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风》(原名《斩春风》)by春日负暄
当时取“斩春风”是因为看了那句“我有故人抱剑去,斩尽春风未肯归”,后来觉得这个意境太悲凉决绝了,我们本质上是个甜文啊!所以觉得这个题目比较合适。
第一次写长些的文,脑子不太够用,权谋可能写的比较生硬。感谢大家一路陪伴一路催文!
岳奔云守在摘星楼前,听着更漏,数着时辰。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刻钟,远处的宫苑曲倦灯残,云破月来,星星自散。
他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摘星楼,不知道檀六是否会按时前来。
宣宗仁懦,但xi_ng好藏宝,于是建摘星楼,高可攀云,珍宝云集。在某一层里,放着一颗海外进献的明月珠,成人拳头大小左右,光芒可以照亮一室,确实罕见,然而在摘星楼里却根本排不上号。
名盗檀六放言夜闯宫苑,竟只为了这个吗?
岳奔云有些不可置信,连珍宝的主人宣宗,也不过当作笑谈罢了。然而,天家威严不容侵犯,于是岳奔云便领了这个倒霉差事,领一队人马,守在摘星楼下。
离约定好的时刻约莫还有两三炷香时间。四周还是一片寂静,只听见守卫行走时衣物甲胄摩擦的声音,还有几不可闻的窸窣之声,像是风悄悄拂过树梢。
岳奔云仔细想想,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檀六盗宝全凭喜好,少林寺里的一口百年老钟,秦淮河花魁嘴唇上的一点胭脂,当朝寿安长公主不离手的一枚玉扳指,全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说亥时拜访,就绝不会子时才来,仅从守时重诺这一点来讲,他就可谓梁上“真君子”。
就在他思绪纷飞之时,远远的有一点光芒,越来越近。
岳奔云身体紧绷,如一杆修竹,又如即将出鞘的宝剑。
“岳统领。”
一把雌雄莫辨的尖细嗓音,来自御前最得脸的汪大监。他提着一盏八宝琉璃宫灯,身后远远站着一个风鬟雾鬓的美人,以扇掩面,体态风流,是宣宗最宠爱的沈贵妃,还有宫娥内侍数人陪侍。
岳奔云心里松了松,作了个揖:“汪大监。”
岳奔云虽还年少,但已领禁军统领一职,是天子近臣,宣宗极为爱重。汪大监笑成一朵花,温声说道:“有劳岳大人了,娘娘想要上摘星楼三层,取一柄红木银丝百寿紫玉如意给圣人安枕。”
来得太巧,让人不得不怀疑。听说檀六精通易容,即便日夜相对,同寝同食亦不能看破,老翁少年不过一瞬转换,一人千面。
岳奔云眼光来回在汪大监雪白无须的面皮上来回逡巡,看得汪大监脸上挂不住了,笑容僵在脸上。正当他再要开口之时,远远站在后面的沈贵妃走上前来,步态袅娜。
“打扰岳统领当值了,”岳奔云不敢抬眸,颔首低眉,只听得她声如黄鹂,“若是不方便,本宫便回去了,只是圣人不得如意安枕,今晚又要梦魇了。”
哪里敢担下这么大的罪名。
岳奔云一双剑眉紧紧皱起:“臣奉旨看守摘星楼,缉拿盗贼檀六。听说檀六易容手法高超……”
“那其余人等在外等候,岳统领陪同本宫进去取玉如意可好?”
虽然是询问的句子,但是这个冠宠六宫的美人一点询问的语气都没有,她轻抬玉足,直接往摘星楼走去,旖旎的裙摆随之一步一皱,好似湖水微澜。
岳奔云忙示意手下看好门户,三步并作两步紧跟在后。
吱嘎一声,摘星楼的大门旋开又关上。
里面一片寂静,只有宫灯烛火幽幽地亮着,把诸多奇珍异宝的影子打在墙上,摇摇曳曳。
沈贵妃悠悠地踏上了通往三层的楼梯,岳奔云忙紧紧跟着,唯恐有一点闪失。猝不及防地
,她突然停步转身过来:“岳统领这样紧张,莫不是觉得那檀六大盗还能易容装扮成女子不成?”
