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玄琛跟着顾长风到燕王府的时候,府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唯独不见燕王和他抢来的新娘梁冠璟。
顾长风瞪着大门上的喜字,怒火冲天地往里走,因为遍寻不着罪魁祸首,就更加怒火中烧了。
他想动手拆了燕王府,或者gān脆一把火烧了燕王府,就用厅堂正中大红喜字两边的红烛,当他抄起烛台的时候,一个人抢上前把蜡烛惯在地上。
顾长风胸,口,剧烈,起,伏着,质问道:“你都知道?”
梁玄琛反问:“你自己不知道吗?”
顾长风愣住了,是啊,难道他不知道吗?爱驰神离,阿源的心早不在他这里了,她都说要退婚了,是他听不进去。
梁玄琛道:“他们去莫愁湖私会的事情,是我告诉chūn来,再让chūn来告诉你的。”
顾长风光是摇头,他不肯信,他不敢信,他的阿源早已经与他定亲,怎还会与他人私会,泛舟莫愁湖?一定是骗人的,是他们要污蔑阿源!
他傻子一样站在那个喜字跟前,只是用眼睛盯着瞧,仿佛眼中喷she的火焰就能使那喜字灰飞烟灭似的。梁玄琛是燕王府的熟客了,他摆摆手,让下人们各自去忙。
燕王不是皇帝得宠的儿子,燕王府还没有梁府和顾府气派,下人也统共就那么几个,一多半还去莫愁湖翠微亭了。他们知道今天燕王要迎娶王妃,而且小王爷说是抢亲去。顾长风这个人他们也很熟,都是王府里常来常往的贵客,因此他冲进门来的时候,没人上前阻拦。
看这架势,下人们猜到了七八分。
三月十六日,名满京城的贵公子顾长风要和梁府千金大婚,大家都听说了。
三月十六日,燕王殿下穿着红色喜服说要出门抢亲,他抢谁?自然是梁冠璟!
现在人家兴师问罪来了,正主儿却不知所踪。
“走吧,回去吧。”梁玄琛劝道。
顾长风定在那里,竟是纹丝不动,他一定要当面问个究竟!
“阿源长着腿,她要是不肯,没人能bī她。”
顾长风还是不为所动。
“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拜过堂,正式结为夫妻了。”
顾长风恶狠狠地回头看他,仿佛这个噩耗是梁玄琛故意造成的。
“没有选在王府里拜堂,就是料想你会来。”
顾长风突然惨笑。
执迷不悟,自欺欺人,终究自食苦果,自取其rǔ。
他一直觉得燕王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他胆小如鼠,害羞腼腆,娇气得像个女孩儿,阿源怎么会喜欢上他呢?阿源逗他玩,是拿他当个小玩意儿,这个小玩意儿怎么就抢了自己的新娘了?他甚至忽略了,其实他们三个人里,燕王最为年长,他二十岁结识十六岁的梁冠璟,自己夹在中间,十八岁。
是的,原来自己才是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
顾长风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外走,他还穿着红色的喜服,发髻上扎着红色发带,因为刚刚和众人打斗,发丝略显凌乱,微卷的一绺绺垂下来。
梁玄琛怕他出事,紧跟在他身后,他想我真缺德,人家这么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只觉得他好看。
顾长风走到门口,抬眼却是看见燕王和梁冠璟有说有笑地共乘一骑回来了,几个人在王府前撞个正着。梁玄琛在后面扶额,到底还是撞上了,不是说好的跟那些亲友在湖边酒楼里喝一杯的吗?
梁冠璟率先下马,她走到顾长风跟前,欲言又止,连对不起都不想说一声,因为之前她拒过婚了,他不听。
“你选了他?”顾长风问道。
“是的。”她笃定地说道。
顾长风点头,脸上是笑着的,眼睛里噙着泪,“那我恭喜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说罢他转身即走。
梁玄琛用手指戳了戳妹妹,跺脚叹气,然后急忙跟上顾长风。
顾长风是骑马到王府的,然而下了马,他就不管了,下人将马牵去了马房,他总不好冲着里面再喊:“我的马呢?”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关心一匹马的下落呢?
他漫无目的地只顾往前走,顾府是回不得了,一众亲友还等在那里,也许消息已经传回去,宾客们作鸟shòu散了,父母高堂唉声叹气,这种大喜的日子,燕王横刀夺爱,简直是故意rǔ没顾家。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怎么说都是个王爷。顾老侯爷会去跟皇帝告状吗?
