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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默了片刻,才说:“皇上明鉴。施清嘉效忠两朝,鞠躬尽瘁,颇受同僚及百姓爱D。臣确是想请陛下嘉表此人。”皇帝讶然道:“卿在说笑么?施清嘉在朝中对你出言无状,没十次也有七次。朕没治他一个目无尊长之罪,已是看在先皇份上。”那男人垂目道:“臣与他个人恩怨,不敢牵扯朝纲。施大人品Xi_ng刚正,执身清明,臣是很敬佩的。”皇帝说:“可他死都已经死啦。”那男人说:“栋梁中折,更令人扼腕。陛下表他一功,正可We_i其英灵。”

皇帝听出不对,皱眉笑道:“你今天怎么了?施氏托梦给你了?突然这么认真起来。”那男人低头不语。皇帝思索片刻,道:“朕知道了。施清嘉生前与你有过节,现今有人说你闲话是不是?”那男人忙道:“绝无此事。”又道:“上月臣在甘凉道中,听沿路百姓极称施大人厚德爱民。臣想,这样一位清正廉明的官员,仅因盐田一案与人失和,愤而还乡,竟致身死,天朝栽培他的一番美意,尽付流水,思之实令人涕下。”

皇帝听了,冷笑一声,道:“他倒是清正廉明!他家做了七十年木材生意,前朝重修宫殿,给他家做了几千万两买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库_F_里的银子,怕比国库还多些呢!甘陕地里那点儿油水,塞他牙缝也塞不够。”那男人迟疑道:“施大人宝号臣也曾拜谒,似乎**似乎**”皇帝道:“似乎并不光鲜?哼,他这只老狐狸,又怎么不知道树大招风

回去之后,我朋友在客栈整整躺了三天,滴水未进。我在旁不言不语地瞧着他,他也不言不语地望着帐顶,一天夜里,忽然开口问我:“你早瞧出来了,是不是?”我只好说:“他隐瞒得太好,把咱们都瞒过了。”他摇头道:“不是的。他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个?我原该瞧出来的!”这之后,才稍微有了些生气。但一天之中,也是独自出神的时候多。

此时十三省陆续有人手进京,我们找了一间妓馆,密作谋议之所。我朋友强打j神,参与其中。原来四川诸侠最是急躁不过,施案之后,马不停蹄上京行刺,已经失陷了两批。刺到的却是苏方宜的妹夫,户部侍郎聂砚。我想起秭归那封信,懊悔不已。有人提议暗探苏府,我摇手道:“他府里别的都好说,头一个是那几十个弓弩手难对付。”大家商量半天,毫无结果。过几天又有密报来到,称刺客近日nei就要正法。董杏儿听了,酒碗一摔,说道:“劫法场!”众人也豪气大发,纷纷说不是苏贼监斩便罢,若他前来,便一刀杀了,永绝后患。我朋友起先默默在旁听着,这时却开口道:“劫掠死囚,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万一他早有防备,大家伙的Xi_ng命,怕要一并送在法场上。”董杏儿问:“盟主又甚么好法子?”我朋友仰头看着远处,默然良久方道:“不如约他出来,当面说个明白。”

众人听了这提议,无不哑口无言。一人问:“那Ji_an贼怎肯跟我们见面?”他回道:“不试一试又怎知道?”当下以武林义社之名,下了拜帖。夜里就有回音,那男人应允第三天中午见面,地点约在三条街以外的茶馆陆君轩,条件是只许他一个人赴会。

这条件很是刁钻,众人都劝他换个法子。但要他不去与那男人见面,那是杀了他头也不肯的。莫说区区一个茶馆,就是刀山火海,我看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第二天一早,我

们挑了二十个人,扮作三教九流,埋伏在茶馆里。我原想这么多人,不管他眼力怎么敏锐,总要留下几个。谁知辰时未过,三声炮响,一队禁卫军浩浩**开进大街,号令通街民宅商铺,全部清门闭户。茶馆里上上下下,更连洗_yi娘、*孩儿都驱逐得一干二净。我看了这阵势,才算有点儿明白“权势”二字。那禁卫军头子见了我,眼珠子转了转,竟也没赶走我。午时尚有三刻,偌大茶馆就只剩下了我一人。

(丁贫赞道:“那可挺美哪。”)

