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纳闷道:“难道我喊你哥哥,你就不计前嫌救我?那我喊你爷爷,恩怨一笔勾销,怎么样?”
“不怎么样,”谢陵淡淡笑了一声,“皇上听闻此事后,已经下旨将你贬至谢府为奴,作为谢府的主人打死一个小奴,太正常不过了。”
沈执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半起身,探着头问:“你说什么?什么圣旨,我不知啊!”
谢陵自袖中掏出一卷锦帛,展开在他眼前晃了晃:“沈公子,认得字罢?”
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罪臣沈执以下犯上,公然刺杀朝廷大臣,现贬至谢府为奴,死生不问。
沈执只觉得一瞬间,仿佛被人从后面一剑穿了个透心凉。他眼眶渐渐红了,两行眼泪顺着面颊落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呢,不该如此的,不该的啊。”
“沈执?”谢陵蹙眉。
谁曾想沈执忽然闹了起来,一把推开左右的家丁,又哭又笑:“凭什么要我为奴?为什么我是奴?凭什么,这不公平!”
谢陵眉头皱得更深,抬手示意下人出去,随后一把将沈执拉了过来。他有意bī问,遂又冷笑:“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贬你为奴,死生不问!你想清楚了,到底是继续扯谎,还是坦白。”
沈执很快又平静下来,摇了摇头:“我无话可说了,杀了我吧。”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大致猜到。”谢陵bī问,“你喜欢皇上?”
沈执悻悻然道:“你好厉害,这都猜得到啊!”
谢陵眸色一沉,沉声问:“你同皇上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沈执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一本正经道:“认识很久了,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那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一个láng心狗肺的你,去得罪当今的皇帝?”
“凭我喊你哥哥?”
谢陵笑道:“想得美。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jiāo代,那我便要按府里的规矩办事,断你一条腿,不算过分。”
沈执故作悲痛欲绝,顺势跪下,抱着谢陵的腿,嚷道:“你可是我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哥哥啊,即便我有天大的
错,哥哥也不能不管我啊!我年少无知,不知轻重,有眼无珠,爱而不得,已经很惨了!”
谢陵只觉得浑身发冷,一颗真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熬。他深吸口气,才不至于一掌劈过去,只寒声问他:“他骗了你的心,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沈执愣了一下,根本没往那处想,于是试探着道:“还有……时间和金钱?”
“你回答我,只是骗了这些东西?”谢陵单手钳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敢说半字假话,我割了你的舌头。”
沈执隐隐觉得,自己必须要好好思考才能回话,于是深思熟虑一番,才道:“真的只有这些,我可以对天发誓。”
谢陵不语,静静等着下文。
沈执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若是说了半句假话,让我全家老小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谢陵听了,竟然轻轻一笑:“你倒是好聪明,全家老小不得好死,岂不是还要算上我?”
“哥哥英明。”沈执攥着他的衣袖,昂着脸看他,“爹娘如果知道我受了这么大的罪,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哥哥是个孝子,应该懂得体恤老人家的心情。我虽然不孝顺,但爹娘最宠的就是我了。”
谢陵不理,纳闷沈执怎么好意思喊爹娘的,余光瞥见他脸色发白,唇色酱紫,好可怜的样子。遂提着他的衣领,就跟提溜小jī崽儿似的,将人拖进了书房。
房里热气腾腾的,火炉子上还烧了一壶奶茶,满屋子都是奶茶的香味,谢陵将人拽进来之后,就松了手,也没吩咐什么,径直往里间走。
待再回来时,就看见沈执蹲在火炉子旁,伸着两手烤火,还满脸享受,谢陵蹙眉,抬腿从后面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
“跪下,把衣服脱了,两手举起来。”
沈执抿唇,不情不愿地照做了。两手颤抖着将上衣解开,随后丢在了一旁,两手举高,虚虚地攥着。
谢陵绕着他打量了一圈,见他身上伤痕纵横jiāo错,厉害得皮肉外翻,可却没有致命伤。遂稍稍心安了些。绕到他的后背,半蹲下来,拧开手里的小罐子。
沈执不知他要做什么,既紧张又害怕,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忽觉背后一凉,下
意识往前窜了一下。
“别动,再动打死你。”谢陵将人拉了回来,仔细替他擦药,“你伤势不重,多是些皮肉伤,养几天就没事了。”
沈执嘶了一声:“好疼啊,该死的,你不会整我罢?怎么这么疼?撒辣椒面了吗?”
“怎么有脸喊疼?”谢陵嘲道:“在官道口,我看你虚弱成那样,心想怎么也得断了几根骨头罢,结果就这点伤。”
“什么啊,这还不算重?我半条命都没了!”
