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禹莞尔,抬头看了福海一眼,福海授意从书房里退了出去,季禹顺势拉着他的手走到一旁的榻子上坐了下来,笑着问道:“刚一开口便听着有些熟悉,果然叫我猜中了,只是不知道三殿下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凌朝哪曾料到会被当场认出来,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感,轻咳两声道:“今日听闻世子进宫了。”
季禹看他的模样觉得有趣,斜了斜身子靠在一旁,只等着凌朝继续往下说。
凌朝稳了稳心神也不弯子,捏了捏手说道:“听闻季世子为了滁州将府里的银子都捐了出去,我想着世子孤身在华京若有什么急事需要银钱总是不方便的,所以想来给世子送这个来.....”
凌朝说着从宽厚的袍子下捧出个木匣来。
“我没有旁的意思,世子心系天下乃是大义之举,只是世子千里迢迢的从骊川来不能没了傍身之物,这里并没有多少,只是聊表心意罢了。”
季禹从没想到身在华京,头一个关心自己的人竟然是三殿下,就连他的那个表姑母也未曾差人过问半句,这小殿下却能从宫里溜出来给自己送银子,当下心里贴慰起来。
他将视线落到那木匣上,不用细看也知道这银子并没有多少,但想来已经凌朝能拿出来最多的数目了。
季禹敛目道了谢:“多谢三殿下关怀,不瞒殿下,季禹虽是捐了府中多数银钱,但余有傍身之用,三殿下的心意季禹领了,这些是万万不能收的。”
季禹将木匣合上又推回凌朝面前,凌朝愣了愣,视线停落在木匣上,以为是数目太少一时又生出几分尴尬来,若是太子或是旁的皇子出手万数之金也不在话下。
想到这些,凌朝的鼻尖上渗出一层薄汗来,语气里带了几分委屈竟也未曾察觉:“我只是想为世子略尽绵力......”
季禹瞧着凌朝心性单纯,不想拂了他的心意,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把,像安慰孩子般带了几分宠溺的意味说道:“三殿下的好意季禹又怎会不知,若是日后有求于殿下必然不会拘着。”
季禹比凌朝年长几岁,说话时难免会半哄半劝的,凌朝被这样一逗更觉得自己被人当孩子一般,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向季禹,硬着声音道:“若是如此自然是好,我与世子投缘堪为知已。”
“今日听到父皇与太子商议要世子入南院读书的事,许是在这一两日便会有了消息。”
听到这话,季禹正在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水星迸溅出来落在手背上,也未察觉。
凌朝见此急忙将茶壶接下:“世子当心。”
季禹敛神应道:“多谢殿下提醒。”
季禹的家世摆在那里,就算是读书也只能递贴子到太学里去的,若是哪个世家子弟能进宫侍读也都是天大的恩赐。
可于季禹而言,他巴不得离这些皇亲贵胄都远远的,现下听到这个消息,当真是让他兴致全无。
当着凌朝的面他不好有所表现,嘴角微扬,面上含了笑意道:“皇上恩赐,当真让臣受宠若惊,”
“也未必全然是好事,”凌朝皱了皱眉,叹气道:“宫里不比世子府里自在。”
季禹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两日里关于三殿下的事情他也有所听闻,本以为他与自己亲近是起了拉笼之意,这会听到凌朝说的都是些孩子话,反倒觉得或许是自己防备太重。
书房内没有旁人,季禹未有回应,气氛一凝便不似方才那般融洽。
凌朝gān巴巴的呷了口茶,视线不经意的落在书案上,轻声问道:“这画像上画的可是安南王妃?”
“恩,要过来看看么?”
季禹起身走到书案前,低垂着头看着画像上的两个人,目光柔和,神情眷恋。
季禹比凌朝高一些,可身子却很单薄,说话时温和可笑意都是不达眼底的,待人有礼却也疏离,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不好亲近。
可这样的神情凌朝还是头一次瞧见,一时竟贪看了起来。
素白如玉般的面容,水雾似的眼波无端的让人觉得深情,仿佛他只望上一眼,便已经用情至深。
盯着季禹看了许久,直到季禹回头看到他一副怔住的模样时,连叫了几声:“殿下?三殿下?”
凌朝回过神来,摸了摸耳垂温不经心的应道:“早便听闻安南王妃是个绝色美人,世子得了王妃的好容貌,也好看。”
夸完之后,凌朝更不好意思起来,唰地一下,从耳垂红到脖子。
季禹:“......”
