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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来了一位异乡客人。年纪不轻,胡子拉渣,披著破旧的袈裟,像一位苦行僧。他进了镇子,找到了沈家,进门第一句话便是“许久不见,不知道沈先生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沈世记得他。十多年前的鲤鱼节,这个不小心闯入镇中的外乡人,自称是名摄影师,身上钱财丢尽无处可去,只得寄宿在沈家。节日那晚,他给自己拍了很多叫“照片”的东西,并说这将是他摄影生涯中,不会再超越的作品。他在镇中没停留几天就离开了,走的时候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下。沈世本以为他们此生不会再碰面,没想到他竟成了和尚。

沈世点点头:“好久不见,没想到林先生出了家。”

“有些事情堪不破,只好求助於佛祖,让佛助我看破”林宗绪微笑,佛xi_ng慈悲,“小僧法号释心”

沈世停顿了一下,问:“这世上当真有佛吗?”

释心道:“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尔心头。人人有座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佛祖自在我心中。”

沈世问:“这次您来镇上,是为了什麽?”

释心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世问:“是指何意?”

释心He掌,慈悲一笑,并未回答,说:“沈先生面色不好,想必近些年过的也不甚如意。”

沈世道:“尚可。”

恰逢沈长华从铺子里回来,见到父亲与一名陌生和尚在交谈,便没上前打扰。正准备回书_F_整理账本时,沈世眼尖看见了他,将他叫了过来。沈长华客客气气,对和尚微微行了个俗家佛礼:“大师好。”

释心眯起了眼,眼光像刀子似地,在他脸上刮著,zhui上却问沈世:“这位是?”

沈世道:“这是我的儿子,沈长华。”

释心眼光有一闪而过的冷厉,很快又恢复了平和慈悲,说:“沈先生好福气,十年不见,竟有了这麽大的儿子。”

“旧事便不再重提。”

“令郎君子端方,想必极孝顺。”

“还可。”

释心侧过脸,对长华笑道:“我想在沈家叨扰一些日子,不知方便不方便?”

沈长华道:“大师请随意。”

和尚住在了西厢边的一间客_F_nei。

晚上沈家,吃了素斋。无人的时候,沈世交代长华,近些日子不要去他_F_nei住,以免被人发现。长华倒也没甚意见,乖乖回了自己卧室。入夜,人静,他从_On the bed_坐起来,听见隔壁_F_间里传来低低的诵经声。推门,来到和尚_F_前,轻轻敲了两下,没人开。刚要走,却瞥见那_F_间的窗户开著,只见和尚正倚窗诵经,月光sh_e入,宛若白炼,颇有些明月入怀之_gan。万籁寂寥,清风夜起,长华轻声询问:“大师还没睡?”

和尚放下经书,靠在床边微笑:“沈小先生也没睡。”

“嗯。睡不著,便起来散散步。”

“小僧今日发现,你父亲的脸色不太好。再观了一下家中风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沈家近些日子不太平吧?”

沈长华点头:“的确。不知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没有。”释心望著他的脸,沈声道,“有些事情莫要太执著,放开手才有新天地。当知恨由爱生,爱生枷锁,枷锁生恨,轮回周转,无有尽头。早日放下,佛才可渡你。小僧一番话,不知沈小先生可都懂?”

沈长华没有应,转过身,抬头望向明月。

玉免悬空,光辉皎洁。

如水月华倾斜在他身,照耀他的眼眉,落在月光里的身影风姿洗练,刚劲落墨。他扬起zhui角,那温和惯了的眉眼,忽地带上一gu难以言明的妖媚,眼角眉梢都染了毒。道:“懂或不懂,都不重要,万物更替,追求的不过是个结果。若没结果,那过程,要又有何用?”

和尚在沈家住下了。

沈长华待他十分客气,闲暇不去铺子里时,也会带他出去走走,逛逛古镇。偶尔谈到十多年前与沈世的相识,和尚笑道:“一切都是缘分。若不是认识了沈先生,想必我还在红尘中打滚,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沈长华冷笑:“这话听起来,好像大师的出家是与我父亲有渊源?

和尚也笑,不正面回答:“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此不谈罢。”

午餐时间,沈世突然说:“昨晚不知怎地,突然梦见自明了。”

沈长华停下筷箸,抬头问:“梦见什麽了?”

沈世摇头,他记不清梦的nei容,只记得梦的本身,隐隐有一种不祥之_gan,醒来时总觉得心神不宁,要出什麽事,思来想後,还是决定饭後跟长华一起去看看。

沈自明家中无人。沈太太出去打麻将了,就几个下人在家中,说沈自明昨天晚上跟寄流少爷大吵了一架後,就生气把自己关在_F_里,到现在都没出来过。早饭也不肯出来吃。沈世

问:“你们没叫他吗?”

