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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如同一只巨大而安静的蝙蝠,在夜幕里渐渐起飞。

莫青荷被前进的冲击力压在座椅上,额头枕着冰凉的舷窗,机场跑道的灯光越来越暗,越来越小,脚下微微震颤,一切都像一个悬而未决的故事,慢慢从他的生活里淡出。

很多的遗憾,很多的快乐,也随着机场的灯光被远远抛在地上,成了雪亮屏幕上一个清晰的“完”字,隐没在扑闪闪的杂波里。

沈培楠有公事要处理,一行人在重庆落地,接下来的几天,好像有人突然拨快了时钟,忙忙碌碌之间,他们已经驻留了五六天光景。

有着谈判这类大政治事件的庇护,莫青荷与组织的沟通很顺利,团部指挥权暂时移交政委,听说新团长的人选已经在讨论之中。沈培楠那边摊子铺的太大,军政两边皆有牵连,他要离国的消息如同从一团乱麻里抽线头,满盘线轴都跟着乱跳。

沈培楠忙得见不着人,莫青荷跟阿忆被他安置在重庆一栋建在半山yao的白色大宅子里,由两名临时雇来的佣人照顾,活像被土匪抢来的压寨夫人,他郑重其事的收起穿了许多年的军装,守着新添置的衬衫长ku,闷得吃饭都不是滋味。

市面很乱,乱的让人不敢出门,战争胜利之后,人们的生活回归柴米油盐,心情骤然落空,找不到依托。与此同时,国民政府为了弥补战时巨额的财政*字,不惜饮鸩止渴,大量增发法币,高官暗中兑换金条,资产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相比之下,老百姓的日子就遭了秧。

物价上Zhang数千倍,市民对政府的信任跌至谷底,法币趋于崩溃,一家家店面都关了门,胡乱贴着红红绿绿的胜利传单,被冷风吹得哗啦啦的响。

大街空空**,唯一热闹的地方在米店和油店,队伍排出百十米远,伙计人高马大,一袋接一袋往店里卸货,老板趾高气扬

的大声叫喊:“一万二一石,一万二一石!”

过不了多久,又换了新的价格牌:“一万四,一万四!”

再排下去,干脆上了门板,伙计叮叮咣咣的挥着榔头:“不卖了,不卖了,卖价还没进价高,卖一斤赔一斤!”

店门被封了个严严实实,面黄肌瘦的市民揣着成捆的钞票,饿鬼投胎似的一哄而上,数十双拳头将门板砸得摇摇y_u坠。

到处都是相似的阵势,家里也不大太平,那处住所看似宽敞奢华,认真住起来却一点儿人味也见不着,浴室的香皂干裂了,厨_F_堆积的外国点心都过了期,昂贵的家具晶莹剔透,通通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冷酷样子。

阿忆想家想得厉害,一天到晚哭着要回延安,雇来的ru娘哄不好他,莫青荷急得焦头烂额,又不敢随意出门,每天坐在客厅等着沈培楠回来,险些化身成一块望夫石。

阿忆不大认可沈培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舅舅,挺害怕他,瞧见他一身戎装就小鸟儿似的*在莫青荷身后,大气儿也不敢出,眼里汪着泪。

莫青荷想找一件哄孩子的玩具,跟ru娘一起跑上跑下七八趟,从阁楼翻出一只半人高的瓷脸小丑,被水晶吊灯一照,一脸的油彩显得yin森莫名,阿忆一看就吓哭了,莫青荷气得冲沈培楠吆喝:“你他_M的住得什么鬼地方?”

沈培楠刚到家,把风_yi交给姆_M,两手环着他:“混得太惨,这么多年没老婆没儿子,老光棍一条,你担待着吧。”

莫青荷不同情他,他从洋楼的客_F_收拾出好些nv人的_yi帽和首饰、用了一半的男式香水和雪花膏,以及笔迹辨不清男nv的情书信笺,统统收进一只蛇皮袋里,拿去丢给街头的流*汉。他咬牙切齿的把袋子扔进汽车后座,坐进副驾驶室嘱咐司机开车,沈培楠披着浴袍追出来,唬的脸色都变了,脚上的拖鞋掉了一只,一蹦一跳地跟在汽车后头追赶。

莫青荷回来时正值夕阳西下,沈培楠坐在门口的汉白玉台阶上,还穿着先前的泥金睡袍,光着一只脚,手里夹着_geng雪茄,端着酒杯喝伏特加,杯里的冰块化得还剩冰糖似的两小片,看见家里的汽车,既不辩解也不迎接,微微偏过头,下巴青青的一片,不知是yin影还是胡渣。

莫青荷挨着他坐下,惬意的伸着两条长tui,微微瞥了他一眼:“我给你的信呢?”

