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赵紫一路想了很多,想文晟和柯昊的事,想皇帝的事情。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到了宫门。
赵紫略整了整_yi衫,两边禁卫军铁甲铮铮,雪亮的yao刀映着白惨惨的月光。
赵紫一凛,忽然惊觉自己何时竟有了妇人一般的rou_ruan心肠,竟分了这么多心思到那风花雪月的事情上。咬一咬牙,皇帝shen夜召自己进宫,必定不会只是无事闲聊,皇上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圣明之君,自己要仔细想想,当真要仔细想想如何应对了。
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可真真是掉脑袋的事。
赵紫本是红极的大官,一路行来,往来不绝的宫nv太监,竟远远的恭敬立着,不吱一声儿便放行了。心中难免自得,莫怪人道宫里宫外两个世界,只这些奴才的面皮功夫便非同小可。
到了正殿,除了点着的长明灯,再没有一人。
旁边一个伶俐的小太监迎了上来,笑意盈盈,“赵大人辛苦了,夜这么shen的。”
赵紫看他一眼,面目清秀,“你是哪个宫里的公公,这么晚了还在龙吟殿里值夜么?”
那小太监打一个躬,“奴才小路子,现今在万岁爷身边当差。黑灯瞎火的,便是奴才在这龙吟殿里当差也没这个福分不是?人人都说赵大人是天上文曲星君下凡,不止模样儿生得好看,文思才情也是一流的。奴才早有心要巴结了,只是朝堂大殿哪里容得奴才这名份的人上去。可巧儿皇上今晚让奴才在这里候着,否则什么时日才能见着赵大人呢!”
“好伶俐的奴才,凭你这张油zhui,若不升上太监总管真真没有天理了”,赵紫含笑,“是皇上让你在这里候这的,皇上现在在哪个宫里?”
“承大人贵言”,小路子眼笑眯成缝,“皇上现在在御书_F_”,一边小心的照着地面,“大人您请这边,天黑路不好走。”
赵紫随口道:“人说皇上一天只睡三个时辰,天蒙蒙亮便起身,四五个夫子六七个师傅教着,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我才想着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能人,现今真真让我见识到了。赵紫一介俗人,能为圣明天子办事真是祖上三世修来的福气。”
小路子接口道:“大人若是俗人,奴才岂不是连蚂蚁也不如了?奴才伺候皇上这么久,少有见皇上这么忙的。先是大将军过来,议了好长时间,也不知在议什么。”
赵紫眼光一跳,“大将军来过?走了没有,还留在宫里么?”
小路子不知想到什么,“大人还不知道,大将军经常进宫的,位高权重,皇上有多少仰仗他的地方。嘻嘻,这个**出不出宫,什么时候出宫,哪里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能过问的。”
银盘似的月亮从云后探出头来,在白玉雕栏上洒下一层银屑似的月光,偶尔一两声夜莺啼叫。夜风掠起_yi摆,风中竟传来暗香阵阵,闪目望去,左右竟种满了花,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娇neng的花瓣全被银色的月光铺上一层雪色。
赵紫从小路子的话中听出些意味,心中已有了主意。
大将军既然来过,想必这次不同寻常的召见一定与这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开战neng不了干系了。只是皇上从没在朝堂上对这件事表过态,纵使朝臣们提起也是不置可否的含混过去,这么急巴巴的让自己进宫,当真是为了这件事么?
说话间已到了御书_F_,再容不得他多想,一脚kua了Jin_qu。
皇上只穿了一件青丝竹布衫,退去白日的威严shen沉,竟显得极随和。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眉梢全是暖暖的笑意。见赵紫进来,略抬一抬手,“坐。”
赵紫坦然在下首坐了。灯影晃动,他能轻而易举的猜透文晟的心思,却无论如何也弄不懂皇帝在想些什么。这位shen谙驭下之术的帝
王,恩威并施,shen沉莫测。正思量着怎么开口。
却听皇帝道:“赵紫,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好不好?”