岳奔云来不及收回目光,只看见沈贵妃被团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丹凤美目,月光透过她旁边大开的窗户照入其中,更令人觉波光盈盈,顾盼有情。
岳奔云忙低头避开目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错开目光的一刹那,只听得沈贵妃一声娇柔的惊呼,再抬头时,人已不见,只有一片裙角在窗边一闪而下。
惊疑只在岳奔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霎,还未等他思量清楚,瞬息之间,他已经猱身翻窗而出。少年身手了得,一时如兔起鹘落一般,脚蹬窗棂,借力急速下坠,想要在沈贵妃摔落坠地之前护住她。
沈贵妃在夜色之中从高楼坠下,重叠的宫装在风中翻飞,她在空中抛出绳索,绳索末端的勾爪牢牢缠住了她方才摔出的三层窗户的栏杆,迅速止住了下坠之势。
岳奔云与她在空中错身而过,那张属于当朝贵妃的姣好的脸蛋上,是狡猾而得意的笑容。
遥远的宫苑里,更声传来,恰正是檀六约好的亥时三刻。
上当了!
岳奔云耳旁风声飒飒,一个翻滚重重落地,脑海中只有这三个字。
“檀六来了!通知禁军,警戒四周!”岳奔云一边喊着,一边抽出佩剑。此刻,檀六已经身手敏捷地从窗户翻入了三层。
等岳奔云飞奔到藏有明月珠的八层时,放置明月珠的匣子已被开锁,里面空空如也,大红的宫装被弃置一旁。
一身黑色劲装的檀六站在房间另一头的窗边,身高七尺,长身而立,面容大半隐入暗中,只依稀看见轮廓。还是那双眸子,盯着气喘未定的岳奔云,手上的明月珠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岳奔云脚下y_u动,檀六如一只轻捷的燕子,翻身跃下。他冲过去,挥剑砍断了檀六系在窗边的绳索,探头看去。
檀六在空中翻身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伸手攀住下层的窗棂,止住落势,扬了扬手上的明月珠,翻身进去。
当夜,禁军将摘星楼围得水xie不通,找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檀六一根毫毛。
直到天光乍亮,才在某一层的角落找到一个被扒光了的禁军,身上盖着属于檀六的黑色劲装。而檀六早已不见踪影,他仿佛游鱼入水,三两下便凭空消失。
纵使宣宗是出名的仁厚之主,岳奔云也免不了罪责。
沈贵妃高坐在重重帘幕之后,泣不成声,汪大监在旁拼了老命地磕头。岳奔云跪在御前,将统领腰牌双手递交,天子将他发还回家,罚俸静思三月。宫禁之内的明月珠一夜失窃,一国贵妃被发现衣衫不整晕倒在寝宫之中,这样有损天家威严的事体,需低调处理,不可高调惩处。
劳累了一夜的岳奔云心情郁结,到家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的黄昏时候,他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昏昏沉沉之际,却不由得想到。
大盗檀六,居然有这样一双风流多情的丹凤目。
岳奔云的府邸不大不小,两进的小院,对于他这样御前行走,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来说,小了些也旧了些。府邸中只
寥寥两个老仆,冷清得连贼都不光顾。
他在家赋闲已有月余,偶有同僚上门拜访。
“岳老弟啊,年关将至,过了年又该是春闱了,你不在,咱们可忙疯了。唉,你这回的确是冤啊。”
“可不是嘛,那檀六岂是一般人能拿住的?”
