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拿过课本塞到自己书包里,边拉上拉链边说:“卢沛,人家都不理你,你能不能别像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去。”
你看看吧,这死小孩说话就是这么欠揍,要不是我这人天xi_ng善良,一天得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不过我到底没忍住,上去和他扭做一团,一路扭打到了家门口。
到了楼梯口,我俩立刻训练有素地分开,各自扯了扯衣服,互相瞪对方一眼,然后飞快地跑上楼梯。
我刚一进门,就吸了一鼻子菜香,跑到厨房一看,我妈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她看着我皱巴巴地校服皱了下眉:“又和边岩闹起来了?”
我洗了手,筷子也不拿,直接用手捏了块肉塞到嘴里,含混地说:“没有的事。”
“沛沛,有矛盾了不要总通过打架来解决问题,要讲道理,懂吗?”我妈边收拾厨桌边和我说。
她在我们小学当班主任,教育我的方法跟教科书一样标准。
“边岩一看就是好孩子,你别老是去招惹人家。”
我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默默坐到饭桌旁边。
以往的经历告诉我,我这时如果多说一句,我妈就会搬出无数小学课本上的句子来教育我,什么同学之间要相亲相爱团结友善,什么朋友是一辈子的你长大了就知道朋友多重要。我情感上想大声说每次都是边岩先招我的,却还是遵从了理智的劝导,默默点了点头,闷声说道:“知道了妈。”
填饱了肚子,我回到自己房间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写了一半,突然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倏地落下来,抬头一看,被细绳挂着的一卷白纸正在窗外摇摇荡荡。
我拉开窗户,探出上身伸手把那卷白纸抽出来,打开一看,上面画了个奇丑无比的猪头,箭头指向一旁歪歪扭扭的“卢沛”俩字。
这么丑的画和字简直要把我气笑。
下午最后一节课我借了边岩的课本,听课听得百无聊赖,顺手在旁边空白处画了个跳舞的q版边岩,我从小跟着我爸学画画,旁边都不用备注就能看出画得是谁。他这会儿准是看到我的画,气我讽刺他是个小姑娘,画了个猪头来反击我。
猪头这么简单的简笔画他都能画这么丑,我看他才是猪头。
我上半身探出窗外,扒着窗棱仰头朝楼上大喊:“边岩你个猪。”
楼上传来“哧哧”两声拉窗户的声音,边岩的头旋即探出来,他对着我做了个鬼脸,声音不无得意地说:“画得像你吧。”
“像个屁。”我懒得理他,缩回脖子把窗户“哐”地一声合上。
这是我俩那时候常用的沟通方式之一:他用绳子朝下递纸条,我则扯着脖子朝楼上喊回去。
不过,那些年虽然边岩老是招我,但我也不落下风,没少招过他。
我这人丢三落四,课本总是忘带,一下课就颠颠往隔壁班跑,倚着他们班的门就朝里喊:“边岩!语文课本!”
开始的时候,我一喊,他们班的小脑袋都齐刷刷抬起来看我。边岩则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课本,走过来“啪”一声打在我伸出去接书的手:“卢沛,你是猪脑子啊,天天忘带课本。”
其实我也不是天天忘带。开始几次,我确实因为老忘带课本而跑去找他借书,但是到后来这完全变成了一种上学的惯xi_ng。
鬼知道为什么跑去找边岩借书都能成为一种惯xi_ng。总之如果哪天我没有跑到他们班门口喊两声边岩,就总觉得这天少干了些什么,写作业的时候都浑身不得劲。
上课铃响了,我跑回教室坐好,翻开边岩的课本,那上面画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空白处七零八落地分布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我轻笑一声,抬起头,笔走龙蛇地把黑板上老师写的板书抄在课本上。就写在那几个字的旁边。
高下立现。我心里默默给自己鼓了个掌。
边岩那几个狗爬的字把我的行楷衬托得格外俊逸。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借边岩的课本就听课听得格外认真的原因。我端端正正地挺着腰板,握笔地姿势极为准确,耳朵恨不能支棱起来,把听到的每一个字都誊写在课本的空白处。
说来也奇怪,我只有拿着边岩的课本时才有这个听课劲头,一旦我用着自己的课本,我简直一个字都懒得往上写,思绪早不知在哪个次元飘荡,浑然不知讲台上老师在叽里呱啦讲些什么。
偶尔我也在空白处画些小玩意儿,多是q版的边岩做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
开始画的时候还有些生疏,总在脑子里想着怎么画才能更像一些,到后来简直炉火纯青,刷刷几笔就能勾勒出一个生动逼真的边岩。
后来课本被方啸和刘杨借去抄笔记,还回来的时候,他们对那书上零星分布的小人产生了极大兴趣,用胳膊卡着我的脖子威胁我给他们一人画一张。
我那时虽然已经脱离小豆芽菜行列,但毕竟以一敌二,力有不逮,迫于他俩的yin威,在回家的路上趴在石阶上给他们一人画了一幅。老实说,画得远没有课本上那些好。
旁人看到我俩写的字,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判断我才思敏捷而边岩不学无术。可事实恰恰相反,边岩虽然字丑得惊天地泣鬼神,可每每考试都位居前列,而我虽然写得一手好字,成绩却堪堪够得着上中游。
就连这“上中游”也是托了边岩的福。我因为急于利用边岩的小学生字体衬托我的挥毫如剑,笔记抄写得极为认真,上课三心二意的毛病都改了大半。
说起来我也不算多么争强好胜,可奇怪的是一遇到和边岩有关的事情我就容易较真。
大概从小到大我比边岩强的地方实在有限,好不容易发现一处就迫不及待地显摆起来。
我十分欠扁地把书伸到边岩眼皮底下翻着,嘴里说道:“边岩,看到这么苍劲有力的字你不觉得羞愧吗?”见他不理我,一心一意趴在地上摆弄着他爸买给他的玩具模型,我凑上去再接再厉地说:“啊?你的字体为什么从幼儿园起就没变过?”
