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儿当真了得,一番赞美,入骨三分,寒意久久不散,直至我被阿旗送回家,躺在_On the bed_,仍是手脚冰冷。
酒后孤枕难眠,床便显得越发的大而空旷。
反反复覆要自己入睡,没一次成功。
到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起床高喊阿旗,对匆匆进来的阿旗说,「那些监视器,全部关掉。」
阿旗说,「君悦少爷,从安老大走的那天起,这屋里所有监视器都已经拆了。」
我一怔,黯然,讷讷问,「是吗?」声音轻得仿佛自己都听不见。
阿旗给我肯定的答复,又问,「还有其它吩咐吗?」看我摇头,行动快速地退了出去。
又剩下我一个,抱膝坐床头。
没有关灯,漆黑一来会让我更觉冰冷。
触目所及,都是好玩意,价值不菲的摆设,电器,连上次被我砸烂的宽屏幕电视,也已换上崭新的最新型号。
不止。
我还有娱乐中心,还有林信和阿旗,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小弟,或者还有人人都羡慕的权势。
这么多的还有,加加减减计算到底,却得出个负数。
我真不甘心,咬着牙把这条算数题验算再验算,算到天都亮了,得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阿旗按时出现,又问我是否出发。
我说,「当然。」
爬起来迅速洗漱,一丝不苟的穿著整齐,风度翩翩出门。
岂料到了办公室,第一个进来的却是不识趣的林信,一见面,不夸我准时,反揭我老底,问,「眼里都是血丝,失眠吗?」
我避而不答,问他,「今天有什么任务给我?」
林信笑说,「君悦,你才是老大。」
我说,「我知道。」继续不耻下问,「那我今天要做什么?」
林信想了想,问我,「你会什么?」
我努力想了很久,脑子里只有声色犬马,飚车斗酒,这些专长说出来还不如不说,所以最后,唯有颇失面子的摇头,顺便nei疚地叹息一声。
林信反而安We_i我,「不要紧,万事起头难,当老大是做主的,其它琐碎事交给我们好了。」
阿旗在我身后问,「君悦少爷,横竖有时间,不如慢慢来,学一些管理的基本课程?」
林信,「江湖规矩,处理手法,也应该有个大概认识。再说,和何老大同时出道的叔伯辈都渐渐老了,更新换代,如今各家都出了不少新人,这些要找个时间给你说一下才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撞上,多少有个准备。」
他们一定是早就He计
好的,我一点头,两人立即分头行事,不到一个上午,雷厉风行的列出我要学的林林总总。
一看那密密麻麻的列表,我就觉得他们一定在耍我。
再看那堆毫无人道可言的教程,刚刚鼓起的一点斗志立即消散。
「这是什么?」
「书。」
「给我看的?」
林信毫不脸红,居然点头,「当然。」
我说,「林信,就算是天才,都不可能面面俱到,什么都懂。这些书里的东西,没人可以全部学会。」
「有,」林信二话不说,就丢我一个答案,「安老大就是一个。」
我无法哭,笑不出,只好低声下气,「我不是安燃,没那样的天分。林信,我不是不愿意努力,但我真的不是安燃。」
林信没有步步进B,听了这样说了,微笑着说,「学不会全部,至少学一样。」
我无可奈何,从书堆里随手抽出一本,啪,丢在书桌上,「这个好了。」
发话完毕,再扫一眼那书上名目,不由愣住,又是一阵苦笑。
《犯罪心理学》,啧,什么东西?