“哎,我听说啊,那檀六不仅能装扮成女子,就算装扮成被抱在怀中的婴孩也不在话下。”
“嘿嘿,你说,檀六扮成女子,女子身上该有的东西,他能有吗……”
几个人越说越不像话,岳奔云也冷着脸不去说他们,几个人见他不搭话,也讪讪笑着告辞了,院子复归静寂。
岳奔云和同僚们不过面子情而已。
他的父亲当年也是御前行走的禁军护卫,早年曾替宣宗挡过箭,不过后来卷入雍王逆案,判了凌迟。女眷皆没为官奴,未满十四的男丁尽数流放伊犁,他的母亲经此一事,不久便病逝了。岳奔云那时不过六、七岁,和其余被判流放的雍王逆案罪眷一同踏上去往伊犁的路。
一行人不过刚刚出了帝都三日,便被快马加鞭赶来的赦令追回。
原来流放的两百人中,竟有近百人是被误判牵连,懵懂的岳奔云跟随被赦的罪眷回到京都,负责此案的大理寺卿被迅速下狱,牵扯出贪腐案,又处死了一大波人。两案接连发生,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京都的官邸,一时间空了三分之一。
岳奔云虽被恢复清白之身,但他已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宣宗念着他父亲当年的挡箭之功,对他多有照顾,足够他支撑门户,长大成人。
待他长成,宣宗赐了恩典,让他顺理成章地入了禁军,不到二十便当上了统领。许多人不服他,也曾有御史因他父亲当年被误判的缘故,上谏说他不适合统领天子护卫。但圣人一反耳根子软的xi_ng格,毫不动摇,加上岳奔云不过也就是个无党无朋的小角色,御史很快就歇火了。再后来,他狠狠整治了禁军里的几个刺头,又有圣人出面给他撑腰,再没人跟他明面上过不去了。
毕竟御前行走的禁卫们,最看重的就是圣人的宠眷。岳奔云最是忠心不二,不结党不营私的孤家寡人一个,不言不语就似天子手上一把剑。这回虽遭了申斥,也没人来踩他,只当圣人气过了年就把他召回去。
站在一下子便寂静下来的院子里,岳奔云深深呼出一口气。院子里有一棵赁房子时就看中了的百年老梨树,可惜如今已入冬,梨树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
岳奔云给供在祠堂里的牌位上一炷清香,换一身衣服,打算上街走走。
冬日里天黑得快,路两旁的店家纷纷关门落锁归家,只有烟花之地酒楼夜市渐渐热闹起来。随着人流往前走,不远处就是京里最大的花楼沉香阁,小厮正爬着梯子,将门前檐角挂的红灯笼一个一个点上,散发着朦胧暧昧的红光。
就在岳奔云的正前方,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一转弯便拐进了沉香阁。岳奔云心中一跳,抬脚便要跟过去,在脂粉味扑面而来的大门处停了停,终究还是转身去了沉香阁对面的酒楼,找了个临街的位置,点了一壶暖酒,一碟花生,静静地候着。
那身形似与檀六相仿。
这人宫禁里头走了一遭,害得他遭到申斥赋闲在家,如今却这样闲心,待在天子脚下,寻花问柳,连乔装打扮都不屑为之。
岳奔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沉香阁的大门,手上胡乱mo索着扔一颗花生入口。
不过也难怪,当夜也只岳奔云一人与他檀六对峙,旁人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艺高人胆大,檀六有嚣张的资本。
岳奔云脸上波澜不惊,顶着店小二火辣辣的目光,在这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一小壶酒喝了足足一个时辰,嘴里的花生嚼得嘎嘣响,仿佛把檀六的骨头都嚼碎了。
终于,沉香阁的大门再次出现那个锦衣男子的身影,隔得有些远,面容看不真切,但身量与那日摘星楼所遇的檀六一模一样。
岳奔云丢下银子结账,飞快地跑下楼,远远地跟在男子身后。
