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拖拉拉这会才把水拿来!我知道你早就想我死了!我死了你好解脱!”任洪文身体不好,嗓门倒很大。
“你要是真想死,就挑个没人的时候,别挑着居委会上门的时候演戏。你每个月来这么几出,你不累,我都累了。”任忍把水放到床头柜,然后站到了衣柜前面。
“你现在说出心里话了啊?啊?你就是想要我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还不如养条狗!”
“你倒是看看哪条狗这么伺候你?早把你吃的渣都不剩。”
“你跟你妈一个样!毒!你妈活该死得早!死无全尸!这是报应!你也逃不掉的。”他古怪地笑起来,喉咙里像卡了一口痰,声音嘶嘶的。
任忍心里很累,他对任洪文没有爱,除了小时候,任洪文的病还没有怎么恶化的时候,有过一段尚算美好的童年回忆,后来的记忆都不算美好,甚至有点丑恶。
他是亲眼看着人xi_ng是怎么在病痛中扭曲的。
任洪文先是因为血友病残疾了,成为了一个瘸子,腿畸形地扭曲着,但那个时候家底就散得差不多了,他本来在一个电器厂里上班,也不能去了,只能凭着自己的一点手艺开了个维修点,好歹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没多久他老婆张一萍出轨了,跟那条路上开面包车做黑车生意的一个司机好了。街坊邻居多少知道这里头的事,风流韵事捂不住,本来还是在背地里说闲话,看张一萍根本不在意名声,也就把“瘸腿武大郎”的名号说出来了,任忍小时候经常被人笑话,说他妈是潘金莲,是不要钱给人白嫖的鸡,叫他鸡崽儿,有些中年男人往往还要站点口头便宜要他叫自己爸爸。
张一萍出轨这件事,任忍是不怪他妈的。自从变成瘸子以后,任洪文整天疑神疑鬼,看见她跟男人说几句回来就
拿着拐杖打人。任忍亲眼见过张一萍被打得手指露出森森白骨,额头全是血。
任洪文以前不这样,没有犯病的时候斯斯文文的,相貌也是一等一,长得又高又俊,当年还没有查遗传病的概念,医疗也不发达,只知道自己凝血不大好,但是面上还是一表人才的。说亲的时候家里的门槛被媒人都踩烂了,他偏偏喜欢张一萍。所以他后来格外不能接受张一萍跟他同床异梦离他越来越远,他担心她会跑,老犯疑心病,犯了就打人,想威胁张一萍,恶xi_ng循环,最后张一萍果然跑了。
自从把张一萍手指打折后,任洪文又犯了一回病,张一萍却不怎么回家了。她姘头在乡下有老婆孩子,那男人也不管,只是跟张一萍在外头做便宜夫妻,两个人都没离。
任忍那个时候已经上小学了。他对自己从小到大的记忆除了爹娘不管,就是穷。没有别的回忆。没有感情深厚的同学,没有美好的校园活动,也没有怕家长开家长会的恐惧。反正他娘老子没一个会来开他的家长会。
他没有机会学坏,因为任洪文那个时候不死心,各种偏方大夫的来治病,糟蹋了不少钱,他如果自己不去攒钱,学杂费就没有着落。他年纪太小,人家也不收童工,只能帮忙串珠子,做成那种景点常卖的廉价手链。一分钱一串。攒的钱基本交完学杂费,买了教辅资料,也不剩什么了。
他上初中的时候,个子长得很快,渐渐有人发现,包裹在洗得发白,裤腿嫌短的旧校服下的少年,长得很美。不是那种五官清秀能说一声长得好看,而是远远高于好看,能让人心服口服的美。
也正是任忍初中的时候发生了三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他发现自尊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他初二的时候有一个市级演讲比赛,当时的班主任想让他去,如果那个比赛得奖,他就能评学校的校级优秀学生,有奖学金。但是他需要自己准备比赛的衣服,这是演讲比赛的服装要求。他回家跟任洪文说了,任洪文特别高兴,拿出来自己结婚时候穿的西服,要他穿这个。
任忍那个时候十四岁,营养不良,勉勉强强才长到了一米六五,任洪文不瘸的时候有一米八几,他的旧衣服对任忍来说太大了。而且款式也旧,非常老土。任忍不愿意穿,恳求他爸说能不能买个新的,合身的衣服?他已经一年多一件衣服都没买了,以前的衣服也嫌小了。
任洪文把脸沉下来,yin鸷地问:“你是不是要花光你老子的钱!挑三拣四的,是不是嫌这个家?你要跟张一萍那个婊子一样走吗?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到死都是你老子。你认不认!”任忍小声说没有,任洪文把他锁进房间里锁了一天一夜,没有给饭吃。如果他不答应穿那个衣服,就别想出来,任洪文会打电话给班主任说不参加那个比赛了。