“是是是,”他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卢羲之。”
他越不理我我越来劲,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说:“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
他最不爱听别人说他漂亮,毫不犹豫地抬手“啪”一声抽在我胳膊上。
我吃疼,缩回胳膊看着被抽红的那处,伸手掐他后颈:“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他掰我手指:“卢沛你个小人也好意思说君子。”我手指收紧,他掰不动,回头侧身踹我一脚。我松开手,胳膊环过去卡住他脖子,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别动,你被制服了。”
他被我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腾出手挠我侧腰,我怕痒,立时蜷缩起来笑得不能自持。
他四肢获得自由,扑上来掐我脖子。我俩又掐又踹又挠,不一会儿就滚成一团。
边岩他妈进来的时候,我俩正打得胜负难分。
我从小就喜欢边
阿姨,因为她长得特别好看,而且人还很温柔,看见我的时候总伸出一只手轻轻揉我的头发,笑着说:“沛沛过来玩啦。”
边岩长得像他妈,可xi_ng子却没她温柔,急了就上手,浑身寻不着“温柔”两个字的影儿。要说他爸也文质彬彬为人和善,怎么养出边岩这么个小怪物?
还没上学那阵,他一急,甚至还张口咬人。
我被他咬过,好一阵都担心别染上狂犬病。
我一看见他妈,立刻跳到一旁装乖:“边阿姨。”
边阿姨把洗好的果盘放到桌子上,招呼我俩过去吃水果,笑眯眯地问我:“沛沛准备上哪个高中?”
我伸手挠挠头,嘿嘿笑道:“能上八中最好,上不了就去十六中。”
边阿姨顺了两下边岩的头发,说:“我和你边叔叔也这么打算的,你和岩岩如果还能在一个高中最好。”
我接过边岩递过来的一半橘子,往嘴里塞了一瓣,抬头笑道:“嗯,我也这么想。”
那时候中考刚刚结束,成绩还没下来,我们四个白天在一起玩,晚上我就跑到边岩家里和他闹。
虽说从没见边岩正儿八经地用过功,可他的成绩一向在年级里名列前茅,八中对他来说稳拿稳取。
八中是我们这最好的高中,我们学校只有年级前四十名左右的学生才有希望上。边岩和刘杨都在能上八中的行列之内。而我和方啸论成绩则属于“没戏”那种。
好在八中对特长生放宽要求。我参加了之前的美术考试,成绩还不错,现在就等中考成绩了。方啸则因为在市里的长跑比赛中拿了名次,早早就拿到了八中名额。
说起来,那时候我还真挺担心的。我担心他们仨都能上八中,唯独我落了单。我们四个从小一块长大,干什么都要凑在一起,一想到要孤零零地去上十六中,我就不禁悲从中来。
能不能上八中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它关乎我那时最重要的两件事:自尊和友情。
我每每睡觉之前都要祈祷几句,也不知是跟基督耶稣还是跟观世音菩萨祈祷,总之唠唠叨叨就那几句,保佑我和他们仨一样都能上八中。
我心里默默说,如果能上八中我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上课走神。
也不知是我虔诚的态度终于感动了哪路神仙还是哪路神仙被我念叨得烦不胜烦,总之我的愿望终于成了真:我的成绩达到了特长生的分数线。
电话里成绩报出的那一瞬间,我噌一下蹦起来朝我妈欢呼:“我成绩过啦,我能上八中啦!”
然后我跑到窗边,哗啦一下把窗户拉开,朝着楼上就扯开嗓门:“边岩!边岩!”
“多少分?”边岩探头的速度很快,好像一直守在窗边一般。
“过啦!我能和你们一个学校啦!”我比中了彩票还兴奋。
“真的?!”他头发从额前垂下来,眼睛笑得眯起来,也朝我喊:“上来上来!”
“这就去!”
我把窗户拉上,边朝门外跑边和我妈说:“妈我上去找边岩玩。”不等她开口,我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
边岩正把门打开,见我跑过来,伸出拳头,我握拳和他碰
了一下,跑进去躺倒在他床上,心里的喜悦像烧开的水一般沸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