都敲错了键盘上的位置。
他掩饰般地干咳一下,说话的语气还是冷冷淡淡的。
“谁知道呢。”
他可没蠢到去和现在的季朗剖白心迹,自取其辱罢了。
季朗听着有些不高兴了,自己难得这么认真和他聊天,秦冰块居然敢随便敷衍自己。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哪里来的谁知道?“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他支吾一下,又硬着头皮说完下半句,“还怀了我的孩子
。”
秦卿冷嘲一声,平静的脸上突然冒出恼火的神情。
“那还不是少爷你哄我说自己蹭蹭不会进来,进来了又保证说一定不会弄在里面。”
“自己操得尽兴了,现在搞出人命还反过来质问我?”“之前天天说要把我操到怀孕,现在真怀了倒不敢认了?”管他是二十一还是二十八,自己肚子里的种总是这货种下的,秦卿一个刚出道的新人律师,忙起来的时候脚不沾地,怀孕生子根本就没列在日程表上,可现在呢,再过半年他就得大着肚子在家待业待产,秦卿气起来又骂又嘲,直把季朗一张老脸骂得青红交错,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我有那么无赖吗…”季朗不死心地小声辩解道。
“这句话等你恢复记忆了再看看能不能问出口。”
秦卿骂也骂够了,嘲讽一句又抱起电脑继续办公,觉得积郁了一天的心情都舒爽不少。
季朗也不再自讨没趣,他知道秦卿做事的时候需要安静,只好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剩下一双英气的眼睛四处乱瞄。
没过一会,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秦卿的小腹上,那个地方似乎有着巨大的魔力,能让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上许久。
那里住着个小宝宝,是他和秦卿的儿子或者女儿,再过一段时间,他们的孩子就会分化出手脚,一点一点地撑开秦卿的肚皮。
初为人父的喜悦让季朗本能地弯起了嘴角,他甚至想要去MoMo秦卿的肚子。
可想象了一下那人被电脑挡住的冰冷视线,季朗便老老实实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唉,怎么偏偏就选了这个秦冰块呢?季朗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他在心中幻想出的山岗上大声呐喊了几句,可身体里沉睡着的另一个灵魂没有出来解答他的迷惑。
夜色深沉的时候,秦卿才关掉电脑,起身收拾病房里的垃圾。
今晚是季朗清醒后的第一晚,哪怕季朗不需要,他作为病人家属也得留下来陪床。
秦卿熟练地支好了折叠床,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铺开。
加护病房里有单独的洗手间,架子上的洗漱用品都是定期更换的。
洗漱完毕后,秦卿脱掉袜子和外套躺到小床上,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关掉了电灯。
病房陷入了黑暗和彻底的无声中,静谧而平和,波澜壮阔的海面入了夜,也会营造这样一种风平浪静的假象。
季朗睡不着,他看见秦卿背对着自己蜷缩成一团,只能看到毛茸茸的后脑勺和优美流畅的脖颈曲线。
这个人很没有安全感,他心想。
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季朗望着秦卿的后背产生了一种想要拥抱的冲动。
用火热的X_io_ng膛去贴住他的后背,把柔韧的腰肢牢牢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
这是身体日积月累培养出来的本能,哪怕他的记忆缺失了一块,他的身体还在恪尽职守地替他记着。
但是季朗最终什么都没有做,他翻了个身,也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