谢陵懒得理他,没好气道:“先擦点药,回头再洗洗澡,你多久没洗澡了,浑身臭死了。”
“才半个月而已,很臭吗?”沈执贴着胳膊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当即撇了撇嘴,“狗鼻子一样,我都没闻到臭。”
恰好被谢陵抓个正着,照头扇了一下,冷呵:“你别以为这事翻篇了,我告诉你,天底下没有这么容易的事!别每次都拿爹娘出来当挡箭牌,你多大了?”
“今年十六,哥哥二十二。”沈执佯装听不懂,又道:“爹娘最疼的就是我了。”
“是啊,所以等你长大之后,我总想让你疼。”谢陵起身,将罐子重重往桌面上一砸,似笑非笑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在这里跪着,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你才能起身。”
沈执道:“我选第二条!”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执忽觉浑身一寒,悻悻然地昂脸问:“谢公子,你想把我怎样?”
谢陵笑了笑,微微弯腰,竟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说出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自然是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执的一颗心,啪叽一声碎了个稀巴烂。
谢陵却不肯理他了,落了一句“跟过来”,抬腿就往书案后面行去,桌上摆着一本册子,上面墨迹已gān。
他坐下,随手将册子合上,提起毛笔欲写字,沈执慢吞吞地起身,往他身边挪。
谢陵道:“一点眼见力都没有么?我离开京城的这三年里,你跟在皇上身边,都学了什么东西?”
沈执暗暗吐了吐舌,他从元祁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学到,就单单一样忘恩负义,学到了jīng髓上。
他自知难以逃出生天,只好认命一般地给
他研磨,谢陵敛眸盯了他片刻,似笑非笑道:“笨手笨脚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连奴才都不会当,留你做甚,打死倒还gān净了。”
“那我不磨了!”沈执一把将砚台推翻在地,咬牙切齿道:“反正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我死!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弄死我,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谢陵平静道:“弄死你?想得美。”
他抬眸横着沈执,带着三分冷冽,七分审视,“谁准你打翻砚台的?”
“我……”
沈执嘴才一张,下巴就被谢陵钳住,他将墨迹已gān的毛笔,往他嘴里一送,随意搅动了几下,这才将人放开。
这毛笔头乃是用了上好的láng毫,柔软坚韧,刮在舌苔和口腔壁,又痒又麻,尤其是谢陵最后猛戳的那一下,直接搅进了喉咙底。唇舌间满是苦涩的墨汁,沈执一阵恶心,捂着胸口在一旁gān呕。
谢陵提笔在封面上落了“白眼láng”三个大字,随后将笔放回笔架,又至第二层抽屉里,取出很厚一本书,两本叠一起,往沈执跟前一推。
“拿回去,上面的内容记牢了,每隔三日我会让霜七抽查一次,错一条,一鞭子,吊起来抽,抽死为止。”
无人应声,谢陵不悦地蹙眉望他,见沈执还在gān呕,又笑道:“怎么,沈公子怀了龙蛋?”
“怀你祖宗,”沈执低声念了一句,好不容易才停止了gān呕,他先是翻了小册子,见里面条条框框,列了整整十页纸,密密麻麻全是字,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东西?家规吗?怎么这么多?六百条家规,开什么玩笑?”
谢陵曲着两指敲桌面,纠正道:“不是家规,而是奴隶条约。我知沈公子不懂如何当奴才,我帮帮你。”
“针对府中所有下人的?”
“不,只针对你一个。”
“那还不是家规吗,”沈执咬着牙,将册子往谢陵面前一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弄这么多家规约束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沈执,你再摔一下试试看!”谢陵拍案而起,疾言厉色道:“你不要觉得我现在是同你商量,做错事的人还敢明火执仗,天底下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他将册子合上,往沈执胸口上一砸,“我说到做到,别以为我是同你说笑!”
沈执愣了愣。他印象中的谢陵,温润如玉,仪表堂堂,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对他更是掌心宝一般。
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他不知谢陵进了诏狱之后,经历了什么,也不知蜀地的风霜有多严寒,竟将一位款款温柔的公子,变成如今这副变脸如翻书的阎罗王面孔。
“对不起。”沈执捏着衣袖,悻悻然道:“我曾经那么欺骗你,的确挺láng心狗肺的。”
“沈公子啊,这句对不起,我都听倦了。”谢陵卷起那本厚书,戳着沈执的额头,“我要的不是一句对不起,而是你的再也不敢。”
沈执抬脸望他,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就不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