轻飘飘一句话无异平地一声闷雷。
赵紫挺直背脊,_gan觉冷汗一点一点浸*_yi衫。在如此夜shen人静的时候,在只有自己和皇帝单独相处的御书_F_里,皇帝忽然抛来这样一句话,只是想听一听自己的评价?不,不,皇帝断断不是这样的人,聪敏足以拒谏,狂傲足以破腐,龙翔九天之外,哪里是常人一两句话便左右得了的?
猛然一惊,那么,皇帝便是试探自己了。侍君之心,唯君而已。是了,一定是这样。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对手,论身份论地位,自己没有一样及得上的,凭的,是自己的脑子,筹码,是自己的Xi_ng命。
目光如电,正色道:“赵紫不过是个奴才,皇上这么问,真真是折杀赵紫了”,俯身磕了个头,挺直yao杆,如一枝污泥地里伸展开来的白莲花,玉秀风神,“皇上既然问到赵紫,赵紫若不答,便是抗旨,若像平常人那样说些逢迎的话,皇上听了虽然舒心,但那是欺君。赵紫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无论怎么,也断断不能做那抗旨欺君的事。皇上问赵紫究竟怎样看待皇上。皇上是几百年才出一世的明君”,声音清脆,空旷的_F_里*气嗡嗡闷响。赵紫TianTianzhui唇,“皇上圣虑shen远,自登基以来,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前时不足的钱粮也补齐了,现今用来穿钱的绳子都放得烂了,屯在仓里的粮食一层压着一层,连仓顶都冒了尖儿。皇上这些年这些年做了多少前人想做而不敢做的大事,通漕运,平南越,那是怎样的宏图伟业。只是,皇上虽是千古难寻的明君”,定定看着皇帝,一字一顿的道:“却不是圣君!”
“晤?”皇帝神色未变,唇边笑意却慢慢收敛了,声音低沉,“说下去。”
“圣人,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七情六Y_u”,汗透重_yi,赵紫却浑然不觉,言语越发流畅,隐在长袖下的自家却将掌心掐出血来,“皇上虽是天龙托生,到底r体凡胎,割舍不下父子亲情,人伦道义。心中存了善念,下手自然不能狠辣无情。赵紫小子愚见,通观朝中格局,赵紫以为,皇上太过仁慈。有些愚人被猪油蒙了心,体察不到圣上用心,倒越发张狂了。臣记得一句话,小慈是大慈之贼。”
一时间两人无语,沉闷的气氛压得赵紫喘不过气来。
忽然台上烛火叭的一声,爆出一朵闪亮的火花。
皇帝直勾勾的看着赵紫,目光Yin狠,只是咬着细白的牙道:“好一个赵紫,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对朕说话的,你狂妄!”
一声大喝,惊得门外的小太监探头探脑的向里张望。
“好没眼色的奴才”,皇帝一偏头,满脸肃杀,指着门外抖得筛糠一样的小太监道:“主子在这里说话,哪有你张望的份儿,拖下去,打三十扳子。”
赵紫看也不看连连哀号的小太监,神情越发从容了,“赵紫是皇上的奴才,死了也只是皇上的奴才。皇上问什么,赵紫自然答什么,若是只捡好听的话说,哪里还有半点侍君之心,忠君之心。皇上天纵英武,赵紫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皇上只要细想一想,必定分辩得清。”
皇帝定定看了赵紫一会,目光如箭,赵紫竟毫不游移,坦然相对。
眼中怒色渐渐敛去,剑眉飞扬,薄唇带笑,竟亲自扶起赵紫,“好一个赵紫,不枉朕提拔了你。”
皇帝一笑,赵紫心知这一场赌局自己赌胜了。无声的吐出一口气,脸上却不敢带出半点心思,只是笑着:“皇上恩德,赵紫不敢稍忘。”
“嗯,你记着就好”,皇帝笑吟吟,负手踱了几步,“你方才说的不错,朕的确太过仁慈,明知朝中有许多弊端,只是碍着太后的面,碍着诸位皇公的面,朕不好去动,也不能去动。底下那些奴才又是看着朕的脸色行事,朕不放话出来,又有哪个人敢去抢这个烫手山芋?”shenshen看赵紫一眼,“你很像朕年少的时候,心思机敏那是不消说的了,更难得的是大胆。你刚才一番话,朕就从没听到一个臣子对朕说过。如若不是自有一番见识,如若不是忠心为朕,为朝廷办事,这一番话如何说得出口。”
“是”,赵紫垂手立着,恭恭敬敬的道:“赵紫惶恐。”
“朕倒看不出你有半点惶恐”,皇帝朗声一笑,真如拨云见月,眼波流转,温言道:“你不用学那些小意儿连连告罪,朕还有大事等着你去办”,顿了顿,“其笙的后事办了没有?”