那姓苏的是皇帝面前第一红人,权倾朝野,炙手可热。我借他势儿喝杯茶又怎的?午时刚到,我朋友飘然而入,坐在正中一张大台子边上,我打趣道:“这杯茶可不便宜哪!”他勉强一笑,甚么也没说。

等了半柱香工夫,门口一阵甲胄碰撞之声,那男人身影一晃,坐在他对面。我朋友起身替他斟茶,眼睛也不看他,口中说:“苏侯爷,请。”他虽然极力掩饰,语气仍然微微颤抖。那男人笑道:“叫这么生分做甚么?”端起茶盅啜了一口,又道:“却常,我还道此生此世,再也喝不到你倒的茶了。”那朋友转头不看他,声音极是低沉,道:“草民的茶值不了甚么,侯爷的鱼,才是求也求不到的宝贝。”

我听了这句开场白,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几乎要上去掐住他大喊:“你是来谈判,不是来叙旧!一开始就勾勾搭搭,那还有可谈的么?”那男人道:“你约我来,怕不是为了求我的鱼罢?”这才转入正题。我朋友说:“几个莽撞的朋友擅闯贵府宝地,确是未经shen思之举。好在侯爷无恙,不如将其放逐,平息干戈,也是美事一件。”那男人说:“好一个‘无恙’!他们是没伤我,可却伤了翰染,怎能就此放过?”我朋友问道:“翰染是谁?”那男人说:“那天你们错认我的那个便是。”我朋友喝着茶,咬着zhui唇说了句:“你倒是在意他。”我大是焦躁,心想人命关天,你却在这里吃这口闲醋。

那男人听了,又是一笑,说道:“人人有关心之人,上次那姓蓝的伤了我,你不是也没把他放过么?”我朋友见他居然将这两件事相提并论,更是气苦,大声说:“草民自不量力,竟妄想看护侯爷金体。其实侯爷武功卓绝,又何必要我的保护?”那男人淡淡道:“却常,咱们一事归一事。你救过我,我是很_gan激的。”

我朋友听他语气凉薄,又发了狂Xi_ng,冷笑道:“我怎敢要侯爷_gan激我?我受得起么?”忽然一掌拍向台子,说道:“好,一事归一事。我问你,那些人,你放是不放?”掌风之下,一张梨木台子从桌面开裂,忽然碎了一地。那男人毫不动容,手里端着茶,看着我朋友说:“我倒是想放人,可他们来来去去,把我家门路也Mo清了。若一时走熟了,哪天又顺脚进来,我这颗头颅,可就有点儿不稳当了。川人如今恨我入骨,难道盟主你能发誓担保,他们日后永不向我寻仇?却常,你力气虽大,却未必能一一约束你那些部下。”这男人言辞犀利,句句都戳中要害。我朋友气势顿挫,zhui巴张了张,往椅中颓然一坐,无力道:“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人?”

那男人就是要他这句话,闻言只笑不语,拿茶喝了好几口,仿佛世上的滋味都在那杯茶里头一般,慢吞吞的做作样子,教人看了就要生气。吊了半天胃口,才开口道:“其实也容易。那些人的Xi_ng命,全在你一句话。”我朋友问:“什么话?”那男人看他笑道:“你忘了我要你问我的那句话么?”

我朋友直着身子,喃喃道:“你要我问你施清惠案的真相?”那男人道:“川人行刺,十三省集会,人人Y_u诛我而后快,你想不想听听我的说法?”我朋友紧紧盯住他,问道:“你有甚么说法?”那男人道:“我已向皇上呈交了今年的嘉表名单,隔日就有定论。你若对我还有一分故旧之情,后天天黑之前,来府中见我。”我朋友问:

“我去见你,你就把那些人还给我?”那男人道:“如数奉还。”两人居然谈得十分和洽。眼看这一场永无休止的纠葛,又要沿续下去啦!我满心要制止他再次落入那男人tao中,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用力摇了摇头。

我朋友聪明绝顶,此时猛然醒悟,微微摇头道:“我不去!”那男人道:“你嫌我条件开得不好么?”我朋友放冷语T,道:“就是未免好得让人害怕了。侯爷作弄人心的功夫,我领教过一次,已然三生难忘。你要施展原先那些手段,还是另请高明罢。”那男人追问道:“果真不去?”我朋友决然道:“不去!”