惭愧,真不知现在黑社会老大学识都这么渊博。
林信像完成一个任务,点头说,「好,就这个。不过平日公司的事,总有需要经过你的,还有道上的情况,总要汇报**」
我点头不迭,「知道,知道。还有去见夜总会的_M_M桑,偶尔和各位江湖老大碰碰头。」
林信欣然,「大约就是这样。我先去办事,君悦,你看书吧。」
结果,我混来混去,跌倒爬起,到头来,原来还是要重头学习,乖乖看书。
除了失去安燃,其它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我开始寂寞无奈的读书。
不积极,只是寂寞,又无奈。
心理学和数学一样,是个环环相扣的东西,你要看明白那薄薄一本,就要看更多的厚厚一本。
我看了,可惜仍不明白。
越看,越觉得自己太笨。
那些枯燥的字眼,读起来味如嚼蜡,实在讨厌。
甚至晚上,快被清冷B到崩溃的时候,都不愿用它消磨时间。我宁愿去翻安燃的书柜,找那本《三国演义》,寥寥读上几句,嗅着残存的安燃的气味,发一个晚上的呆。
但白天不能如此,再头疼都好,还是要抱着那本该死的《犯罪心理学》琢磨。
林信变了另一个敏儿,只欠缺伶牙俐齿,每天按时来汇报一下,顺便问我,「学得怎样?」
每次被他问,我都觉得低人一等,但想到现在干活的其实是林信,所谓老大,大权早就旁落,得罪了他后患无穷,只好忍气吞声。
但偶尔我也会不甘心,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抬头说,「林信,就算是安燃,都不是一朝一夕学成个全才。你知道他没日没夜看那些书,学了多少年吗?」
「我不知道。」林信反问,「多少年?」
这个不算刻薄的问题,不知为何,令我一阵惨痛的激灵。
我不做声了,低头装作看书。
办公室里沉默多时,林信才恢复公事公办的口气,问我,「下午有空吗?要不去夜总会打个转,看一看?」
我眼角也不抬,低声问,「最近生意好吗?」
「当然好。」林信叹气,「光是宁舒那群小弟的账单,就不是个小数目,开的瓶
瓶都是名酒,不是最红的小姐不要。」
我惊诧,「这么捧场?谁付帐?」
林信苦笑,「有拖无欠?赊帐。」
「那就是砸场了?」
「也不算,毕竟有签单。夜总会签单也是常事,只要以后客人肯一笔付帐就行。」
看他那脸色,就知道对付帐这事信心不大。
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何况事情可大可小,还是先请教一下老手,问林信,「遇上这些事,道上怎么做?总不能就这么坐着。」
「一般做法,派个厉害的上门去,拿着账单,要求付帐。」
我明白了,「嗯,那你派,找个厉害的。」
头顶一阵沉默。
不用说,又有不妥。我只好放下书,抬头去看林信,「有话你就直说吧。」
林信说,「君悦,如果派过去的人被宁舒打发出来,我们会颜面扫地。」
「事情要是变成那样,」林信问,「你怎么做?」
我只好认真思考,试探着回答,「你要我出面?」
林信嗤笑,「都已经颜面扫地,你还有面可以出?我要你出手。」
「出手?」我愕然。
林信眼中血色掠过,爆起的j光吓人,笑着问,「你多少也是江湖出身,不会这个意思都不懂吧?不见血,怎么拿得回面子?」
见血?
我微觉得寒,打量着林信。
刀光剑影,我当然见过,不过离得很远,下决定那个,从来不是我。
我确实姓何,或者身上真背着父兄留下的血债,但,我没有杀过人,偶尔打个群架,也多半才一两拳,就已被保镖们救驾般拖开。
我的手,是没血的。
如今,林信请我这个老大出手。
说真的,倒是请得天公地道。
他站在书桌前,等我回答,毫无愧意,仿佛血腥对我们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生存本来就是一个惨烈的游戏。
或者,真的,只是一个惨烈的游戏。
隔了半日,我才垂下眼,「你要我杀宁舒?」
林信哂曰,「哪有这么容易?宁舒如果这么好对付,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但要干掉那几个整天来我们场子的小混蛋,也不太难。君悦,这事我无法擅自做主,你点个头,我找人做事。」
我摇头,「何必做得这么绝?总有办法解决。」
林信说,「有什么办法?江湖风气,一沉百踩。今日被人看出杀气不足,明天别人就都把你往死里踩。说到签单,难道宁舒还差那几个钱?他是耍着你给别人看,让道上都明白现在谁是老大。」
我默然。
林信说的对,我知道。
只是,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杀人。
在办公室里点个头,就鲜血飞溅,骨r分离。
那不是我,不是安燃所爱的我。
我还是摇头。