话说到这里,赵紫终于明白皇帝到底在转什么心思,笑道:“其笙的后事是赵紫发送的,因其笙是个清官,死后倒不宜太过张扬,几个至亲好友来凭吊一番也就是了。”
其实其笙死得不光彩,虽是自杀,但外头一传十十传百,多少难听的话都出来了,更有不少是牵扯到赵紫的。赵紫只言不提自己的的委屈,一意替其笙遮掩。皇帝心中明白,暗暗点头,越发赏识赵紫了。
“其笙这人可惜了的,官做得再大也终究是别人的棋子,他那本账册,你找着没有?”
赵紫一惊,怔怔的看着皇帝。好灵便的耳目,自己与其笙独自说了几句话,身边再没别人,怎么就传到皇帝耳里了?
皇帝神色淡定,满意一笑,“连其笙这样的人也要听他指挥,要死便死,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人物了。朕每每想到身边便伏着这样的人,就出一身冷汗。赵紫,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忠君爱君,可怎么替朕分担忧愁。”
“是”,赵紫想了想,沉吟道:“臣想**这件事是蓄谋已久的了。其笙做户部尚书时起,他们便偷偷的从国库往外搬银子,他们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看了皇帝一眼,见他若有所思,“臣想,把本账册是关键,里头必定记着来往官员的明知,他们既然能笼络其笙,难道不能笼络别的官儿?账册,臣已经着手查了,只是**”
皇帝冷哼一声,与文晟有几分相似的俊美脸孔竟狰狞扭曲,像被激怒的兽,“朕知道你在顾虑什么”,皇帝的声音沉沉的,闷闷的,“你是奉了旨的,只管放开胆子去做。那些国蠹,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拦你。”
赵紫知道这次皇帝是下了狠心,光听那句“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拦你”,便xing_fen得血ye鼓躁,心知又有一番大事等着自己。虽然疑团重重,扑朔迷离,但越是如此,好胜之心便越强,更何况皇帝已经放下话来。揣测话中隐意,像要借自己的手,一肃朝廷纲纪。
不过,这又是另一场赌局**
查出了固然飞黄腾达,查不出又会怎样?再者说,皇帝虽然放下狠话来,其意决然,但焉知牵藤挖_geng之后,局势难控,自己不会成为替罪羔羊?
思虑shenshen,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下撩袍下跪,唇角带笑,黑嗔嗔的眼珠子却j光似电,脆生生的道:“有皇上这句话,赵紫还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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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御书_F_,依然花影重重,月皎如初。
赵紫长吐口气,xi一口清冽含香的晚风,方觉好受了些。再回头看一眼不远处的御书_F_,月光偶尔照在镏金匾阁上,映出烫金大字,恍若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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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眼看赵紫去了,独自一人坐在空**的御书_F_里,像专心想着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想。忽然唤了小明子进来,问道:“朕吩咐的东西,都给大将军送去没有?”
小明子笑道:“皇上吩咐的事,奴才长了几个胆子敢抗旨?御膳_F_做了极品杏仁酥,水晶桃花糕,豌豆黄,还有一壶热腾腾的*茶。大将军进了两块水晶桃花糕,进得香。”
皇帝点了点头,紧皱的眉舒展开来,笑得像个孩子,“是么,朕就说少卿喜欢这种点心。你记下了,往后只要大将军来,便上这种点心。少卿睡下了么?唉,朕真是糊涂,原以为一会儿就好,白白让少卿等这么久。不行,朕要看看去。”说着便起身。
小明子忙忙跟上,眼觑着皇帝的神色,小心的道:“大将军已经回去了。大将军说那盘残棋先放着,下次进宫再接着下。大将军还说夜shen露重,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身子一僵,神采飞扬的脸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温暖的笑意一点一点沉淀下去。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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