下人面面相觑:“夫人说,少爷闹脾气的时候别管,饿他两顿就知道饿了,自己出来了。我们就没**不过寄流少爷早上倒是过来了,不过到现在也没**”

“荒唐!”沈世一甩袖,就疾步朝沈自明_F_中走去。

沈长华与和尚紧跟其後。

沈自明家的宅子不大,不多会儿就到了他的寝卧门前。

立夏的园子里,已有了蝉的初鸣。

太阳明晃晃的笼yinJ著宅院,园子里几棵光秃秃的树,在地上投下一片枯老的光影。

沈世觉得,自己的手心已冒出了冷汗。他想举起手敲门,可是发现,自己竟连抬手的气力都没。

还是长华,从背後扶了他一把,而後,连门都没敲,直接就将门一把推开。

一gu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瞬间,鲜红淹没了沈世的眼。

释心He掌,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只见_F_nei,一片血海。

血海中,跪坐著一人。

那是沈寄流。

沈寄流的怀中,躺著一个血人。

脸孔惨白成一张纸,已然认不出,那是平日里笑声爽朗大大咧咧的沈自明。

第一眼的时候,沈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为只是近来body不好,产生的幻觉。但飘*在耳边的那声南无阿弥陀佛,鼻尖的血腥气味,满目的鲜豔红绸,令他不得不承认──

侄子死了。

这个残酷的事实,几乎将他击倒,但他偏偏面上不肯表现出一分一毫。

那东西在看著,就是要他痛苦,就是要他恐惧。

他沈世偏不如它所愿。

沈自明死的很不好看,身子各大动脉处都被凿了血洞,可谓生生血尽而亡。屋子里到处都是粘稠的鲜血,无处下脚,血泊中唯有沈寄流跪在那儿,静静地拥著怀中近乎干瘪的人。

他听见了门口的动静,抬头望过来。

他的眼神非常平静,没有悲伤,没有愤怒。

他轻轻说:“自明去了。”那语气就像在说,“自明睡著了”一般。

几人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和尚不忍心,默默闭上眼,诵起了超度经。

沈世刚想走Jin_qu,便被长华一把拉住。

长华说:“我去。”

沈长华踏Jin_qu,鲜血染红了他长袍的_yi角,他来到沈寄流身边,将他扶起来,然後将沈自明的尸体抱上屋nei唯一干净的床,放好,盖上被子。

“你现在是要回去休息还是在这里陪著料理後事?”他问。

沈寄流看了一眼_On the bed_的沈自明,淡淡地说:“他的後事我来料理罢。”

沈长华便道:“那好。我去通知婶婶。”

交代下人谁都不许靠近这边的_F_子,几人一起将_F_nei的血迹清扫干净後,沈M_赶回来了,脆弱的nv人,得知儿子的死讯,提著一口气奔回来,见到的第一眼,便直接昏厥过去。

下人们不知发生了什麽,只知道家中少爷突然去了,去的蹊跷,尽管家中主人下了禁令眼睛流言,却还是抵不住私下议论纷纷。

後事很繁琐,一直忙到半夜才结束。沈自明的尸体被放在棺木中,停靠在家中大堂,长明灯火,黑白幕布。镇中习俗,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为大不孝,不能丧事喜办挂红,只能简单处理。

沈中书也赶来了,跪在沈自明的棺材前,哭的不成样子。

沈世听的头疼不已,走出灵堂透口气。和尚见状,跟了过来,晦暗的烛火下,他见沈世的脸色格外苍白,有些关切地问:“沈先生没有事吧?脸色不太好。”

“无碍。”

园中一片寂静,只有沈中书轻轻抽泣的声音。

沈M_因为丧失爱子,j神恍惚,已不能出来主持丧事。一切都是长华亲手*持的,而沈寄流**

沈世回头。

沈寄流正站在棺边,默默地凝望著沈自明。脸上表情平淡的很,也瞧不出喜怒哀乐。

和尚突然说:“贫僧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世道:“你说。”

“为何沈少爷死的蹊跷,这家中,却没有一个人质问死因。”

沈世静默了片刻,道:“从前,这镇中还是有法律的东西存在的。但这所谓的法律,也是由人而定。去年,那人也死了,所以这镇子里,算是没有秩序的束缚了。就算质问,也得不到答案。”

和尚听他说完,沈思了片刻,过了会儿,又道:“之前你叫我来的时候,我还不完全信。如今却是信了。”

沈世面无表情,听後,嗤地一笑。

和尚拨弄著念珠道:“这世上的罪孽,一切_geng源都是缘由放不下A。”

沈世看著他:“大师你有什麽放不下的吗?”

和尚道:“自然有。”

沈世淡淡地说:“你不是出家人吗?出家人本该六_geng清净,你有什麽放不下?”

和尚道:“人生来就带了y_u望,y_u乃万苦之_geng本。我若没有y_u,就不会堪不破,正是因为堪不破,才会出家。”

沈长华拿了一件_yi裳送了过来,披在沈世肩上,说:“别著凉了。”

沈世点头:“你Jin_qu罢,我在外面呆一会儿就回去。”

“嗯。”

转身的时候目光正好与和尚撞上。

他对和尚斯文地点点头,黑漆漆的瞳孔像一汪shen不见底的沈潭水。

和尚望著他的背影,忽地问:“沈先生,这事怕有难度。”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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