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昀第一次见蒋博森,是高中报名的那天,他本来上学就早,又是跳级读的高中,比班里人小差不多三岁,周围的男生都开始发育,一个赛一个的往高里壮里蹿,独独他一个才刚望到青春期的影子,又瘦又小,提着学校发的床单被套上宿舍楼时,整个人都快被包裹给掩埋了。
好不容易上了五楼,舒昀mo出钥匙开了门,迎面就对上提着暖水瓶的蒋博森,他身材高大结实,挡在舒昀面前就像一座山似的,舒昀抬头望了他一眼,对方也正看着他,初见几分硬朗的脸上神色略显冷淡:“你也住这个寝室?”
舒昀点了点头,他们私立高中的寝室都是两人间,知道这位是自己的室友后,他下
意识地往旁边撤了一步,却看蒋博森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嗓子一下子有点儿发干。舒昀在之前那个学校里是见过欺凌同学的人的,自己虽然没被欺负过,但是光听人说起也不免心里多了几分忌惮,这样的人都是有共xi_ng的——他们通常长得很高,看起来就很凶。
蒋博森问他:“办水卡了吗?”
啊!来了——先威胁自己交出水卡,下一次就是饭卡,再然后是钱……
舒昀摇了摇头,小声说:“还……还没办。”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却并没有做出诸如谩骂殴打之类的事情,反而转身走到洗漱间提了另一个暖水瓶出来,经过他身边时说了一句:“开水是要自己拿水卡打的,我先帮你带一瓶。”
舒昀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说谢谢,可蒋博森早已经下楼去了。
舒昀自此就给蒋博森贴上了“看上去很凶的好人”,在为着自己以貌取人而羞愧的同时也不免对蒋博森的印象分高了一些,可他刚这么觉得,蒋博森自己又立刻变成了大尾巴狼。
舒昀有个说话结巴的小毛病,语速一快嘴巴就跟不上大脑了,小时候没少为着这个被嘲笑,舒昀便自己有意识地克制,讲话的时候尽量把语速放得平缓一点,基本就不会结巴了。
蒋博森也是无意中发现他结巴的,宿舍卫生是两个人轮流值日打扫,但蒋博森哪是会老老实实保持屋子整洁的人?头天晚上换下的衣服随手就放,从来不会归置齐整,轮到自己打扫的时候更是随便拿扫把鼓捣两下就算数,是以舒昀每次收拾寝室都很痛苦。
这么忍了一段时间,舒昀终于决定要和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室友谈谈了,可他刚开了个头,说了一句“你以后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就被蒋博森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怎么这么多事儿?男生寝室收拾那么干净干什么,接客吗?”
舒昀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他觉得蒋博森这话太糙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驳:“可可可是,宿舍环境整……整……整齐一点,住着舒服……”
蒋博森原本靠在床头看书,听到他这话一下子翻身下床,饶有兴味地看着舒昀通红的小脸:“哟,你是个小结巴?”
“我我我我……我不,不结巴……”舒昀吓了一跳,心里越着急话就越说不清楚,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害怕蒋博森像以前那些知道他结巴的同学一样,肆无忌惮地用这个来嘲笑他逗弄他,在看到他结巴的时候拍桌大笑。
“这还不结巴?”蒋博森把书丢在一旁,恶劣地朝他一笑,这是舒昀第一次看到蒋博森笑,却笑得这么……像个二流子。
“哎我说,你可千万别哭,搞不好别人以为我怎么着你了。”没想到先让步的竟然是蒋博森,他走到桌前扯了几张纸巾硬塞到舒昀手里,“不就是扫地?明天我扫成了吧。”
本来这件事情应该到此就画上休止符了,舒昀平时说话不疾不徐,是很少会让人发觉自己结巴的,何况两个人虽然同住一个寝室,可接触实在是少之又少——
蒋博森喜欢打球,下了晚自习基本都是在球场呆着,舒昀却是那种回了寝室就要准点睡觉作息规律的,往往是他睡下时蒋博森才推门进来;加之两人平时在班里的交际圈子也完全不一样,能说上话的时
候实在不多;而除了那次在寝室把小舒昀惹急了,蒋博森也再没听过他说话结巴。
可舒昀真是万万没想到,蒋博森是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来捉弄自己。
舒昀的英语成绩好,老师又有心让他更融入集体,便特意让他当课代表,每天负责收收作业什么的,本来是再平常没有的事情了,可蒋博森却偏要没事儿找事。
“作业?”蒋博森懒洋洋地合上书,“哎,好像忘在寝室里了。”
舒昀皱了一下眉毛,他明明看见蒋博森把作业装在书包里带来教室了,“请快点好吗,一会儿要上课了。”
“真没带,要不我这会儿回寝室去拿?”