关于容貌之事季禹自然听过不少夸赞,可夸别人自己却被臊住的还是头一回见,禁不住笑了起来。
凌朝尴尬不已,蜷着手指在腿侧掐了掐,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并非有意冒犯,季禹却抬手落在他的头顶,许是想起他方才的抗拒,这回只是轻拍两下。
凌朝呼吸一滞,像是被捏住后颈的猫儿似的怔了怔,慌乱的推开季禹的手,故作镇静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宫了。”
季禹还未待开口,凌朝就一阵风似的出了书房,福海在门口看到三殿下这副模样还以为自家世子做了什么吓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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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谁?”凌浚啧了一声,挑着眉毛在学堂里走来走去,看的凌煜一阵阵眼晕:“你可快坐下吧,走来走去的看着心烦。”
凌浚面含蕴怒的摇了摇头:“他区区臣子凭什么和咱们一块读书?”
凌煜挑着眉问道:“可我怎么听淑妃和父皇说你前两日吵着要出宫去世子府见你那便宜表哥?”
“二哥!”凌浚被戳破当即闹了个大红脸,憋了半晌才幽幽的说了句:“我不过就是想出宫走走罢了。”
凌浚向来这幅模样,平日里跟在凌煜身边跋扈惯了,在这宫里也就对太子和凌煜肯示弱几分,半大的孩子好好的话也不会好好说,更何况是个都不待见自己的人,哪里好意思承认是想去看看季禹。
凌煜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抬起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似笑非笑的问道:“听说你那便宜表哥长的十分俊俏?”
凌浚闻言,脸上甚至带了几分骄傲:“二哥有所不知,我那表哥在骊川也是个被华门贵女倾幕之人,就算未见过真人,也该听过冠玉无双,自然是极好的。”
凌浚在他眼里就像是个爱占地盘的小狗,但凡和自己沾上边的都是极好的。
凌煜不以为然耸了耸肩,嗤道:“没见识,等你长大了二哥带你去见见世面,你就能分的清好坏了。”
凌浚被他这话说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要见识什么后又涨红了脸,虽是未到年纪但男孩子大抵启蒙都会早些,想要分辨什么,却又辩解不出什么来。
凌煜向来是个没忌讳的,但凌浚的年纪着实小了些,见他如此也不再逗他。
凌煜闲闲的撑着头,视线瞟到凌朝身上时,顿觉得兴致败了一半。
卯时,季禹出现在南院,正巧遇见少傅。
刚一进门就看到凌朝笑着向自己招了招手,季禹与少傅点头示意后向凌朝走去,坐在他身侧的空位上。
朝阳乍起,地面上被渡出深浅不一的光影,季禹坐在窗前,半个身子没在影子里反倒越衬着肤色白皙。
凌朝亲自燃几盏灯凑到季禹面前,光线一亮晃的季禹抬手遮了遮,再移开时冲着凌朝笑了笑。
可谁知季禹这一笑倒像是戳中了凌煜的心窝子似的,再回味起方才凌浚的话来,只觉得冠玉无双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人。
此时凌煜也不好有什么动作,好容易挨到下课,走到季禹面前道了声:“季世子。”
他的目光让季禹觉得刺眼,再抬头望去时又见对方温文有礼,倒像是自己生出的错觉,季禹起身淡淡一笑,冲着凌煜和凌浚行礼。
见季禹同自己说话,凌浚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还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凌煜热络的将手搭在季禹的肩上,婉惜道:“前两次你进宫yīn差阳错的也未能见上面,前些日子听闻世子义举,若来日有需要之事,还请世子切莫拘紧着。”
季禹眉梢微挑,这凌煜向来眼高于顶,这会如此亲近反倒让人有些不适应,他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躲开凌煜的触碰,依礼道:“谢过殿下。”
方才季禹的疏离被凌煜察觉出来,这会刚想抬手又忍了下去。
季禹这般疏离,他一时也摸不准是性子如此,还是故意回避自己。
想到这层顿觉得心绪不佳,但面上却是未显。
“世子。”
季禹偏头去看凌朝时,凌煜和凌浚也看了过去。
“世子要的字贴我未带在身边,若是世子一会无事不如去我宫里取一趟吧......”
凌朝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凌浚嫌弃起来:“嘁,你能有什么好贴子?”
说完,他昂首看了看季禹,趾高气昂道:“我倒是有许多父皇赏的好贴子,你若当真喜欢......”
季禹:“那便叨扰三殿下了。”
凌浚话未说完,就听到季禹应了凌朝,顿时羞恼不已,指着季禹骂道:“不知好歹!”
他气的脸直白,被季禹当众下了面子又不能拿他撒气,抬脚踢在一旁伺候的太监身上,边往外走边骂道:“碍眼的东西,自己去领罚。”