林信居然没生气,对我笑笑,「算了,早料到。所以我也没派人去索帐,当我们君悦少爷大人有大量,不在乎那么几个酒钱好了。」
他说完,又干他的正事去了。
我在办公室里郁郁闷闷,更加一个字都看不下去,熬到吃过午饭,越发连午睡都无法入眠,把阿旗叫进来,问他,「夜总会的事,你知道吗?」
阿旗点头。
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阿旗同情的看着我,说,「君悦少爷,一样米养百样人,有的人未必He适这行。不是你的错?」
我苦笑,「不是我的错又如何?这里不是学校,找校长解释一下就可以过关。安燃也不适He这行,为什么他却可以做到?」
阿旗Y_u言又止。
我说,「阿旗,你直说。」
于是阿旗说,「君悦少爷,人都是B出来的。」
我问,「你觉得我应该点头?」
阿旗立场站得不偏不倚,答我,「这种事,只有老大能做主。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我惨笑。
再没有爸爸、大哥、或者安燃,可以下那些血淋淋的决定,护我头顶这片蓝天白云。
轮到我。
血淋淋,血淋淋的交椅。
可怜那前半生的清清白白,shen信不疑。
我惨然地笑,笑到摇头,挥手要阿旗出去,回头看玻璃窗下赌场盛况,喧哗之下,血雾弥漫。
下午林信又来,离开前,我叫住他,咬着下唇。
松了,又咬住,松了,又再咬住**
林信说,「君悦,你不用说什么,点个头就好。」
我真的想点头。
把头,往下轻轻一触,就做了这个主。
但想不到这样难,看起来如此简单的决定,轻而易举的动作,落到自己头上,原来这样难。
我一生做过无数错事,说过无数谎言,辜负过安燃无数次,可是,未料过自己会失去人Xi_ng,开始杀戮同类。
何君悦或许不懂事,却不是坏人。
林信站着等我。
我直勾勾瞪着林信,咬到下唇流血,松不开这个口。
苍白着脸,拼却全身力气,颤抖到最后,却只能颓然,疯了般摇头,「不不,我做不到,做不到**」
惨不忍睹。
做不到,我做不到。
我已经失去安燃,但安燃还未失去我。
我是君悦,安燃曾经心爱的君悦,幼稚妄为,放肆无礼,鲁莽顽皮,不学无术,却不是个坏人。
我不是坏人。
我不要失去自己。
我不要。
林信或许很失望,我猜他很看不起我。
所谓猜,是因为我凌乱惊惶地摇头后,连看看他眼中神色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心虚的猜。
有点事情从前流露很远,看起来便显得激情慷慨,像一幅鲜_yi怒马的图,血色也美得动人心魄。
如今,忽然近了。
江湖豪气,瞬间直贴着我额头眉目烧过来,哪里有一丝畅快酣然?
只觉得焚到骨的难受。
每一个人都比我懂事,比我懂得如何适应这真实起来并不销魂的江湖。
林信和阿旗大概看我心情不佳,也觉无趣,默默走了。留下我一人,独自对着偌大办公室,被水晶灯的光照耀得浑身发冷。
于是,我不得不承认。
安燃消失后,一切都失去温度。
他还在的时候,我至少有一个可以待着的地方,不管那样是否好受,至少我还有点底,知道时间怎么打发;至少知道有一个人,会紧紧抱了我,甚至勒得很疼的,给我在他X_io_ng前留个位置。
安燃如此强大,谁也抗拒不了。
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他总能轻易介入,切入我的骨髓,xi去我每一点j力。
我曾经觉得,那是一种不可忍受的痛苦。
结果,又是我错。
即使那是痛苦,也绝非不可忍受。
真正不可忍受的,只如我此刻。
在华丽交
椅上如坐针毡,还要装模作样,抱着冷冰冰的令牌,对自己叮嘱,今非昔比。
娱乐中心最高层的办公室nei,我在自己的地盘最核心处,觉得自己被寒冷捏住了喉咙,一点一滴的寒气透心,索Xi_ng期盼不如就此凝固,变成一个何君悦的冰雕,摆几十年,等到安燃再次回来。
可惜。
不能成真。
下午,阿旗总算出现了,询问我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毫无食Y_u,无j打釆地摇头。
阿旗说,「君悦少爷,body要紧,吃一点还是应该的。」
我还是摇头。
阿旗似乎还想开口,我说,「没胃口就是没胃口,我吃不吃饭还不能自己做主?」
并非发Xie,不过实事求是。
但阿旗似乎并不这样想,我轻轻一句,他这恪尽职守,绝不逾越的好手下就立即反省般,让步地说,「我也只是劝一句。君悦少爷的事,自然是君悦少爷自己拿王意。」
我一怔,知道自己又中招。
虚虚实实一记暗箭,刺中旧伤,蓦然麻木后,才蔓延开腥味浓郁的剧痛。
剧痛地领会,从笼子里放出来后,再没人会因为我不珍惜自己而责罚我。
天凉穿_yi,腹饿吃饭,自己看着办。
谁在乎?