“我看见你装在书包里了。”舒昀认真地说,他其实已经有点儿急了,但还是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说话速度太快,就怕暴露自己结巴的事。
蒋博森却好像是铁了心要和他过不去,大喇喇把书包往前一拉:“你搜,真没带,反正你是课代表,别记我名字就成了。”
坐在旁边几个男生也跟着起哄:“是啊课代表,我们也没带作业,你不说,老师也不会去一本本数的。”
不过蒋博森听了别人起哄似乎有些不高兴,转头瞪了几人一眼,让那几个男生立刻识趣地噤声了。
舒昀咬了咬唇,伸手翻了一下蒋博森的书包,里面真的没看见作业本,“你……你明明,明明就,就带了……”
小孩儿一结巴起来,蒋博森一下子就笑了,他的脸已经渐渐褪去了少年那种青涩感,浓眉高鼻,皮肤是常运动后健康的小麦色,舒昀本来觉得他长得挺顺眼的,可这会儿看着对方嘴角的笑却怎么看怎么想和他打一架。
“我就是逗一下你……果然是一着急起来就结巴。”蒋博森笑着从桌上一堆书里抽出一本作业本放在舒昀面前,顿了顿,又挠了挠头说:“别生气啊,我只是觉得你结巴的时候挺……咳,挺好玩。”也许是觉得用“可爱”两个字形容男孩子不太合适,蒋博森临到口了还是换成了好玩。
舒昀耳根通红,内心其实是极度委屈的,但他不敢把这种怯懦表现在脸上,这只会让围观者笑得更开心而已——他抿了抿唇,走到下一桌,示意对方交作业。
“课代表,我真没做作业,要不你也给我结巴两句?指不定这作业我就交出来了。”
后面几个男生哈哈大笑起来,动静惹得班里不少学生都看了过来,舒昀握着作业本的手指不由得收紧了,指关节微微泛白,因为和班里同学的年龄差距,他内心其实是并不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集体的,此刻隐约听到耳边传来班级同学的议论,更是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小时候被同学玩伴嘲笑场景的似乎再度重演了,他们会故意惹自己着急然后等自己结结巴巴地说话,那些在小孩子看来不过是玩乐的活动于当初的小舒昀而言却是最可怕的噩梦。
“结巴,你怎么不说话了?别是吓哭了吧?”
“你们……”
“闭嘴!”
刚走过来想为舒昀解围的班长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循声看去,原来是蒋博森,他脸色yin鸷,曲起手指敲了敲后排一个男生的课桌:“带作业了就交,没带就哑着!”
蒋博森“刺头”的名号是初中就传开了的,据说是从小跟着他当特警的老爸练手,平日里看着冷冷淡淡不爱说话,但动起拳头来却是实打实地狠手,后排几个男生平日里和他打过球,知道这人脾气不好,顿时都不敢再说话,只沉默地朝舒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是真的没带作业。
“别看着舒昀年纪小就欺负人家,”班长拉着舒昀的手示意他先离开,“欺负自己班上同学算什么本事,嘲笑别人很好玩吗?我也嘲笑你成绩年级吊车尾试试?”
周围的同学本来就觉得舒昀年纪小小被这么欺
负挺可怜,闻言都帮他造势:“就是,舒昀那是被你们给气着了,他脾气好才和你们好好说,要是班主任知道你们这么欺负同学,当心被处分。”
舒昀眼眶有点泛红,这是他第一次接收到来自于外人维护自己的善意,朝着旁边的同学点了点头示意,就抱起作业本打算往办公室去。
手里忽然一轻,蒋博森抱走了大半的作业本,他脸色仍然有些难看,“我帮你抱。”
舒昀接受了他这种不说出口的致歉,朝着他弯了一下眼睛,轻声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