那人似乎喝了些酒,脚下有些虚浮,却走得一点都不慢,岳奔云在拥挤的人ch_ao里跟得很是狼狈。
眼见得那人拐进了路旁的一条巷子里,岳奔云赶忙跟过去。
昏黑寂静的小巷里,喧闹的人声依稀可闻,那人依旧走得踉踉跄跄的,嘴里还模模糊糊哼着十八mo的调子。岳奔云见四下无人,便加快脚步上去,想要拿住他。
怎知道那人仿佛背上长了眼睛,随之脚步也快了起来,又拐了个弯。等岳奔云急急跟着拐弯,定睛看去之时,长长的巷子里空空如也。
地上扔着一个什么东西,闪着金光。
岳奔云过去捡起,是一支赤金红宝凤头钗,刻着内造的纹章,属于宫中女眷。
岳奔云与檀六较上劲了,成天成天地守在沉香阁对面,白天黑夜,三天里头有两天能瞧见檀六往沉香阁里头去。
檀六这样的人物,似乎浑身上下都长着眼睛耳朵,天天大摇大摆地在岳奔云眼皮子底下进进出出,脚下抹油,愣是没让岳奔云看清楚他的正脸。岳奔云也曾试过追到沉香阁里头去,开口就说要找人,待到鸨母腆着脸问要找哪位姑娘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转弯,直说要找个穿锦袍的男子。青楼楚馆里的人眼睛毒辣,鸨母摇着扇子上下打量他两眼,就知道这位爷没什么油水可刮,打个眼色,岳奔云就被gui奴笑着请出去了。等到月上中天时候,檀六总算从里头出来了,却总是跟丢。
到了晚上回家里睡觉,岳奔云迷迷糊糊睡着了,瓦片上却一阵阵地响,听着像是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拿着石子儿往上扔。等他翻上墙去看,却不见得人影,回屋去睡觉,那声儿又一阵一阵地响起来。想理吧,连个人影都逮不到,想不理吧,那声儿吵得人不睡也不是,睡也不是,听得一声响,心里暗暗等着下一声,朦朦胧胧将将要睡时,那石子儿又冷不丁砸下来。
如此几天下来,岳奔云眼下熬得青紫。还有个甚不明白的,这是檀六也和他较上劲了,拿准了岳奔云就算恨得牙痒痒也耐他不何。
天气一天一天地见冷,转眼就到了小雪。
岳奔云近天亮时才眯了一会儿,脑袋重重的,眼睛干涩,因着心中憋的那口气,还是翻身下床,推门出去。天色yinyin沉沉的,有一下没一下地飘着小雪花,院子里那一株老梨树披了一点雪白,似是有花含苞,衬着无人打理的小池,却显出萧索来。
仗着习武身体好,岳奔云不披大氅,只着一身青绿色箭袖出门,尚未完全长成的少年身姿修长挺拔。
因着天冷,街上人少。似是成了习惯,岳奔云直接就往沉香阁对面的酒楼临窗那一桌报到,店小二见怪不怪,二话不说给他烫了一壶暖酒,坐在一旁打瞌睡。
岳奔云连着四五天没睡好觉,听着店小二若有若无的鼾声,困意涌上来,撑着下颌昏昏y_u睡。
冷不丁有人拍了他的肩头。
“这位爷,六爷请您
到沉香阁一聚。”
外头小雪零零,里头却是暖风熏人y_u睡。
此时不过清晨,沉香阁里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厅堂里头残羹剩菜杯杯盏盏无人收拾,各个房间大门紧闭,偶尔有一两个姑娘满脸倦色地走出走进。
gui奴带着岳奔云穿画廊过小院,领到一座小楼前,小楼自有小丫头把门,领着他上到最高的一层,伸手敲了敲门。
过不了一会儿,听到里头传来脚步声。岳奔云精神绷紧,手按在腰侧的佩剑之上。等到门旋开,里头却是一个鬓乱钗斜的美人,衣服松松披着,x_io_ng前堆雪成峰,一颦一笑都是醉人的风情。
岳奔云怔了怔,不知该作何反应,那美人抿唇一笑,将他拉了进去。
屋里头陈设华美,雕梁画栋纸醉金迷,四处都是轻薄的红纱做成的帷幔,层层叠叠地垂下来,如烟如云,使人如雾里看花。炭盆烧得旺,暖烘烘的,热得人鼻头沁汗。那美人一双手伸到岳奔云的肩上,要替他拂去肩上的雪花。
岳奔云吃过檀六的亏,半点不敢托大,一把挥开那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