那男人见他其意甚坚,笑道:“好罢,总是我欠了你,死乞白赖地要你去见我一面。我劝不动你,换个人来劝你好啦。”拍拍手掌,唤道:“阿青,你出来罢!”门外一人高声答应,转了进来。这人棕目高鼻,穿着青_yi,竟是那不知所踪的胡nv李颜青。她走到那男人身前,向他施礼。那男人笑道:“你这位恩人好大的面子,我是请不动了,你帮我劝劝他罢!”

那nv人应道:“是。”上前一步,随即站定。我心里霎时转过无数念头:她是要自杀跪地,还是要一击而退?我朋友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看着她。她一有动手的意思,就要将她立毙地下。

不料那nv人只扬起了头,平平板板地开口道:“一天夜里,我听见一个人在说话。”

要不是情形不允,我立刻就要笑了出来。这nv人如此郑重开口,说的却是这么一句废话。那男人在旁道:“一个人说话,那有甚么稀奇?”

那nv人道:“他是一个人说的,别人都没有听见。那天晚上,他说了有几百句话,都是一个人说的。”

这还是句废话,我听得要发脾气啦,对那男人说:“苏侯爷,咱们谈不成,痛痛快快散了就是,何必玩这些虚头?”但他毫不理会,只说:“你都听见了?跟大家说说看。”

那nv人道:“都听见啦。他第一句说:‘你病了,我其实是有些欢喜的。’”

我听了第一句,嗤之以鼻,十分不屑。那nv人续道:

“他说:‘你平日里待我,总是似有情、若无意的样子,我连多看你几眼,也怕痕迹太重,惹你发笑。也就是这个时候,能好好瞧着你。你这张薄薄的zhui唇只消向下一撇,给我个不屑的模样,我就要死过去一次。唉,你若永远这么乖乖地躺在这里,那有多好!’”

那男人轻声道:“这人心肠可坏得很哪。”说着,淡淡地瞟了我朋友一眼。

那nv人道:“他又说:‘你一个人下信陵,千里迢迢的,没人陪伴,不寂寞么?你若早几日送个信来,我便早几日去与你相会,也免得多担这几日的心。你不知道,我眼中一时见不着你,便忍不住胡乱生出许多念头来。一时又怕你途中流离受苦,又怕那姓雷的滋畔寻事,又怕你**又怕你喜欢了别人。我在你家时,一见你匆匆忙忙出门,就要生大半天的闷气。我有时真想一把抱了你去,天涯海角,也是不放开的了。可是**那是不成的。我天天带着你的儿子,便如带着你一般。’”

我听到这里,隐隐觉得些不对。只见我朋友的面色,也已渐渐变了。

那nv人又道:“他接着说:‘你儿子撒娇使*i_ng儿的模样,同你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少年的时候,想必比他还要好看。不知何人有福见着?反正我是瞧不到啦。唉,你要生在我们南阳,岂不是好?最好一落地我就认得了你,这一世

一天也没有*费。嗯,你穿我家的九骨十色雪金缎,一定好看得紧!’”

这nv人声音平静无波,无一分起伏变化。这些情致缠绵的句子从她口中说出来,简直诡异到了十分,教人听了后背一阵阵发冷。我无声地侧过头去,耳中只见她不停口地说道:“‘从前我把美人的脸孔拿来下酒,总觉得人生大惬意事,不过如此。如今见了你,才知道世上一切逍遥乐事,亦不及你一颦一笑。你只消许我这荒唐念想成真一天、yi_ye、一个时辰,便让我把r身魂魄齐齐断送,也是心甘情愿。**我这难看样子,你若有一份怜悯,就把你的心给我瞧上一眼!**’”

我朋友突然一跃而起,暴喝道:“不要说了!”那男人笑道:“我这位部下记Xi_ng最好,只要听过一遍的话,便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连断句也不会断错。却常,你信不信?”我朋友嘶声道:“我应允见你便是。”那男人道:“一言为定。”提起掌来,与他击了三下,起身道:“后天我哪儿也不去,专在家中等你。”将手一摆,一群人簇着他去了。

我见他走得远了,才上前道:“走罢!”正午光柱之下,只见我朋友背心微微颤抖。我捉住他手臂走了三条街,他才开口说道:“普世之中,他为何偏偏要作弄我一人?连我**连我**他也要取笑!”我只好说:“我什么也没听到。”他摇了摇头,忽然之间,皱着眉头,按住了心口。唉,情之累人,一至于斯!

那一年雪下得极早,第三天上,就飘飘扬扬下了一昼的鹅毛大雪,下得好看煞人。晚饭过后,我同他便动身赶往苏府。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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