任忍当时年纪不大,不明白自己哪里触到了任洪文的霉头,急的要哭,那个演讲他练了很久,他答应了班主任会好好加油的。
最后他妥协了,他穿着那件过时的,肥大的,衣摆上一大块洗不掉的污渍的旧西装去参加了演讲比赛。他上台的时候下面一片哄笑,他努力说完了自己的稿子,眼睛不敢看观众席,匆匆跑下台。
他躲在少年宫的厕所里拼命压抑泪水。当众的哄笑,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了,他觉得自己鲜血淋漓地在太阳下暴晒。掩面之时他在厕所隔间里听到两个男生说话。一个说:“任忍这种穷逼也有女生喜欢,她们长不长眼啊?还不如喜欢我。”另一个说:“过了今天没人会喜欢了吧?哈哈哈哈那个衣服笑死我了,什么年代的啊!你发学校贴吧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他躲了很久确定没人了才走出厕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如死灰。
后来班主任对着他叹气,说早知道他家里这么
困难,他可以帮忙的,怎么会想到穿成那样上台呢?当然最后拿到了一个安we_i奖。任忍拿到奖状之后一直跑回家,把奖状撕碎了扔掉了。
任洪文不知道从哪听说任忍穿着旧衣服丢脸的事,斜着眼睛咯咯笑,把这件事当成笑话一样反复说。他以任忍痛苦为乐。
从那之后任忍更加寡言。
第二件事就是他发现人不能有所期待,你越信任什么,什么就会伤害你。他初三的时候,还是之前的班主任,对他很照应。他不爱说话,也说不出感激,但是心里是很敬重那个班主任的。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脸色总是红的,个子矮矮的,有啤酒肚。
班主任知道他爸后来发了几次病不再在外面工作,每个月状态好就给人修修电器,状态不好,家里只能吃低保。任忍不可能上补习班,好在他自己用功,成绩也稳定在前几名,于是常常喊他到家里来开小灶,讲一些重难点。
那天晚上,班主任的妻儿都回娘家了,只剩下班主任跟任忍。任忍一开始没有察觉到异常,只是觉得班主任总是若有若无地贴着自己。他以为自己多心,挪动了好几下,最后却被一双肥大的手抓住了了。那个男人穿着粗气说:“任忍,任忍,你可怜可怜我,你让我momo。”然后手往他屁股上揉,任忍从来没有想过两个男人会有这种事,吓得惊叫起来,那个男人胡乱地mo,胡乱地吻,说:“我喜欢你很久了,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太喜欢了。我对你好不好?你要报恩的,你可怜可怜我!”那个男人脱掉了裤子,露出气味难闻的下体,拼命地拉扯任忍的衣服,任忍懵了一分钟之后终于开始反抗,他拼命地蹬腿,用胳膊肘砸人。心跳快的好像要死在这里。
最后一片混沌中,他把班主任头砸破了,自己跳窗跑了摔伤了腿。回家之后他瑟瑟发抖,这才后知后觉这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最后在被窝里捂着嘴嚎啕大哭。而任洪文隔着门骂他不要哭丧。
班主任后来没有再找他,只是有意无意地在班上给他难堪,对一些因为他家里的情况而产生的校园霸凌也装作看不到。他从那天以后,完全丧失了对人的信任。如果没有小软,他大概会越来越孤僻偏执。
小软,就是第三件事。
张一萍跟开黑车的好了几年,后来又跟另一个道上混的人好了,人称五哥。她长得好看,半老徐娘了也比不少小姑娘好看。跟任洪文这边断了之后整个人脱胎换骨,像是从柔弱到泼辣之间无缝切换。她风情万种,不在乎名声,有钱就好,能气死任洪文更好,她心甘情愿做人的外室,给五哥生了个女儿,取名字叫小软。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任忍初三毕业那年,五哥在道上惹了事,不知怎么的死在了外地。仇家跑到了张一萍那,把家里洗劫一空,张一萍和小软都被捅了好几刀。送到医院之后,医院通知了任忍,张一萍一脸一身都是血,跟任忍说:“这辈子我对不起你,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我知道你恨我,我抛弃了你们,我现在遭报应了。但是小软是无辜的。我知道任洪文忍不了她,你帮帮我,给她找个好人家收养,好不好?”