自杀醒来那yi_ye,安燃对我说过一番话。
「过去那个安燃,你所爱的安燃,曾经那么珍惜你。」
「你一条头发,他都唯恐会被损伤。」
「他守了你十几年,你身上每一寸,他都唯恐护不周全。他把你照顾得这么好,一点瑕疵都没有。」
「君悦,你怎么对得起他?」
安燃说这番话的时候,用了曾经这个词。
安燃把自己,冷漠地称为他。
仿佛他和过去的安燃真的一刀两断,neng胎换骨后,就能真的不再珍惜,不再徒劳无功的心痛。
也许,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做到。
只是。
只是**
有谁会天天抱着何君悦,一起站在秤上,计算体重增加减少?
有谁会抓着何君悦,威胁着,打那些痛死人的营养针?
还有谁,好整以暇叫人准备炖品,随即,又为几只伤胃的海胆刺身动怒?
只有安燃。
我所爱着的安燃,曾经那么珍惜我。
曾经之后呢?
昔日遥远美丽的灿烂太过刺眼,Sh_e得我无法睁开眼睛看看如今。于是,我竟不曾细想,曾经之后的,那些藏在威胁和冰冷下的不改初衷。
安燃的,不改初衷。
我却傻到让自己伤心Y_u绝,口口声声哭着不要他。
今日如愿以偿,被所谓的自由一寸一寸冻到窒息。
自作孽,不可活。
阿旗一招得手,鸣金收兵,恭敬退下,又把我留在空**的华丽办公室。
我如被人遗弃在了冰库。
来拯救我的勇士,是林信。
华灯初起,赌徒寻芳客蜂拥而来,娱乐中心如灶上热汤,开始沸腾。
林信推门而入,找到我,「宁舒来了。」
他说了两遍,我才从shen渊般的失神中抬起头来,看见林信有些冷峻的脸。
林信语气还算平和,「君悦,要不要下去见一下?」
他甚至没给我多少犹豫的时间,一问之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抿唇笑了笑,「不勉强的,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表情微变。
他就安抚般的解释,「你别多心,我只是直话直说。现在的时势,如果没有做好准备,还不如不见。没准备的仗,何必
去打呢?」
江湖中人,三言两语也可以当枪来使。
我就算不过是软泥捏的,也B出两分土Xi_ng,明知道自己不够本事当老大,更别提和宁舒过招,仍受不住地站起来,「都杀到眼前了,躲起来也没用。我去。」
笃定地揣测林信是故意激将,我意气用事,他神色不动,别有居心地劝,「君悦,考虑清楚再下决定。」
我冷笑,「好像我还有别的路可选?」
林信终于认真打量我,「对,你没得选。」
他沉默,忽然苦涩一笑,低声说,「君悦,我不知说什么好。」
我一愕。
林信叹息,「原来何君悦也会有这么一日。为了别人,B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他说,「你并非我想象中那么不可救药。」
真令人哭笑不得。
相识多年,好像今日才知道自己在林信心中评价如此之低。
亏我还自认彼此曾是好友。
我冷冷道歉,「真对不起,和我这不可救药的人一起长大,实在难为你。」
带怒出门前,林信在后面硬扯住我。
回头一看,他已把我忘在一旁的白色西装递到眼前,还对我改个称呼,「老大,你的外tao。」
我悻悻拿了,转过身,又猛地觉得被人一拉。
更怒。
我回头愤愤,「玩够没有?」
对比起我的色厉nei荏,林信出奇的shen沉,那思索着shenshen看我的眼神,在我回头一霎,如冷水泼身。
「君悦,」林信低叹,「我真不懂,天怎么造你这样一个祸害出来,让人又爱又恨,又放不开。」
我不屑,「我还以为对我评价只有不可救药一条。」
甩开他的手,出门见客。
有林信这么一闹,要见宁舒的紧张反而抒解少许。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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