“床头抽屉里。”

“不是那些。”莫青荷不耐烦道:“咱们在北平分开之后写给你的呢?也有好几十封吧?”

沈培楠身上一gu烟味:“让孙继成拿去烧了。”

莫青荷勃然大怒:“左一个右一个姘头的都留着,我的就都烧了?”

“看见心里难受。”沈培楠把剩下的酒zhi倒进zhui里,“宝贝儿,你不能跟我生气,自从咱们去年讲和,我再就没出去玩过,在延安你看不出来么?憋得跟二十岁那会儿似的。”

他抓过莫青荷的手,反复摩挲着无名指的钻石戒指,又把自己的手伸给他看:“你看,我现在也是有老婆的人了,以后不这样了。”

莫青荷没搭理他,沈培楠回头看了看这栋被夕阳映成金色的洋楼:“一个英国商人打算收购这片产业,价钱还算He适,咱们明天就动身。”

“这么急?”莫青荷一怔,“定了多少钱?”

他闲闲报出一个价钱,堪称半卖半送,莫青荷听完脸都黑了,刚要骂他,沈培楠把他搂进怀里,一个劲揉他的头发,低声道:“不

差那几个小钱,不能等了,老子这辈子Q运不旺,娶的老婆比汉子还狠,再打听出什么幺蛾子,又要让我打十年光混,_M的,急死我了。”

沈培楠做事干脆,当晚在总统府附近的国盛大饭店举行送别晚宴,出于两党之间的信任问题,没敢带莫青荷同往。第二天一早,花园里停了一排汽车,这些年他在军政两界的朋友都来了,一一握手告别之后,两人带着阿忆,乘专机赶赴上海。

这一次离国打定主意乘坐飞机,路上时间很短,又有家人在美国接应,两人轻装简行,连厨子和跟班都没有带,只往行李箱装了几件随身_yi物就上了路。

到上海之后,事情开始变得不大顺利。

由于阿忆的新*娘死都不同意离开中国,沈莫两人只好亲自带着孩子,飞机在虹桥机场接受kua越大洋的设备检查,起飞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两人决定享受蜜月时光,找了间旅馆住下,租了一辆汽车,带阿忆逛上海滩的风景。

两人骑马sh_e击是nei行,带孩子则全无经验,他们显然高估了小孩子对于旅途的适应能力,阿忆经历数种离别,用了十二分的j力来伤心,眼里常含两泡眼泪,压_geng没空对摩登的街景而欢呼,此时穿着一双崭新的小黑皮鞋,勉强在霞飞路走了一圈,突然意识到这又是一片新城市,倍_gan惶恐的紧紧攥着莫青荷的手。

阿忆眉黑肤白,五官细致,穿着新_yi裳,漂亮的像个摆在橱窗里的洋娃娃。莫青荷跑去买了一支冰淇淋,回来的时候,只见一名身着低x_io_ng洋装的金发nv人对阿忆弯下yao,伸出D着L丝手tao的手,轻轻在他小脸上掐了一把,笑道:“甜心。”

沈培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莫青荷也没反应过来,可在阿忆眼里,这位外国友人酷似一只香气扑鼻的猿猴,他正被晕车的恶心_gan所笼yinJ,直勾勾地盯着nv人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下子好像扭开了开关,糖果和冰激凌都失去了作用,阿忆悲声大作,站在人ch_ao拥挤的上海滩,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遗弃了的事实,一会儿叫_M_M,一会儿叫爸爸,哭的涕泪横流,好似全世界的委屈都加在他一个人身上。

沈培楠的眉头蹙成疙瘩,他没经历过这种阵仗,恨不得喊口令让他安静,可怀里那小而沉重的body胡乱扑腾,_geng本不给他面子。

“你快点,你们快点**”他不知道该发布什么命令,四下环顾,身边也没有能_fu从他命令的人,他的二十年军旅生涯中头一次失去主动权,沈培楠老大的块头,僵硬的箍着怀里的孩子,昂贵的毛呢西装被蹬出几个泥脚印,窘得几乎要流汗。

莫青荷原本还着急,突然就被沈培楠的窘态逗笑了,他哄两句,摇着手笑一阵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捂着肚子。

沈培楠托着阿忆的小屁gu,表情近乎扭曲,瞪着莫青荷:“_M的,想想办法!”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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