任忍那个时候已经不会哭了,他只是觉得茫然。他看见张一萍脸上一块刀痕,粉红色的肉外翻着,让他觉得恶心。
最后
张一萍说:“希望你下辈子,能遇到好人家的父母,不要遇到我跟任洪文这样的。”
她死在了医院里。身上的血窟窿堵不住。
小软抢救过来了,张一萍在危险关头死死护住了孩子,小软受的伤比起张一萍不算重。
张一萍的积蓄还掉了医药费所剩无几,任忍自己也没有钱养小软。他把小软带回了家里,跟任洪文说这是张一萍的女儿,如果他想杀死小软最好趁自己不在,这样最好了,小软也死了,任洪文杀人枪毙,他就能解脱了。
任洪文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任忍,说:“毒!张一萍真毒!死了也不给我痛快。”
他口腔里不停出血,止不住,在痰盂里吐出一口一口的血沫子。小软那个时候快两岁,什么都不懂,被嘴里总能吐出红色水的举动逗乐了,笑得咯咯的。任洪文冷冷地盯着那个女童,像一条毒蛇。最后他冷笑一声回了自己屋,没有再管。但是任忍知道他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任洪文给小软喂过吃的,没让小软饿死。于是他更矛盾了。他变得什么都能理解,却什么都不愿意理解。
他也不知道怪谁。任洪文够可怜了,如果他没有病,没有残废,老婆没有抛弃自己,也许是个好丈夫好爸爸,但是没有如果,他就是在病痛之下越来越让人生厌,磨灭了所有的亲情。但是不经意的时候,他也有柔软的心。任忍听过他哭,像垂死的野兽,他哭自己拖累了任忍。任忍甚至知道他在查怎么死才能骗保险留给家人,他的搜索记录没有清除干净。
人xi_ng太复杂。
小软在家里待了两个月,任忍打听到有对中年夫妇,独子出意外死了,想要收养一个孩子。任忍去考察了两天,确认这对夫妇是老实的双职工,才把小软托付出去了。只是小软身体不好,那对夫妇家境清贫,有时候还要任忍帮衬着。任忍也提出说要是负担不了一个孩子,趁小软还小,他可以再找合适的家庭。但是那对夫妇已经寄予了太多的感情在小软身上,实在舍不得。任忍想来想去,虽然清贫了点,但是确实疼爱小软,换到别人家未必有这么上心。当然不许任忍说出她的身世,怕孩子跟养父母不亲。任忍去的次数不多,大多数时候在刻意避免产生更多是感情联系。但是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小生命,与自己同根同源,心境就微妙起来。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只有小软,他希望小软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小软因为受过刀伤,伤到心脏,又要做手术。那对夫妇是老实人,只支支吾吾地表示:“当初你送孩子来,我们也是信任你,没有去查身体什么的,现在孩子有病,我们也不是说要弃养,我们是真把她当女儿的,但是无论如何,你是不是该给点赔偿?”
任忍那个时候高一,非常瘦,少年人特有的清冷。他沉吟了许久问:“具体要我怎么做?”