顾长风并不关心这个,告状又如何,梁冠璟已经和别人拜堂成亲了,而且心甘情愿。
她再不是他的阿源。
梁玄琛一路跟着他从良辰吉时走到日暮西山,直到看见那傻子直挺挺向前栽倒。
还好他及时扶住了他,不然磕在石板上,怕是要摔破了相,更糟糕的,跌落在临河的台阶下,溺在水里,那是要出人命的。看那架势,顾长风寻死的心都有了。
梁玄琛把人带去了一艘画舫,画舫是秦淮河上漂流着的秦楼楚馆,那抚琴的花魁娘子是自己的红颜知己,这里最适合借酒浇愁,而且家人便是知道了也遍寻不着,比隐身世外还qiáng。
“让人去顾府捎个信,说顾公子在这里,免得让老侯爷担心了。”
大喜之日被抢了亲,流连花丛买个醉,合情合理。
顾长风其实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想面对任何人,顶好就guī缩在这里,耳畔听着哀伤的曲子,醉生梦死。
他要喝酒,梁玄琛自然陪他喝。
“你不怕喝醉了,我对你无礼吗?”他恫吓他。
顾长风自嘲一笑,仿佛对此满不在乎。
有那么一刻,梁玄琛真想扑上去,然而那就真的禽shòu不如了。他这样伤心,他怎么忍心?
这一晚顾长风喝得烂醉如泥,他沉沉睡去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垂下一道yīn影,一双剑眉还拧着,梦里都在痛苦。
曾几何时,梁玄琛也像这样痛苦难当过,现在想起来,竟然有一种对痛苦的迷恋,仿佛只有这样,他和他的心才能更近一些。
顾长风睡到日上三竿,未睁眼先听到琴声,乐音哀婉动人。
有人轻轻走进来,放下解酒茶,又盈盈一福,光听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知是个美人。
“喝一点茶吗?”梁玄琛坐在对面的椅子里,信手翻着一本书,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给我喝的什么酒?竟然不上头。”顾长风没有接茶。
“梁府里的女儿红,二十年前我爹亲手埋在杏花树下,专为了六妹妹大婚时宴请宾客用的,前两日才刚刚起出来。反正也不需要了,我就偷了一些出来。据说这种酒喝多了也不上头。”
一听这话,顾长风的脸立刻黑了。
“逗你玩呢!”梁玄琛喷笑,接触到顾长风恶狠狠的目光,他知道最难过的头一个晚上算是挨过去了。
“既然不上头,再去取几坛来。”顾长风道。
“大白天的就开始喝?”梁玄琛哭笑不得。
“没有了吗?那我去别处寻酒。”
“有!要多少有多少!喝死你算了。”说罢转头吩咐小厮再去拿酒来,他无奈地看着他,低声道,“我陪你喝。”
两个人在画舫上,听曲、喝酒、谈笑、吟诗,顾长风痛,梁玄琛快,且痛且快着。
画舫在秦淮河上仿佛一座漂流的孤城,前头有迎来送往的恩客,说的都是风月,后头顾长风和梁玄琛坐着静静地听,其实说话的内容听不真切,横竖都是别人的故事。
有时候深夜里传来旖旎暧昧的响动,听得人面红耳赤,然而顾长风只会想到燕王夫妇是不是也如此这般正在王府的dòng房内行周公之礼。
他扭头看看,昏暗的灯光下,梁玄琛躺在对面不远处的榻上,仿佛山外谪仙,岿然不动。
他当然知道他喜欢自己,尚在懵懂的年纪他就接触到各种各样垂涎的目光,有一些人让他心生厌恶,有一些人让他心惊胆寒,然而梁家兄妹却如此出类拔萃。阿源搂着他,凑到他耳边说“我想睡你”的时候,他只是红着脸笑,然后冲她翻了个白眼。梁玄琛更绝,他从未说过喜欢他,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既不可怜楚楚,也不虎视眈眈,他只是温情脉脉地注视自己,说话的时候直视对方的眼睛,让人讨厌不起来。
“哎,梁三,你想睡我吗?”他突然问道。
梁玄琛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苦笑,“二爷,我劝你不要自bào自弃。”
“以前在家塾里的时候,你家四爷总是诱我脱裤子跟他比长短,我从来不肯。”
梁玄琛道:“那泼皮无赖,亏得你没理他。”
“说起来,我并不觉得他好男风,就是年少时男孩儿们互相逗趣罢了,他不是也要成亲了吗?”
“他不好好读书,也只能一辈子跟着爹爹打仗了。”梁玄琛睁眼看着账顶,幽幽叹气,“没和你说起过我五弟,其实兄弟几个里面,我最喜欢五弟。他性子最柔和,听话懂事,这一点跟你有点像,我记得他小小年纪已经会念四书五经,唐诗三百首背得滚瓜烂熟。可惜他死得早,我印象里只有他八九岁的样子了,他若是还在世,也跟你一般大了,说不定也能中个举人,再不济也是个秀才。”
顾长风和他一起回忆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孩儿,其实梁冠璟也说起过,当时一场战乱,敌军围困之下难以突出重围,一场瘟疫流行军中,又缺医少药的,梁玄琛的五弟就在董太君的怀里咽气了。
“三爷不小了,从没想过成家立室吗?”顾长风道,如今他心里左右不过成家立室几个字。
梁玄琛终于斜他一眼,“你不懂。”
“我懂的,没了阿源,我从此以后都不想再娶了。”
“你要出家吗?”
顾长风摇头,“不至于,家中还有父母高堂,我尘缘未了。”
梁玄琛道:“那感情好,咱俩正好凑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