于是他欠了一大笔钱。除了他爸挥霍在江湖医生身上的债,他又多了一笔负担。知道他居然在攒钱给小软之后,任洪文发了一通脾气,直接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醒来以后更加变本加厉的花钱,他说:“反正你不用在我身上,也要用在那个杂种身上。”
于是任忍高一上完就辍学了,经人介绍进了一家模特公司,做起平面模特。每天醒来两件事,给自己家攒钱,给那对夫妻攒小软的医药费。
他觉得自己的名字取得真好,心上一把刀,这十多年都是咬着牙挨着刀忍过来的。但有的时候他也感激这些负担,如果没有这些,他可能早就死了。
因为像个陀螺一样不停转,一门心思要攒钱,所以他活得像狗一样的时候,也忍着了,不能死。
后来任忍跟徐仲楷说:“我无比感激曾经宁可不要自尊也要活着的我,如果我那个时候放弃了,我就遇不到你了,也就不知道人生原来可以这样快乐。”
第
3章
几天之后任忍终于接到了一个广告的活,是在镜头里当群演,代言人是个当红小生,迟到不说还耍大牌,硬生生地把时间往后拖,早上六点就去了,等任忍拍完能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他带着剧组打包的盒饭,乘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任忍家住的地方交通极不便利,正好处于哪个站台都不靠的地方。他在车上接到任洪文的电话,要他赶紧回去做饭。所以车子一到站,他就从后门跳下去,埋头跨步前行。
街角几个混子在抽烟,便利店日复一日地发出迎宾的叮咚声。任忍走得很急,一不小心撞上个人,任忍下意识地抬头道了个歉,只依稀感觉是个三十岁上下衣着考究的男人,便擦肩而过走了。
他一路跑回去,身上出了一点虚汗,在筒子楼的公用自来水那冲了把脸。一推门,看见任洪文把腿架在沙发上吃瓜子,地上全是瓜子壳。
“你上次吃瓜子,嚼出一嘴血,还没长记xi_ng?”
“吃死我你不正痛快?”任洪文把地上啐了一口,斜眼觑他:“快饿死我了,还不炒饭去!”
任忍不再说话,拎着盒饭,又在自家电饭煲里盛出剩饭,走到公共厨房里头起锅了。
爷俩沉默地吃着饭,谁也不搭理谁。好像两个拼桌的陌生人。吃完任洪文拄着拐杖回了自己房间,电视开得震天响。任忍端起碗,走到洗碗池边。白炽灯光昏黄不定,几只夜蛾盘旋在灯泡旁。任忍忽然感觉有人挡住了光源,一抬头,是个称得上英俊的男人,表情说不上友好,身后跟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人,长相一般。
“你好,方便聊聊吗?”那英俊的男人打量着任忍,开口道。
任忍手上还有洗洁精的泡沫,迅速冲了冲手,犹豫着问:“什么事?”
“老徐,你跟这种人客气什么?直接报警!”后头的男人不耐烦地说。
“我想问你,你有没有捡到或者通过一些途径拿到我钱包。”这老徐左右环顾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脚边是个泔水桶,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这狭小的空间亮堂了一点。
“你什么意思?”任忍把水龙头拧上,皱着眉头问。
“是这小子撞了你吧?是的话你跟他废什么话?”站在后面的男人一把扯过任忍,“你别装蒜了,刚刚在天维路便利店门口不就是你撞了他?钱包是你拿的吧?”
任忍愤怒地扯回自己被拽歪的外套,说:“别空口污蔑人!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小偷?”
“我们查了便利店的路边监控,只有你撞过人。便利店的店员都认出你了。你是不吃点苦头不说实话吗?”
“祝羽,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粗鲁?”那个英俊的男人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又回头说,“你好,我叫徐仲楷。追到这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钱包里不少卡挺有用的,我一家家挂失补办也很麻烦,而且里面还有个挺重要的优盘。这样行不行,钱包的现金给你,我还可以单独打一笔钱给你,就当你捡到还我了。”
“我说我没拿了。”任忍端着碗准备进屋,“要发神经出去发,想找钱包自己报警去。”
祝羽一脚卡着门,紧随着任忍进了屋,恶狠狠地说:“别特么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仲楷环顾了一下屋里,一股药味和说不清的味道。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任忍重重地把碗放到桌上:“你们讲不讲理?有证据吗?你们自己搜吧,我说没偷就没偷。“
“那你可能倒卖了,早就转手了。”祝羽理了理自己的外套,“老徐,我们还是报警吧。”
“我感觉他不像坏人。”徐仲楷跟祝羽说,“坏人会这么理直气壮吗?”
祝羽说:“这是讲感觉的事吗?那个优盘里全是陈白青栽赃的证据,你特么不急?“
徐仲楷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很好看,很干净,一脸戾气,与这昏暗的室内格格不入,和气道:“我七点半还拿过钱包,七点四十你撞到我,紧接着我钱包就不见了。”他停顿了一会,诚恳道:“钱什么的无所谓,但有两件东西真的挺重要。”
任忍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拿,你在这问一百遍,我也没拿。”
徐仲楷立刻跟祝羽说:“要不我们再去看看监控?也许我记错了,七点半以前就丢了?”
“你们有空在我这浪费时间,不如去当地派出所。”任忍拿了把扫帚,扫任洪文吐了一地的瓜子壳,“看你们也不是普通老百姓,直接找门路,让这边派出所找‘癞子’,动作快兴许还追的上。”
祝羽愣了一下:“你知道是谁?”
“猜的。”任忍一脸平静,“你可以去试试。”
这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这筒子楼。
“没有我再来找你。”祝羽临走前说。
这片棚户区里有一些惯偷,不偷身边人,只偷路人。像徐仲楷这种一眼就能看出的肥羊,怎么可能不挨宰?何况任忍下车的时候就看见街角有癞子的几个小弟。
祝羽很快找到人,不到十二点,钱包失而复得。然而优盘却怎么都找不到。
“无论如何还是误会了那个人啊。”徐仲楷双手揣进大衣口袋。
“误会是重点吗?当务之急不是要搞陈白青吗?他的矿都弄死好几个工人了,想往我们这边栽!”祝羽暴躁道,“还得再搞一份优盘,那个线人还不知道在不在!你这什么表情?”
徐仲楷笑起来。
“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今天收到以后,我想到自己有点丢三落四的毛病,在公司电脑上备份了才走的。”
“你特么不早说?不是为了优盘,我们为什么要折腾着找钱包?”
“我几十张卡!补办多麻烦啊!”徐仲楷吼道。
“我受不了了!我特么要辞职!我受不了脑残上司!是我发小也不行!”祝羽炸了。
徐仲楷笑了起来:“你都说八百遍了。今天我们先回去,小周还等着我们,下次我单独来谢刚刚那小朋友,怎么说也是帮了忙。”
任忍第二天早早起了。工作室的老张找他。说是给他接了个电视剧,反派男三号,演一个小白脸。
“你年纪也小,长得也嫩,实在没什么合适的角色啊。”
任忍心想,怎么可能剧本里没有二十多岁的男xi_ng角色?不过是资源先安排给别人罢了。
不过眼下有活就已经很不错,任忍也不挑剔,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进组了。
他演的是个民国戏里的优伶,傍着一个军阀的姨太太,后来变成了汉ji_an,被主角打死了。剧本很粗糙,反正他也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就这么坏了,就是无理由的坏。
他进组了一个月,人缘也很一般,轮到他对台词的都是些不重要的角色,有主角的时候他就是个背景。
一个月他的戏份就杀青了,这天剧组里一个人称李老师的喊他去吃饭。
“挺正式的饭局!好几个导演和投资人,机会很难得,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的,你换身好看的,晚上跟我一
起去。”
圈里是经常有这种局,但是找人作陪也该找女明星,怎么会轮到自己。任忍有点惊讶。这个李老师在圈子里很吃得开,他不能不给人面子,心里想着,光吃饭应该没啥,大不了续摊的时候跑路。
结果到了饭桌上,任忍心道不好。
里头有个圈子里臭名昭著的投资人,史老板,五十多岁了,喜欢玩小男孩,给不给资源还得看他心情。任忍进门的时候,史老板就眼前一亮,招呼着他坐自己旁边。
任忍强忍着心里的恶心,在史老板的手mo上来的时候悄悄地挪。面上还是微微笑。
酒席散了之后任忍就要走,一下子被两个保镖拦住了,他们说史老板要话说,要他留一会。
史老板的意思跟明确,要包他,时间长短不一定,会给他资源捧他。
“你知道姜冕吧,影帝!十多年前就是跟着我的。你听话,你就能变成第二个姜冕。”
“谢谢史老板,但是我确实没有影帝的本事,不敢做那些白日梦。您放过我,总有愿意的人。”
“可我不愿意啊。我就喜欢你这张脸,朝气蓬勃。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今天走不了了吗?”
“你当然可以走,我们是文明人。但是你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尽可以试试。”笑面虎缓声道。
任忍心想,我都混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代价是付不起的。转身潇洒地走了。没几天他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他接不到活。以往还有固定的拍广告的活,现在都说上面打了招呼,他得罪人了。正入不敷出焦头烂额之际,任洪文赌钱欠了一大笔债,三百多万,利滚利,又给任忍的生活雪上加霜。他一向知道任洪文偶尔会买点几块钱的彩票或者街头小赌,幸而赌额不大,说了几次任洪文也不听,他就由着任洪文去了,谁成想惹出这样的事。
“我操你妈的任洪文!你怎么不去死!你嚷嚷着去死的呢!我求你了,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任忍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一片狼藉,墙上用红漆喷着“欠债还钱”。
“这不是你闯的祸吗!要不是你!人家高利贷怎么可能欠了一个月就来要钱?人家说了,是因为你得罪了大老板!人家要整你!”任洪文斜眼瞪他,毫不心虚。
“任洪文,你不赌会欠钱吗?我们家穷成什么样你不知道吗?”任忍眼睛已经全红了。
“人家在给你下套呢!你不得罪人会有人来骗我吗?我足不出户的一个人,人家就是冲你来的!”任洪文嘴上全是歪理,“我还不是因为知道家里穷才想着一赌翻身?要不是你没本事,我怎么会去赌钱?”
任忍气得笑出声:“我没本事?我高中都没上完就打工养家了,我没有本事怪谁啊?”
任洪文的腿淅淅沥沥地流血,他见任忍已经气得发抖了,仿佛从中获得了大乐趣,说:“我已经听人说了,有大老板想包你,你假清高什么呢?不就是陪人睡觉吗?你妈就是干这行的,你基因里面就是个卖的!”
任忍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这一个月他瘦了十几斤,肋骨都有些凸出来了。
任洪文得寸进尺道:“你去陪那个大老板,人家说了,只要你答应了,我这
个账一笔勾销!你不能看着我死对不对?”
任忍冷笑说:“你现在怕死了?你不是每个月都说要去寻死吗?”
任洪文不吭声了,坐了一会开始喘起来。他犯病了,疼得满头大汗。血友病就是这样的,光流血不够,流血的时候是刀割般的疼,五脏六腑都能吐出来,关节能疼到错位。
任忍冷眼看了一会,感觉不对劲,这次任洪文的病来势汹汹。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让这人死吧,他死了自己就解脱了。
没有人xi_ng,没有亲情,就像看着路上一只被压伤的狗垂死挣扎。
任洪文像一条蛆在扭动,在痛苦地呻吟。
任忍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上幼儿园的时候,期末要家长来开家长会,会当众发红花奖状。
那个时候任洪文刚刚残疾没多久,才勉强能拄拐走,他跟任洪文说要去开家长会,任洪文说:“爸爸腿瘸了,就不去了吧,你们班小朋友看了会笑话你的。”他那个时候还小,也不觉得腿瘸有什么好丢脸了,他们班老师有段时间骨折了也是这样的,后来就好了。他以为任洪文也会好。他就哭着非要任洪文去,老师都公布了他会有奖状,他想要爸爸看。任洪文禁不起他磨,最后同意了,早上九点开家长会,任洪文七点就去了,幼儿园里一个人也没来,他拜托保安开了教室门,和任忍一起早早坐在了小凳子上,一直到十一点班上所有小朋友和家长都走光了,他才慢悠悠去厕所找藏起来的拐杖。
他曾经这样照顾儿子的自尊,不愿意自己给儿子丢脸。
然而十多年过去了,他变成了最面目可憎的人。
任忍咬着牙把任洪文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门口,感觉一口气没提上来,大脑一空,自己一跟头栽下去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